第106章 高洋殺青
高洋的戲也差不多了,該殺青領盒飯了,但死前,他還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平穩地交接權力。
經過幾年的折騰,558年十一月初五,三台工程終於搞定,高洋很開心,將銅雀改名金鳳,金虎改名聖應,冰井改名崇光,然後大赦天下,在夜晚大宴群臣。這一天,高演、高湛、段韶、斛律金、可朱渾元、辛術、杜弼、楊愔、邢邵、魏收、顏之推、陽休之、祖珽等等文武群臣都到齊了,可謂人才濟濟,雖是隆冬時節,大家興緻滿滿,並不感到寒冷。
1.三台宴飲
觥籌交錯之間,高洋志得意滿。
「眾愛卿,想當初魏武帝大宴銅雀台,豪傑薈萃;現在大齊的人才都聚集於此,比起魏武之時,如何?」高洋舉杯環視道。魏收站起身來,笑著說:「陛下,今日之會,遠勝於當初,我大齊的人才遠超魏國,最重要的是,陛下之英明神武遠在魏武之上!」這一通馬屁拍下來,哎呀,舒服!高洋很受用。
邢邵很不高興,冷笑道:「伯起兄,您不僅文章寫得好,這諂媚的功夫也是一流呀!」學生盧思道也補充:「魏前輩的才華和氣節也值得晚輩學習。」盧思道出自范陽盧氏,從小才思敏捷,拜邢邵為師,善於寫七言詩,時人送雅號「八米盧郎」,也就是一口氣可作八首詩。魏收寫的《魏書》中,不少對范陽盧氏抹黑和攻擊的內容,盧思道自然是懷恨在心。
這好好的宴會,經邢邵師徒這麼一鬧,瞬間鴉雀無聲,大家都在等著高洋發話。高洋並沒有暴怒,只是淡淡一笑,對著一旁的楊愔、高德政說:「文人嘛,自古文人相輕,呵呵。」大家這才長出一口氣,高洋隨後幹了杯中酒,高聲說:「口舌之爭不過癮,各位既然滿腹詩書,要分輸贏,就拿出詩賦來!哈哈哈。」
邢邵雖然和魏收在文學上惺惺相惜,但一直不認同魏收的做人為官之道,二人在這方面也是大相徑庭。魏收恃才傲物,趨炎附勢,崇尚浮華;邢邵為官正直清廉,腳踏實地,有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時間一長,二人互相攻訐,各有朋黨。雖然皇帝討厭手下人結黨,但他更愛附庸風雅,高洋很自信,他完全有能力控制這些文人,也樂得看他們表演。
粗略來看,邢邵這邊有鐵粉盧思道、薛道衡,薛道衡出自河東薛氏,這一年二十歲都不到,也是才華出眾,在以後的歲月里他的名聲將會和盧思道並稱;因為一起修史書的原因,魏收這邊有陽休之、李德林等粉絲。至於楊愔、杜弼等人,他們都愛惜邢邵、魏收的才華,兩邊都喜歡。顏之推嘛,先從南梁被俘虜到北周,後來又輾轉來到了北齊,是一個外來戶,做人很低調。
五十歲的陽休之,寶刀未老,率先完成一首《登高侍宴詩》:「廣殿麗年輝,上林起春色。風生拂雕輦,雲回浮綺翼。」邢邵、魏收二人齊聲叫好,高洋鼓掌道:「風生雲回,好意境,氣象萬千,妙呀!」
看著年歲和自己差不多的陽休之如此不服老,祖珽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凝神屏息,感受著這高台上的清風,開口吟誦了一首《望海詩》:「登高臨巨壑,不知千萬里。雲島相接連,風潮無極已。時看遠鴻度,乍見驚鷗起。無待送將歸,自然傷客子。」這一首登高詩,情景交融,格局宏大,一出口就贏得交口稱讚。
「好呀,老賊,你這傢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滿腹經綸呀。」高洋大笑。祖珽對高洋稱呼自己為「賊」已見怪不怪,他本來就喜歡偷偷摸摸,面對皇帝的誇獎,他把臉笑成了一個核桃。
作為文壇領袖的邢邵、魏收也不甘落後,紛紛吟詩作賦,大家開懷暢飲,這時候,管你什麼恩怨情仇,任你什麼職場鬥爭,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摟著肩喝著酒,好不快活。
時代畢竟是屬於年輕人的,這一年的顏之推只有二十九歲,大家酒酣耳熱之際,他在一旁默默吟誦《神仙詩》:
「紅顏恃容色,青春矜盛年。自言曉書劍,不得學神仙。風雲落時后,歲月度人前。鏡中不相識,捫心徒自憐。
願得金樓要,思逢玉鈐篇。九龍游弱水,八鳳出飛煙。朝游采瓊實,夕宴酌膏泉。崢嶸下無地,列缺上陵天。
舉世聊一息,中州安足旋。」
大意如下:年輕時候仗著膚白貌美,恣意妄為,渾渾噩噩度日,結果時光飛逝,徒自傷悲;人世間有啥意思,還不如學做神仙,希望得到金樓、玉鈐這樣的奇書,可以像龍鳳那樣遨遊弱水、騰雲駕霧,早上採集仙果,晚上飲食泉水,向下飛沒有界限,向上飛直逼青天;來這世間一趟只是暫時休息,神州大地也不夠我騰挪身子的。
此詩一出,舉座皆驚,各位大佬紛紛起身敬酒,表示讚歎。魏收對著邢邵笑道:「子才,你我二人爭執多年,結果呢?哈哈,咱們都老了,時代是屬於年輕人的,你看看這個顏之推,才氣縱橫,遲早要開闢自己的文壇。」「是呀,『舉世聊一息,中州安足旋』,此等妙句,恐怕你我二人是無法比擬的。來吧,伯起,幹了這杯!」二人舉杯相視一笑。邢邵已63,而魏收也52了。
面對大家的讚賞,顏之推不敢自誇,只是一個勁地說:「哪裡哪裡,不敢當,一個亡國之臣,承蒙各位厚愛。」
李德林笑道:「世人都知曉庾信的《哀江南賦》情深意切,依我看《哀江南賦》瑣碎繁雜,還不如顏兄的《古意》言簡意賅。」「哦,《古意》?朕還未曾聽說過,顏愛卿,你不妨吟來一聽?」高洋來了興緻。
大家也都放下杯中酒,靜靜聽著顏之推的《古意》:「十五好詩書,二十彈冠仕。楚王賜顏色,出入章華里。作賦凌屈原,讀書誇左史。數從明月宴,或侍朝雲祀。登山摘紫芝,泛江采綠芷。歌舞未終曲,風塵暗天起。吳師破九龍,秦兵割千里。狐兔穴宗廟,霜露沾朝市。璧入邯鄲宮,劍去襄城水。未獲殉陵墓,獨生良足恥。憫憫思舊都,惻惻懷君子。白髮窺明鏡,憂傷沒余齒。」
這首《古意》是顏之推在東渡黃河進入北齊國土時候寫的,全詩回憶了自己的一生,並把自身經歷和南梁的覆滅結合在一起,表達了家國情懷,對舊國的懷念,對自身的悲嘆。這首詩把宴會推向了高潮,大家都沉浸在這首詩的慷慨悲涼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這時候,都督尉子輝前來敬酒,開始拍馬屁,高洋只是醉了,但意識很清醒,他的早就私下裡掌握了尉子輝的犯罪證據。好嘛,你不來找我,我還要來找你呢。趁著尉子輝先干為敬的時候,高洋拿出一把長槊,直接就把他爆了頭,完事後淡淡地說:「來呀,把這個貪污犯給朕拖下去。」處理完尉子輝,高洋沒事一樣,對大家說:「接著喝,不醉不歸。」
群臣默不作聲,只有高演勸諫:「陛下,您今日已飲酒過度,身體要緊,今天就到這裡吧。」高洋眯著眼笑著說:「老六呀,朕沒醉,來······」話沒說完,高洋靠著高演的頭就睡著了。高演扶著高洋,對大家說:「各位大臣,今夜就到這裡吧,適可而止,明天還有公務呢!」高演辦事能力突出,做事乾脆歷練,平時執法嚴格,在群臣心中有很高威望,聽他這麼一說,大家才彼此攙扶著,稀稀拉拉離開了三台宴席。
2.高演勸諫
第二天,高洋睡醒后,繼續喝酒,也不上朝,百官等了半天,也不見皇帝的人影。高演很是生氣,徑直走到皇帝寢宮勸諫。面對高演的悶悶不樂,高洋一邊穿靴子一邊說:「只要有你在,朕為何不縱情取樂?」什麼叫只有我在,皇帝就要縱情取樂?是皇帝放心我處理軍政大事?還是我處理軍政大事皇帝感覺到了威脅?
高演腦海里快速轉動著,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高洋也放聲大哭,把酒杯扣在地上說:「行嘛,朕知道你是擔心朕的身體,從今以後,誰敢把酒送朕這裡來就斬首。」高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看了看高洋。高洋開始在屋內搜集平時用的各種酒杯,然後全部摔壞,說著:「放心吧,老六,朕以後都不喝酒了。」
高演臉上逐漸轉憂為喜,滿意地走出去了。對老娘的承諾都是屁話,更何況對自己兄弟?高洋說的話轉頭就忘了,第二天,高洋在斛律金家裡舉辦酒宴,接著嗨。崔季舒、高德政等人醉了也不分尊卑,可朱渾元、賀拔仁二位開始摔跤角斗,斛律光則開始吟誦父親創作的《敕勒歌》,高洋就喜歡這個場面,他還親自彈起了胡琴。杜弼一臉的不悅,他不喜歡鮮卑人這種粗狂的生活方式,用手掩著口鼻。
高洋見狀,隨口問杜弼:「杜大人,你覺得治理國家應該用什麼樣的人?」太好了,這對我來說是送分題呀,正愁沒機會排擠這些鮮卑人,杜弼不屑地說:「鮮卑人不過是些騎馬駕車的野蠻人,要說治理國家大事,還得靠我中原的漢人。」
高歡、高澄、高洋三人早已鮮卑化,而且北齊的開國功臣中如可朱渾元、侯景、賀拔仁、斛律金等等要麼是鮮卑人,要麼是其他少數民族。杜弼這番話基本就是針對廣大胡人說的,高洋很不高興。
高德政向來和杜弼政見不合,二人曾經多次在公開吵得面紅耳赤,高德政嚴肅地說:「陛下,咱們大齊的基業大部分就是鮮卑人打下的,您平時的一言一行也差不多是半個鮮卑人了,杜大人的意思,是在嘲諷您不會治理國家。」老十一高湜向來很討厭漢人,聽杜弼如此放肆,他對高洋說:「杜弼這種人不殺,一定會引起鮮卑士兵的不滿,到時候誰還願意為國家征戰?」
好傢夥,這個帽子扣下來,不得了,高洋越想越氣,杜弼這個傢伙居然公開挑起胡漢矛盾,又想到當初改朝換代時杜弼極力勸阻自己,高洋炸了,端著酒杯,淡淡地說:「既然你如此破壞民族團結,挑撥胡漢矛盾,那就怪不得朕了。」把杯中酒喝掉后,高洋把杯子摔到地上:「斬!」
杜弼還想爭辯什麼,已經被鮮卑可朱渾元砍了腦袋。
高演得知消息后,又生氣了,他準備寫好公文,以文件的形式正式向皇帝勸諫。「王爺,這樣不行呀,陛下已將大事都託付於你,你卻要犯言直諫,恐怕招來殺身之禍。」王曦嘆著氣說。「對呀對呀,六哥,王老師說得對,別管二哥了,」高湛正在和和士開一起跳彈琴跳舞,接著說,「咱們也一起來玩兒吧。」
「就知道玩兒,再這麼玩兒下去,大齊就要危險了。我今天必須痛痛快快去向陛下進言。」說罷,高演拂袖而去。
不一會兒,高演走進來了,那臉像是雕塑一般堅硬,從頭到尾也不改變一絲紋路,就這樣靜靜看著大家。貴戚們紛紛站起來,大氣不敢出。這時候醉意朦朧的高洋才反應過來,癱坐在地上說:「哎呀,兄弟,不要這麼嚴肅嘛,不就是喝個酒嘛,你看,你一來,美好的氛圍都被你破壞了。」
高演可不管你這麼多,拿出了寫好的萬言書,開始噼里啪啦、慷慨激昂地誦讀起來,臉上逐漸青筋暴起。高洋剛開始沒當回事,以為高演不過是走過場,越聽越不對勁,高演的口氣像是老爹訓兒子那樣,高洋臉色開始從紅色轉為白色,再由白轉青。
「大膽,常山王,注意你的身份,怎麼敢和朕這樣說話!」高洋大罵起來,讓劉桃枝把刀拿過來。拿起刀后,高洋用刀環比著高演的肋下,輕蔑地說:「不要以為你是朕的弟弟,朕就不敢砍死你。」高演只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高演為人很嚴苛,手下的尚書郎只要處理政務有失誤,就會被鞭打,如果有作姦犯科,那就直接下獄拷打致死,所以群臣才悚懼。看兩兄弟幹起來了,群臣全都默不作聲,高洋以為那些溜須拍馬的臣子應該會抓住機會向高演落井下石,結果並不是這樣。
高洋急了,左右環顧了一下,把平時被高洋責罰過的人叫來,把刀刃架在他們脖子上,大喝:「說,常山王平時是怎麼對你們的,他是如何濫用職權的,通通說出來。」一個尚書郎看了看不怕死的高演,又看了看暴怒的皇帝,結結巴巴地說:「陛下,臣,臣沒什麼好說的,常山王雖然執法嚴厲,可確實是依法辦事,臣咎由自取,沒什麼好抱怨的。」
看到這一幕,高洋嘴角不由自主顫動起來,心中一驚:想不到老六的威信和名望已經達到了如此地步,太子斷然不是老六的對手呀。想到這裡,高洋轉怒為悲,開始嚎啕大哭起來,只得把這些人全放了。
好好好,高演不能收拾,那整一下高演的老師王曦總可以吧?對,肯定是這個王曦教壞了我兄弟。高洋憋著氣,準備找個機會把王曦給整死。高演何等聰明,他提前意識到了這一點,回去對王曦說:「老師,我接下來將做一件事,為了讓你活命,也為了我自己能保全,希望您能體會到我的良苦用心,別責怪我哦。」
「王爺,什麼事情呀?」王曦一臉的疑惑。「來呀,王曦妄議國事,給我狠狠地打!」高演怒斥著。於是,王曦在高演的王府里被打了二十杖,皮開肉綻。很快,高洋知道了王曦的事情,便打消了殺掉他的念頭,只是下令剃掉王曦的頭髮,讓他去兵器坊服役。
沒過幾天,高演又當眾頂撞了高洋,這次,高洋再也忍不住了:「你這個老六,給你臉了是吧?拿朕的馬鞭來。」趙道德把鞭子遞過來,高洋親自往高演身上抽鞭子,疼得高演哇哇大叫,聲音都響徹了整個宮殿;高洋打累了,高湜就舉起木杖代替高洋打高演。高演並不認慫,而是開始絕食以表示抗議。
婁昭君得知后,心都碎了,每天以淚洗面,並且對李祖娥說:「既然皇帝要殺我兒子,那我也不活了,從今天開始,我也要絕食。」李祖娥將這消息告訴了高洋,溫柔地勸慰道:「洋哥哥,太後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高洋也慌了神,不知咋辦好,一邊是自己親生母親,一邊是和自己對著干想要分享權力的親弟弟,於是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如果讓這小子死掉,那朕的母親怎麼辦呢?」「哎,算了,也罷。」高洋選擇了妥協。此後,高洋多次來到高演府邸看望他的傷病,看著高演身上又紅又粗的鞭痕,高洋也心軟了,沉默起來。
高演呻吟著說:「二哥,咱們可是親兄弟呀。」這一句話,讓高洋徹底破防了,他開始流淚,拉著高演的手說:「六弟,如果你好好吃飯,二哥就把王曦釋放了還給你。」「嗯嗯,謝陛下!」高演強撐著身子,給高洋行了個鞠躬禮。
高演一答應,高洋立刻履行了承諾,不一會兒王曦就來了。高演抱著王曦,悲傷地說:「我感覺身體疼痛難耐,以為再也不能和老師相見了。」王曦哭著說:「老天英明,懲惡揚善,難道會讓王爺你就這樣死去么?皇上是您親兄長,也是您的主子,您怎麼能和他計較是非呢?王爺不用膳,太后也不用膳,就算您不愛惜生命,難道就不挂念太后么?」
高洋聽得連連點頭,對高演說:「老六,快好好吃飯吧,王老師說得對呀。」高演掙扎著走到案幾邊,一邊哭一邊狼吞虎咽起來,王曦也回到了高演府中任職。
3.嚇傻高殷
行嘛,高演有太后罩著,王曦又抓不住把柄,那我整下王昕總可以了吧!王昕是王曦的親哥,時任祠部尚書,資歷老,德行高,大腹便便,為人狂放不羈,先後跟過汝南王元悅、孝武帝元修,還救過邢邵的命,和邢邵、楊愔關係都很不錯。可高洋就看中了王昕狂放不羈這一點,這種人在高洋手下遲早要出事。
當時,臨漳令稽曄、舍人李文思作姦犯科,高洋十分惱怒,當眾把二人貶為奴隸,賜給了大臣。散朝後,王昕不以為意,對弟弟王曦說:「這簡直是恥辱,士可殺不可辱,怎麼能把官員隨意貶謫為其他臣下的奴僕?」「哥哥,這種事咱還是少管為好。」王曦不止一次奉勸他哥要低調。
王昕越說越來勁:「怎麼,我說的是實話呀。」王曦搖著頭走了出去。中書侍郎鄭頤聽到了王昕的談話,雙眼一轉,腦子裡產生了一個邪惡的想法。他走上前來,有意地說:「自古以來,沒有朝廷士大夫當奴僕的。」王昕不知道這是圈套,隨口一說:「有呀,商朝的箕子不就當了紂王的奴隸嗎?」「哦。」鄭頤得了這句話,如獲至寶一般,轉頭就去找高洋了。
鄭頤轉述了王昕的話,然後對高洋說:「王尚書這是把陛下比成紂王呀。」「這個混賬。」高洋甩了甩袖子,雙眉緊鎖。鄭頤來自彭城鄭氏,祖上世代為官,聰明機警,博學多才,但喜歡鑽營,和酷吏宋欽道關係好。楊愔在一旁給王昕說好話:「陛下,王尚書未必如此惡意,請陛下明察。」高洋笑道:「朕知道你們關係好,愛卿不必多言。」王昕暫時逃過一劫,但卻被高洋惦記上了。
高演的權勢有多大呢?當時得到官職的人都去高演的王府表示拜謝,去上任的時候都向高演辭行。王曦很快意識到這件事的危險性,懇切地說:「王爺,此事萬萬不可呀。這些官吏從陛下那裡接受了官爵,卻跑到私人府邸拜謝恩情,這可是皇家大忌呀,應該杜絕這一類的拜見。陛下可是一直沒有放下對您的戒心呢。」
「多謝老師提醒,我差點大禍臨頭。」高演採納了這個意見。
高演想了想,接著說:「老師,皇上的飲食起居沒有規律,我覺得身為臣子,又身為家人,還是得繼續進諫,怎麼能因為上一次被責罰就停止臣弟的義務呢?這樣,老師,您給我好好整理一份材料,我找機會去進諫。」王曦搖著頭說:「現在朝廷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了,而您卻想學匹夫的衝動莽撞,輕率地拋擲自己的生命,一旦陛下再次酗酒失去理智,刀劍哪裡知道親疏關係!一旦災禍降臨,王爺您的家業怎麼辦?太后的擔憂怎麼辦?」
「難道真的到了這地步?難道二哥真的不念及兄弟情?」高演悲不自勝,接著說,「今天先這樣吧,老師,容我晚上再想想。」「嗯嗯,我先把材料整理好,明天您用不用再說吧。」王曦退下了。
次日,高演前來拜見王曦,開口道:「我昨晚想了一夜,今天打算取消直諫的念頭。」於是,叫下人拿來了火,當著王曦的面,把進諫的文件全燒了。「好呀,燒得好,王爺,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王曦滿意地點著頭。
高演忍得住么?忍不住!
幾天後,高洋在金鳳台再次舉辦宴席,趁著酒勁兒,高洋又捅死了一個人。這時候,高殷來勸諫了:「父皇,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又來了,太子,你一點都不像朕,像個漢人一樣。」高洋很不耐煩,他早就有了換太子的想法。
高殷這時候已經十四歲,性格開朗,溫和儒雅,禮賢下士,在群臣中享有一致好評,生活習慣和行事風格已經基本漢化。想到這些,高洋開始哭了,哭著哭著,他又變得憤怒起來,他不甘心自己的接班人將來要被高演這個強勢的叔叔壓制,他一定要逼高殷一把。
高洋向身邊的楊愔嘀咕了兩句,楊愔去叫人押了一個囚犯上來。高洋抽出寶刀給高殷:「來,你把這個犯人給朕宰了,就現在。」高殷從來都是拿書拿筆,還真沒拿過刀,更何況砍人?更何況當著眾人的面砍人?看著瑟瑟發抖的犯人,高殷面有難色,遲遲不行動,他的手抖得厲害。
「快點,快砍呀!」高洋催促著,「你不動手,朕就宰了你!」
「啊!」高殷閉著眼睛,雙手拿著刀砍了下去,連續砍了三次,犯人的脖子被砍得血肉模糊,慘叫聲經久不衰。高殷的臉上,衣服上,手上,全被濺滿了鮮血,睜開眼睛后,高殷大叫一聲,癱坐在地上,像是剛被水淹過一樣,大口喘著粗氣,眼珠子快要掉地上了。
高洋一看兒子這副德行,很生氣,舉著馬鞭就抽他。本就沉浸在恐懼之中的高殷,遭遇了當頭一棒,直接就被打傻了:「父,父皇,不,不要打······」高殷的神經受到了刺激,說話開始結巴了,而且神志不清,楊愔趕緊攔住了高洋,並且叫人把高殷送回了東宮。
自己親手把兒子嚇成這樣,高洋似笑非笑,兩眼空洞地對楊愔說:「太子性格懦弱,社稷大事很重要,怕他承當不了,看樣子最後還是應當傳位給常山王。」「啊?陛下,這種話不能亂說呀。」楊愔一臉嚴肅。
這已經不是高洋第一次對楊愔說這種話了。太子少傅魏收也在場,他憂心忡忡地對楊愔說:「太子,是一國之本,不能輕易動搖。皇上喝了三杯酒後,老是說要傳位給常山王,以致讓臣下惑亂疑慮,懷有二心。如果真的實有其事,就應當果斷地實行。傳位的大事,不能兒戲,總這樣說,怕是國家陷入混亂。楊老,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您的話,陛下能聽下去的。」
楊愔知道其中的利害,等皇帝清醒一些后,他語重心長地複述了魏收的話,高洋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說自己以後會改。末了,高洋無奈地嘆道:「宰相,朕百年之後,太子怕是很難駕馭常山王的。」楊愔鄭重地跪拜道:「只要有老臣一口氣,誓死扞衛太子的地位。」
高洋的心情稍微緩和了一些,高德政又來勸諫了。為啥呢?高德政和楊愔都是高洋所倚重的人,當初擁立高洋稱帝的時候都積極奔走,但二位政見不合,私下裡有矛盾。尚書右僕射高德政也經常勸諫皇帝,高洋很煩他,所以已經給他批假了。看楊愔要搶走託孤重臣的位置,高德政也得要積極表現,所以他不請自來。
這次高德政表現過頭,忘記了尊卑,一進門就劈頭蓋臉說:「陛下讓我暫時休假,眼下您的行動比以往更為過分,這樣下去,對社稷有何好處?對太後有何益處?」
高洋很不高興,指著高德政對楊愔說:「高德政這小子居然這麼和朕說話。」楊愔拱手道:「高僕射在休沐之日,也不忘國家大事,精神可嘉呀。」楊愔這是反諷,也就是暗示高德政手伸得太長了。高洋多聰明,一聽就懂,面無表情地說:「朕知道了,高德政,你還是回去休息吧。」
又是死敵楊愔冷嘲熱諷,又是皇帝冷言冷語,高德政害怕起來,趕緊就退了出去。
高洋突然想起了王昕,對楊愔說:「今天怎麼沒看到王昕,朕不是邀請他了嗎?」楊愔支支吾吾,他也不知道王昕在搞什麼。鄭頤不失時機出來報告:「陛下,王尚書說是卧病在床,請假了。」「卧病在床?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這麼巧?可惡,去,你帶人去給朕一查究竟。」高洋不相信。
鄭頤來到王昕家中,王昕正坐在院子里喝著茶,哼著曲,搖著腿,十分愜意。王曦不經意地說:「喲,鄭大人,今兒怎麼有空光臨寒舍?」鄭頤先是震驚,后是嘴角露出了喜悅:「哦,看來王尚書並沒有生病嘛,來呀,給我拿下。」王昕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稀里糊塗地就被騎兵隊捆成了粽子,押送到了高洋跟前。
鄭頤也不需要添油加醋,只需把看到的一起描述一番就可以至王昕於死地。高洋也不啰嗦,只是揮了揮手,一個「斬」字,乾脆利落掉到地上。王昕就這麼死了,屍體被扔到了漳河水中,他的死也怨不了別人。楊愔想救他也沒有好的理由。
聽說自己老師的哥哥被皇帝殺了,高演氣沖沖就來了,王曦也攔不住。高演又是一頓嘮叨,高洋的臉像茄子一樣垂著:「劉桃枝、趙道德何在?把這小子給朕拿下!」很快,劉、趙二人出來擒住了高演,把他雙手按在背後,高洋則抽出寶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罵:「小子,你知道個啥?是誰教唆你來進諫的?」
「天下都震懾於您的淫威不敢出聲,不是我本人還敢有誰?」高洋伸直了脖子。
高洋氣炸了,扔下了刀,讓高湜把木棒遞過來。尚書右僕射崔暹見狀用身子擋住高演,笑著說:「陛下,常山王也是為了國家大計著想,像您這樣聖明的天子,自然知道常山王的用意的。」「崔暹,你給朕讓開,誰讓你多管閑事!」高洋一把將崔暹推倒在地。高洋拿著木棒朝著高演胡亂地打下去,因為喝了太多酒,高洋無法站穩,也使不上勁。打著打著,高洋直接醉倒了,高演算是命大,這才撿了條命。
高演把地上的崔暹扶起來,感動地說:「現在太后都不敢說話了,本王的各位兄弟也都噤若寒蟬,而崔僕射卻能堅持原則,真心勸諫陛下,這種勇氣宮廷內外都感動並且慚愧呀。」崔暹答道:「要不是陛下把我從外地召回來做官,我早就死在流放地了,我不過是為了向陛下報恩罷了。」
看來,高演的羽翼已豐,高洋除瞭望洋興嘆也別無他法。既然同母弟弟搞不了,那就試試異母弟?十二月底,高洋帶著高湛、高湜等讓到北城遊玩,順便去看看地牢中的高浚、高渙二人。
4.痛殺兄弟
這二位遭遇牢獄之災后,面黃肌瘦,蓬頭垢面,看起來完全失去了人的光澤和活力。高浚、高渙二人在角落裡互相擁抱,瑟瑟發抖,不知道高洋此行的目的,也不敢抬頭。畢竟是兄弟,高洋忍不住放聲悲歌《詩經·小雅·棠棣》: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嘆。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無戎。
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宜爾室家,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
高洋唱到「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的時候,不由自主流下淚來,高浚、高渙這才站起身來,雙手扒拉著牢房的柱子,深情地看著高洋,和高洋一起歌唱,聲音不住地顫抖。高洋左手握著老三高浚,右手拉著老七高渙,不停地說:「兄弟呀,兄弟!哥哥想你們!」
「二哥,二哥!」高浚、高渙悲不自勝,眼淚鼻涕淹沒了其他言語。高洋也是性情中人,打算放了他們,轉頭對劉桃枝說:「快,給我兄弟開門。」
「二哥,猛虎怎麼能放出洞穴?」沉默許久的高湛,突然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高湛平時和高浚不合,這次來就是下定了決心要整死二位的。高洋一聽停止了哭泣,高湛再點一把火:「二哥,你忘記了他們平日里的影響力?」高湜沒說話,只是在一旁點頭附和。高洋擦乾了眼淚,表情開始凝固,將身體轉了過去,背對著牢房。
本來眼看天降甘露,結果硬生生被高湛給收了回去,高浚心裡那個憤怒可想而知,他大聲罵道:「步落稽,蒼天在上,你不怕遭報應么?」高湛,小字步落稽。「二哥,我們只願意做個平頭百姓,放了我們吧。」高渙又轉向高洋的背影,哭著說。
高洋一想到高浚、高渙的才幹,他就頭疼不已,恐怕留下兩位弟弟遲早是禍害,突然,高洋拔出佩劍,猛地轉身刺向高渙,高渙可是陣前斬殺過裴之橫的猛男,下意識就躲了過去。高洋高喊:「劉桃枝,給朕殺!」「殺?陛下,這這······」劉桃枝給皇帝干臟活不少,但要說是殺皇帝的兄弟,這還是第一次,劉桃枝遲遲不敢動。
高洋罵道:「你要違抗皇命?」看來皇帝是動真格的,劉桃枝就豁出去了。劉桃枝操起長槊,往籠子里就是一通亂刺,高浚、高渙二人求生本能特彆強,輾轉騰挪,徒手去格擋劉桃枝的槊。
南北朝的槊主要是馬槊,也就是騎兵的重裝武器,全長達4米,分為槊柄和槊頭,槊柄是堅硬木製材料,長2米;槊頭有長圓形錘,錘上密排鐵釘六至八行,頂端的鋒刃有60厘米,馬槊也被稱為「狼牙槊」,一般是大力士用的。可見,高浚、高渙兩人的格鬥能力是多麼強悍,一番操作下來,二人已全身是血。
現場氣氛緊張到了極點。高洋瞪著眼睛,面露凶光;高湜閉著眼睛,不忍直視;劉桃枝人高馬大,由於地方狹小,他的馬槊並不能施展開,累得滿頭大汗;高浚、高渙二人一邊大哭,一邊表演雜技。只有高湛,在一旁冷冷地笑,就像看動物園動物表演那般。
只聽「啪」的一聲,高浚、高渙二人把馬槊生生折斷了,高洋一行人無不驚訝,嘴巴張大得能吞下整個地牢!這樣的猛男,絕對不能放過!高洋下令放火,一定要殺死兩位弟弟。於是,劉桃枝、趙道德、劉郁捷、馮文洛等家奴開始搬運木柴、枯禾等易燃物品,任憑高浚、高渙怎麼哀求,高洋三人只是不管不顧地走出了地牢。
眼看死期就要到了,高浚、高渙開始用身體猛砸牢籠,劉桃枝見狀不妙,一邊點火,一邊帶人搬來泥土和石塊,把牢房給堵死,以防二位王爺越獄。任憑你力拔山兮氣蓋世,在狹小密閉的空間,又是烈焰熏烤,又是逃生無路,最終二人在狂叫中活活被燒死。
不久,劉桃枝帶人進去查驗,發現高浚、高渙二人皮膚、頭髮都脫落了,身體像焦炭一樣,二人的骨骼緊緊抱在一起,高洋聽了彙報后,沉默許久不說話。宮內外都傳開了,遠近的人都哀嘆不已。高洋覺得自己內心有愧,幾天吃不好睡不好。
這段時間,一邊是在北境修長城,南邊又是出兵幫助蕭庄、王琳和陳軍開戰,加起來兵力損失幾十萬人,加上修建三台和對臣下的賞賜,府庫都被掏空了,想到這些,高洋深深自責。自己的狂妄,只能讓大家一起買單,於是,高洋下令減少百官的俸祿,撤銷對軍人平常的供給,而且合併州郡縣的官職,以此儉省開支。
高洋在對兄弟提防的同時,對侄子輩卻很是喜愛,他對高澄的六個兒子都很喜歡,因為是從小看著他們長大的。特別是高澄的五子高延宗,高澄死的時候他才五歲,高洋把他接到自己府邸,一手養大,高延宗比較調皮,還曾經在高洋肚臍眼中撒尿。
高洋死的時候,高澄的長子高孝瑜已經23歲,風采非凡,性格沉穩謹慎,擁有「一目十行」的能力,和高湛同歲,兩人關係最鐵,一起長大的;次子高孝珩21歲,學識淵博,涉獵廣泛,結交了一堆文人雅士,尤其擅長繪畫;三子高孝琬19歲,是高澄和元仲華所生,嫡出,為人驍勇自負,堅毅果敢;四子高孝瓘18歲,子長恭,也就是後來的「蘭陵王」,后三國時代的超級美男子,獨孤信如果活著,見到他也不敢說自己更帥;五子高延宗16歲,為人驕縱,比較胖,但武力值比高長恭還要猛;六子高紹信14歲,為人低調,踏實勤奮。
高澄一系在將來會在北齊政壇大有作為,成為令高演、高湛等人不敢小覷的一股政治勢力,也算是高洋有意無意間埋下的棋子,這是后話。
5.剷除禍害
559年正月二十八,高洋前往甘露寺坐禪念經,希望向佛祖懺悔並找到解脫之道,傳令只有發生了軍機大事才可以報告他。正好,崔季舒跑來通報,說是崔暹死了,高洋這才睜開眼睛,趕緊前去弔喪。崔暹可是他們高家父子三代的老臣,不僅官居要職,而且出身高貴,在朝中影響力很大的。
本來,高洋是很悲傷的,一進崔暹的家門后,他卻轉悲為怒了,因為崔暹的老婆趙郡李氏。李氏正在吩咐下人整理崔暹的生前聚斂的財富,看著下人把一箱箱的錢幣搬來搬去,李氏嘆著氣說:「死鬼,還好你給我留下了點東西。」李氏對高洋的來到毫無察覺,而這一切都被高洋看在眼裡。
高洋進來后,給崔家的下人示意,不許通報。
在搬運錢幣的人當中,還有樂安公主。樂安公主是高澄的女兒,被嫁給了崔暹的的兒子崔達拏,她之前對高洋說過,婆婆李氏對自己不好,高洋本來不以為意,這次看到李氏對樂安公主大呼小叫,這下高洋信了。
「你很想念崔僕射么?」高洋開口了。此時的李氏正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痛和對財富佔有慾中,沒有注意到高洋已站在門口多時。李氏趕緊站起來,用手絹擦拭了眼淚,低著頭說:「是的,陛下,我很想念亡夫。」高洋拔出了寶劍,冷冷地說:「那你自己去看望他吧。」隨後,李氏的頭顱滾落到地。
高洋撿起李氏的頭,大罵:「想不到崔暹這老賊,搜颳了這麼多民脂民膏,哼!」高洋讓崔季舒把李氏的頭扔到了牆外,至於崔暹的財產嘛,當然是充公了。崔暹雖然年紀比崔季舒大,但輩分上卻是侄子。看著侄子死後的下場,崔季舒更加謹慎了。崔達拏在地方做官,因為樂安公主並沒有打他小報告,所以活命,不過殺母之仇不共戴天,等北齊滅亡后,崔達拏立刻就殺死了樂安公主,這是后話。
崔暹的事情,讓高洋開始了新一輪的打虎行動。高德政回家后,越想越怕,開始向皇帝請病假,說是自己癱了。高洋對楊愔說:「朕很擔心高德政的病。」楊愔想了想,笑了:「高大人前段時間還好好的,怎麼就會卧床不起呢?」
「那丞相的意思?」
「陛下如果起用他當冀州刺史,他的病立馬就痊癒了。」
高洋採納了楊愔的建議。果然,還是楊愔了解高德政,高德政一見到皇帝任命的詔書,馬上就坐起來了,心裡那叫一個開心呀。自己渤海老家不就在冀州么,能回老家去當刺史,遠離權力鬥爭,這多好!高德政開始手舞足蹈起來,安排家裡人收拾一切,準備啟程去冀州。
這一切都在高洋的監視之中,高德政很興奮,高洋很憤怒。
四月十一日,高洋帶著楊愔、劉桃枝等人,氣勢洶洶地就前往了高德政的府邸。本該是自己去叩謝皇恩,怎麼皇帝自己來了?高德政疑惑不解,吞吞吐吐地問:「陛下,您怎麼親自登門了,有失遠迎······」高德政還躺在床上,繼續演戲。
「聽說你卧床不起,朕來給你扎扎針。」
高洋拿起小刀,朝著高德政的手臂劃過去,床上流了一灘血,高德政哇哇大叫,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看來陛下醫術高明,高大人的病一下就好了。」楊愔從皇帝背後走了出來,嘴角露出微笑。
高德政知道自己露餡了,開始不停解釋。高洋才不聽你的解釋,淡淡地說:「來呀,反正高大人也卧床不起,雙腳已經沒用了,砍了。」兩個壯士把高德政擒住按倒在地,高洋示意讓劉桃枝動手。高德政平時和劉桃枝關係比較好,經常陪著皇帝一起玩耍,所以,劉桃枝遲遲不動手。
「你不砍他的腳,朕就砍你的頭!」高洋惡狠狠地說。眼睛一閉,劉桃枝大喝一聲,揮刀下去。高德政的三個腳指頭就被砍了下來,慘叫聲回蕩在院里,妻子很快聽到了丈夫的慘叫,內心焦急如焚。這妹子屬於胸大無腦型,她竟然從內室中叫人抬出了四箱珍寶,跪倒在皇帝面前,說是一點心意,讓皇帝放了自己老公。
「好呀,朕的宮裡都沒有這些寶物呢!」看著這些黃金、翡翠、瑪瑙,高洋瞠目結舌,朝著地上哀嚎的高德政咆哮,「說,你哪兒來的這些珍寶?」
高德政疼得說不出話,還是妻子不打自招,哭著說都是北魏元氏送的賄賂。高洋本來打算放過高德政的,一聽高德政居然和北魏的皇族還有利益往來,他立刻起了殺心。高洋下令,滿門抄斬,高德政一家就這樣退出了歷史舞台。
北魏早已退出歷史舞台,可元氏皇族居然還和當朝貴族有往來,想到這裡,高洋又憤怒了,那麼徹底剷除元氏餘孽就提上了日程。領導有需要,那下屬就要行動。五月十二,天文學大師宋景業上奏,說今年應該除舊布新。高洋大喜,心裡想著:看來這是天意呀,除舊布新,不就是上天要讓我殺掉元氏以除舊,壯大高氏以迎新么?
元韶也不失時機地拍馬屁:「陛下,我們大齊應當革除舊制,以順應天意。」
高洋正要找元氏的麻煩,沒想到元韶卻送上門來。高洋笑著問:「姐夫,依你看,為啥光武帝劉秀能中興漢朝呢?」元韶只顧著討好,根本來不及思考,隨口答道:「因為當初王莽沒有把姓劉的殺乾淨。」
哇,不愧是好基友,好姐夫,不愧是男扮女裝來討好我的男人,你這不巧了么?高洋哼了一聲:「哦,姐夫,難道你深明大義,為了大齊的基業,那隻好委屈你們元氏了。」元韶不知道高洋啥意思,他隱約感覺到剛才自己說的話好像不太妙。高洋即刻發布口諭:「來呀,傳朕旨意,把元氏悉數誅滅。」
元韶後悔也來不及,癱倒在地。高洋樂了:「感謝姐夫的妙計。」當天,元韶被關了起來,高洋讓御史中丞畢義雲親自看管。接下來的十多天,元氏被各個擊破,皇帝的軍隊在全國各地捕殺元氏皇族。這場政治清洗中,元氏一族前後死去的共有七百二十一人,屍體全部扔入了漳河水內,老百姓剖魚時往往能見到人的指甲,鄴城周圍的人因此很久都不再吃魚了。
高洋完全把這次殺戮當成了遊戲。高洋當時正在和劉桃枝等人玩紙鳶,突發奇想,高洋問劉桃枝:「你說人可以乘坐紙鳶飛翔么?」劉桃枝笑道:「陛下,這麼多元氏的罪犯,咱們做個實驗不就知道了么!」高洋豁然開朗,拍著大腿說:「妙呀,還得是你劉桃枝。」
高洋強迫十幾個元氏皇族從金鳳台乘上紙鳶朝下面飛,有的還沒起飛就被嚇死了,有的剛飛出去就落地摔死,偏偏元黃頭比較幸運,居然在紙鳶上飛了一圈安然落在地上,毫髮無傷。劉桃枝大喊:「陛下快看!」高洋眉開眼笑:「哇,真的這麼神奇,元黃頭居然沒事。」
元黃頭以為自己因禍得福,肯定要被釋放了,結果高洋把他交給了畢義雲。畢義雲當初可是在高澄手下和宋游道、宋欽道等人齊名的酷吏,你司馬消難不是狂么,還不是被畢義雲給逼反了,元黃頭落在他手裡,可想而知。畢義雲把元黃頭和元韶關在一起,並且斷絕了飲食,等著他們自相殘殺。
剛開始,元韶、元黃頭二人互相勉勵,追憶往昔祖輩的崢嶸歲月,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更何況幾天?時間已過去了十天了,元韶、元黃頭餓得皮包骨,彷彿風一吹,就得散成灰,然而他們兩並沒有像蕭圓照、蕭圓正兄弟啃食胳膊那樣,只是在啃食衣袖。
元黃頭吞下了一口布料,強忍著飢餓說:「哥,你,你可是把咱們元氏害慘了。呵呵,反正,反正我們早就該在河陰之變中死絕的,無所謂,呵呵。」元韶氣息微弱:「兄弟,我對不住,對不住你,當初,濟陰王罵得對,我這是遭報應了。」當初高洋稱帝,元韶積極支持,濟陰王元暉業罵他出賣國家出賣靈魂,罵他不得好死,現在真的應驗了。
呼天搶地也沒有任何迴音,五月二十七日,元韶、元黃頭餓死在了地牢,元韶之死,象徵著北魏政權徹底淹沒在歷史長河之中。
大屠殺中,也有元氏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的,任何時代都不缺這種人,當時的定襄縣縣令元景安就是如此。元景安多次上書給高洋,表示要改姓高,希望得到恩准。堂兄元景皓不以為然,鄙夷地說:「你怎麼能數典忘祖,改掉本姓卻去姓別人的姓?大丈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元景安用袖口捂住元景皓,低聲說:「哥,這話說不得呀。」元景安並不是要救元景皓的命,反而是要他的命。元景安思來想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便親自到鄴城告密,以此來換取自己的一條命。高洋派人去殺了元景皓,也給元景安賜姓為「高」。元景皓髮明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個成語后,就光榮犧牲了。
元景安也是老革命了,先後跟過元修、高歡、高澄、高洋,多次參加和西魏、北周的戰爭,他的命還比較長,活到了北齊滅亡,最後在北周做了大官,在一次討伐胡人的戰爭中死去。元景安和元景皓究竟孰是孰非呢?各自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八月十九日,高洋下令:「民間百姓中如果有父祖輩的人假冒元氏的姓的,或因為受元氏的攜帶養育而假託姓元氏的,不管年代遠近,一律讓他們改複本姓。」也就是說,元氏皇族不僅從肉體上,從精神上也徹底消失了。
6.十年天子
九月,辛術、可朱渾元等開國功臣的死訊相繼傳來,高洋悶悶不樂,這麼多年,殺了這麼多人,又有強勢的皇親國戚威逼,高殷又不爭氣,想著這些,高洋也病了。
李祖娥寸步不離地照顧,紅著眼忍著淚對高洋說:「洋哥哥,你一定會痊癒的,放心。」
「呵呵,祖娥妹妹,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朕這輩子沒有白活,死也不能死在病榻上,來,扶我起床。」高洋彷彿瞬間痊癒了一般,充滿了活力。
高洋帶著李祖娥、高殷等少數人,前往泰山遊玩,打算在死前再次領略這大好河山。金秋季節,層林盡染,放眼望去,天高地闊,萬物收入眼底,美不勝收。這時候,有一個道士路過,高洋讓劉桃枝把他叫了過來。
「老道,你看朕能做多久的天子?」高洋問道。
道士在一番神操作后,他掐指一算,煞有介事地說:「三十。」說罷后揚長而去。李祖娥大喜:「恭喜洋哥,你看,臣妾早就說過,你一定能痊癒的。」高洋也很高興:「這道士沒有欺騙我,他也知道我只能做十年的天子。」李祖娥有些疑惑,問道:「道士明明說的是三十呀,不就是三十年么?」
「你看,三十拆開不就是十年十月十日么?」高洋很自豪地笑了。
李祖娥只是看著別處,右手緊緊攥住高殷,沒有說話。看著妻子那純潔的臉龐,再看看兒子那無邪的模樣,高洋也有萬般不舍,仰天長嘯一聲。
「洋哥哥······」李祖娥欲言又止,只是獃獃看著高洋。
高洋平靜地說:「祖娥妹妹,人生必有一死,我並不懼怕死亡。只是咱們殷兒還小,恐怕有人會奪他的皇位。」高洋摸了摸高殷的頭,蹲下身來說:「孩子,以後這個國家就交給你了。」「父,父皇,什麼,什麼是交給我,您,您不是好好的么?」高殷不僅被高洋嚇結巴了,智商方面也受到了影響。
「咳咳······」高洋只是乾咳了兩聲,他越來越虛弱了,本來也是強撐著身體登山的,突然,高洋一口氣沒上來,栽倒在地。隨從們趕緊把他抬起來,朝著晉陽趕路。
十月初十,崔季舒、徐之才兩位醫學人才先後搖頭從高洋的寢宮走出去,宣布了高洋進入彌留之際。高洋召來了高演、高湛等兄弟,以及楊愔、高歸彥、燕子獻、鄭頤、可朱渾天和、宋欽道、宋游道等大臣,以交代後事。在李祖娥和高殷的哭聲中,高洋口授遺詔,讓楊愔、燕子獻、高歸彥、鄭頤四人輔助高殷處理政務,表示喪事從簡安排。
燕子獻出道很早,之前跟過宇文泰,後來出使柔然之際投靠了高歡,一直從事文職工作,沒怎麼露臉,但為人踏實有能力,所以被皇帝信任;可朱渾天和是可朱渾元的弟弟。
大家領命而去,高洋轉頭對高演,帶著哭腔說:「六弟,二哥先走了,我兒痴獃,你也看到了,如果要奪取皇位也隨你去,但請你不要殺害殷兒。」
「臣弟萬萬不敢,陛下請放心······」高演不停地磕頭,頭都磕出血了。聽到這裡,李祖娥哭得更傷心了,使勁摟著高殷。
高洋看著高演不停地磕頭,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笑容,最後閉上了眼睛,時年三十四歲,距離他稱帝的天保元年550年,剛好十年十月十日。當然,高洋的神預言只是一種巧合,或者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十九日,群臣為高洋發喪。治喪委員會主任楊愔請來魏收、邢邵、陽休之等文人置辦禮儀,高湜負責導引棺槨、給皇帝送行。
婁昭君、李祖娥、高殷哭得肝腸寸斷,高演、高湛以及其他大臣,只是乾嚎,沒有眼淚,除了楊愔。「陛下,你怎麼走得這麼早呀!嗚嗚······」楊愔撫摸著棺材,嚎啕大哭。楊愔是高洋一步步提拔上來的,是他最倚重的大臣,在高洋「發瘋」那段時間,全國政務都是由楊愔來具體操辦,這種信任,讓楊愔死心塌地。
高湛用手肘蹭了一下高演,說:「六哥,你看。」高演看了看楊愔,低聲說:「可惜了這樣的忠臣。」高湛若有所思,他知道六哥的意思,這樣的忠臣必定要和自己作對。斛律金、賀拔仁等等將領也從外地趕回來奔喪,他們都沉默無語,一會兒看看瑟瑟發抖的高殷,一會兒看看凶光畢露的高演兄弟,今後的局勢一目了然。
來到下葬的地方,按照正常程序是要吹奏喪笛,但高湜叫停了吹笛演奏隊,大聲說:「至尊最了解臣下,臣下也最了解至尊,陛下生前喜歡胡樂。」於是,高湜帶頭擊打起了胡鼓,高興地吟唱胡歌。
「胡鬧!咱們是漢人,怎麼能用胡人的禮儀?」婁昭君大怒,朝著高湜咆哮,「你是想讓我兒子死不瞑目么?給我打!」「太后,陛下生前喜歡······」高湜正要辯解,卻被幾個宮廷侍衛給按倒在了地上。接著就是一百多悶棍狠狠砸在高湜身上,打得他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高演冷眼旁觀,心裡想:哼,臭小子,當初你不是幫著二哥來仗打我么,你也有今天?婁太后看了看高演,又瞪著地上哀嚎的高湜,很滿意,心中竊喜:誰叫你當初欺負我老六,打死你個畜生。高湜這一次被打,可謂傷及了根本,在家裡躺了幾個月後,最終咽氣。
為了緩解高湜事件帶來的不好體驗,魏收提議給高洋上謚號為「文宣」,此言一出,即刻引起了群臣的討論。以祖珽為首的人,堅決反對,意思是高洋不配擁有這樣的謚號,祖珽的意見得到了高湛等人的欣賞,而楊愔等人堅決支持「文宣」。一場關於謚號的討論很快演變成了派系鬥爭,這也是不久之後權力鬥爭的綵排和預演。
最後,在婁太后的拍板下,高洋最後才保住了「文宣」的謚號,畢竟是自己親兒子嘛。祖珽雖然經常被高洋罵「老賊」,但他和皇帝也是有感情的,權力鬥爭和君臣之情並不相互排斥。在喪禮上,魏收、邢邵等都給高洋寫輓歌,只有祖珽的《輓歌》流傳了下來,可見他的才情:
昔日驅駟馬,謁帝長楊宮。旌懸白雲外,騎獵紅塵中。今來向漳浦,素蓋轉悲風。榮華與歌笑,萬事盡成空。
當天,高殷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婁昭君變成了太皇太后,李祖娥成為了皇太后。
正如祖珽所言,「榮華與歌笑,萬事盡成空」,這是對高洋這輩子最好的總結,也是對每個人的人生最好的總結。
高洋從小聰慧,有「快刀斬亂麻」的魄力和智慧;後來在高澄威逼之下,開始裝瘋賣傻,隱藏鋒芒;即位之初,雷厲風行、勵精圖治,威震塞北,被突厥稱為「英雄天子」,也在侯景革命中把國土不斷向南推進;在執政中後期,面臨國內的王公貴族的為非作歹,繼續裝瘋賣傻、殺伐果斷,致使「百僚戰慄,不敢為非,文武近臣,朝不謀夕」,開闢了一個很穩定、乾淨的國內政局。
高洋確實能對得起「英雄天子」的稱號,依我看,高歡、高澄、高洋的政治才能是依次上升的,一個比一個優秀,高洋在位期間是北齊國力最為強盛的時候,也是后三國之中最為富庶強大的,可惜天不假年,高洋英年早逝,導致帝國並不能平穩交接權力,這也是他死前預料到卻無能為力的事情。
先把高洋死後高層的權力鬥爭放一放,就在這年十一月,陳霸先去世的消息傳來,王琳準備一鼓作氣幹掉陳蒨,完成統一江南的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