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陳慶之出場
1.公然決裂
徐州治所,彭城(江蘇徐州)。
元叉被殺的消息傳到了徐州刺史元法僧耳朵里,他慌了神。元法僧深知一朝天子的道理,72歲高齡的他經歷了好幾任皇帝,依附過無數的權臣,就像一顆古樹那樣,在北魏的風霜雨雪中暗自生長,永不倒下。
可這一次的政權更迭不一樣,天下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元法僧認為這是人生中重要的轉機,他從亂世中嗅出了干一番事業的機遇。
果然,胡太后開始反攻倒算了。胡太后重見天日後,隨即派出了使臣張文伯,名義上是去徐州慰問安撫,實際上是去監視。
「見過特使大人」,鶴髮雞皮的元法僧雖然垂垂老矣,但基本的人情世故還是懂的,他藏起內心的憂慮和謀划,擠出了一副讓人難以拒絕的慈眉善目,「張大人到此地有何貴幹呢?」
張文伯知道元法僧是元叉的黨羽,面對元法僧這種官腔,他已經見怪不怪,撅了噘嘴,不露聲色地答道:「好久不見刺史大人,特意來看看。」
見張文伯回答不卑不亢,元法僧打算動之以情,他咽了咽口水,嘆道:「謝謝您的好意,老朽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哎。」
「喔?刺史大人何出此言?」張文伯揚起了眉頭。
「朝中流言蜚語,都說老朽是元叉的黨羽,哎,老朽已是半截入土之人,死前也是晚節不保呀。」元法僧試圖從眼角擦點淚出來,以表示自己的委屈。
張文伯低下頭陷入了沉思,在他看來,元法僧已經皮包骨頭了,確實掀不起什麼風浪,他懇切地問元法僧:「都是老朋友了,您看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太后和陛下的?」
一聽張文伯這樣說,元法僧的小眼睛開始迅速轉動起來,像是老鼠看到了乳酪,立馬止住了哭腔,他小心翼翼地對張文伯說:「我打算帶你一起去危就安,你能跟我避難么?」
「去危就安?」張文伯立刻警覺起來,「怎麼個去危就安?」
「哈哈哈」,元法僧摸了摸自己的白鬍子,「如今太后淫亂,朝綱不振,叛軍蜂起,流民四地,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你的意思就是要造反了?」張文伯冷冷地說著,瞪了元法僧一眼。
元法僧見話都說這份上,他也就不再遮掩:「張大人能與我一起共事么?」
「不,我寧可去死,也不背棄忠義!」張文伯直接站了起來,嘴角都在顫抖。
「你個老東西,這麼大歲數不想著保國安邦,還想著造反!」張文伯開始教訓起來,像訓兒子那樣。
元法僧哪裡受得了這個氣,看樣子這是談不攏了,既然立場不同,只有撕破臉了。元法僧眼睛一閉,旁邊早就準備好的士兵衝過來就把張文伯給宰了。
元法僧見張文伯血流滿地,知道造反行動已經坐實了,他畢竟是宦海浮沉一路走過來的,立馬就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幹嘛。他吩咐左右去把徐州行台高諒找來商議大事。
高諒一到,看到地上躺著的張文伯,就猜出了事情的八九分。高諒出身渤海高氏,一個地地道道受過傳統教育的漢人,從小就以忠孝聞名,元法僧找他商量大事是假,掃除障礙是真。
遭到堅決反對后,元法僧拿著那把鮮血淋漓的刀,順手朝高諒捅了過去。元法僧在正月十五這一天公開稱天子,定了國號為「宋」,同時派齣兒子元景仲去出使南梁尋求支持。
元法僧另立山頭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北魏皇宮。
「反了反了,這老東西!」還沒等元詡開口,胡太后先炸了鍋。胡太後派出了安樂王元鑒帶兵出征平叛,讓在壽陽守城的李憲、酈道元二人前往彭城參與戰鬥。
李憲出身趙郡李氏,名門望族,他是元鑒的岳父。
正當元鑒大軍氣勢洶洶向彭城靠攏的時候,蕭衍也見到了元景仲。
2.棋手歲月
元景仲見到蕭老頭就磕頭:「陛下,胡太后陷害忠良,致使天下大亂,我父被迫在彭城起兵,試圖以一隅之地對抗魏國的暴政;還請陛下開恩,救我父親一救。」
蕭衍可不管元法僧是造反還是起義,他只知道這是天上掉餡餅,為了掩飾內心的興奮,他故意閉著眼睛不說話,大人物哪能輕易開口呢?一心向佛的皇帝怎麼能對這些俗事感興趣呢?
哪裡有需求,哪裡就有朱異。朱異不失時機地開口了:「嘿嘿,恭喜皇上,去年裴將軍壽陽大捷,今年又得到徐州歸附的消息,此乃天意呀!」
朱異張著嘴,急切地看著蕭衍,像是一個口渴的人等待著雨露一樣。聽到了朱異的話后,蕭衍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嘆道:「是時候去拯救徐州的黎民百姓了!」
隨後,蕭衍低下頭陷入沉思:「朕派誰去接應元法僧好呢?」
作為一個名優秀的秘書,不能等領導需要的時候才想辦法,而是要提前給領導拿出方案,朱異便是這麼一位優秀的秘書。
「呵呵,陛下,微臣願意舉薦二人,必定馬到成功。」
「哦?朱愛卿說來聽聽。」
進入朱異推薦名單的是北魏宗室元略、元樹二人。此二人在北魏的權力鬥爭中敗下陣來,在魏國已經失去了生存空間,早年間投靠了南梁,得到菩薩皇帝蕭衍的熱情款待。
「此二人既是魏國宗室,和元法僧相識相親,又對魏國朝廷有仇恨,他們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朱異自信滿滿,他覺得自己是最了解蕭衍的人。
「好主意!」蕭衍向朱異傳去了讚許的目光。
蕭衍正襟危坐,頒布了命令:「朕令元略為大都督,全權負責軍務,元樹全力輔佐;令朱異為特使,入彭城撫慰······」
元略、朱異等人都領命,蕭衍很滿意地向大殿掃去。在大柱下有個精神抖擻的中年人突然將胸膛挺得筆直,眼光等著蕭衍,二人四目相對,蕭衍點了點頭,接著說:「令陳慶之為武衛將軍,跟隨大軍接應元法僧。」
陳慶之字子云,今年已經42歲,他出身寒門,身材清瘦,眼角的黑眼圈也掩飾不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蓬勃朝氣。
陳慶之昨晚又陪蕭衍下了一整夜的圍棋,韋黯等人早就抵抗不住困意,唯獨陳慶之一盤接著一盤陪著蕭衍。
蕭衍十分高興,他以為自己是一個精力旺盛的人,他差的就是這樣一個棋逢對手的男人,他忍不住誇讚陳慶之:「子云呀,你的棋藝是越來越精湛了,朕看好你呀!」
陳慶之陪在蕭衍身邊已經二十餘年,官居奉朝請。「奉朝請」其實並不是官職,而是一種政治待遇,就是有資格參加朝會的意思,其實是皇帝的近侍。二十餘年來,陳慶之兢兢業業陪著蕭衍,他的謹慎、沉默、忠誠一直是蕭衍所喜愛的品質。
但陳慶之內心那個聲音從未停歇,那就是上場殺敵報國!陳慶之曾經無數次在心裡練習這句話:「陛下,微臣願為國分憂,上陣殺敵!」然而他從來不主動開口,不想讓皇帝覺得自己貪功、輕浮,他在等一個機會。
陳慶之覺得今晚正是機會,他在皇帝身邊早就得知北方戰場的形勢,聽到皇帝誇獎后,他發出了低沉的聲音:「陛下,微臣有一事相求。」他鄭重其事地跪了下去。
蕭衍正在興頭上,這麼多年他從沒聽陳慶之提過要求,他很好奇陳慶之要什麼。
「子云,你可是從來不向朕提要求的,你說吧!」蕭衍露出了微笑。
「微臣請求上陣殺敵,為陛下分憂。」這一句話箭一般從口中射出來,他說完便朝皇帝磕頭。
「哦,就這事兒呀,朕還以為是什麼別的事情。」
聽到皇帝的反應后,陳慶之立馬充滿期待地昂起頭看著皇帝。
蕭衍拍著陳慶之的肩膀:「你是朕的心腹,在朕身邊這麼多年,你的忠心日月可鑒;子云呀,如今北方大亂,正是你的機會。之前你一直沒透露過自己的真實想法,朕都不知道你還有如此忠心!很好呀。」
陳慶之連忙繼續磕頭:「只要有需要,微臣願為陛下血灑疆場!」
君臣二人繼續下了幾局,不知不覺東方發白了,早上的風是最風情的,然而陳慶之絲毫不覺得冷,他只感覺有一股熱血在全身涌動。
聽到皇帝的任命后,陳慶之連忙跪下領命謝恩。「四十有二了,陳慶之,如今也該你建功立業了。」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不停對自己說著這句話。
元略等人帶著大軍朝著彭城而去,北魏的出征大軍還沒有到,此時的彭城卻引來了第一支作戰部隊,領頭的是元顯和。
3.出手不凡
元顯和是徐州的長史,也就是刺史的屬官,他也是北魏宗室,輩分上來講,元法僧是他的叔祖。元顯和空有一番熱情,打仗卻不是好手,三下五除二就被元法僧擒獲了。
看元顯和是青年才俊,又是自己同宗,元法僧不禁親熱地拉住元顯和的手:「你我本是一家人,你是年少有為,老夫看你將來必成大器,跟著我干吧。」
元顯和從鼻子里噴出一個「哼」字來,滿臉不屑地說:「你我都是皇親貴胄,如今卻叛國投敵,你沒有罪惡感么?」元法僧要繼續示好,卻被元顯和打斷:「我寧願做忠義鬼,絕不做叛徒!」
說完,元顯和就閉上了眼睛。元法僧知道他的意志是不可扭轉的,嘆了一聲氣就吩咐手下把他拉出去砍了。
這時,手下報告元法僧,說是南梁的援軍來了。元法僧喜出望外,他內心的石頭算是落了地,不過當他看到元略等人狼狽不堪的模樣后,那塊石頭重新又懸在了胸口。
「啊?這是怎麼回事呢?中山王。」
中山王是元略的封號。元法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元略身邊就只有二三十個人。
「我們······我們在城南遭遇了元鑒的埋伏,軍隊被打散了。」看元略滿臉的尷尬,他的副手元樹先開了口。
「看來,我們只有從長計議了。」元法僧知道情況后,無奈地自言自語。
朱異陪著笑說道:「老將軍別擔心,陛下一定會再派援軍來的。」
「兵貴神速,我建議咱們發動突襲,出其不意!」
四人同時轉向了說話的陳慶之,臉上都寫滿了問號,他們對這個戰場新人一無所知,自然對他的話充滿了不信任。
「哦,說話的這位是皇上欽點的武威將軍陳子云。」元略朝著元法僧說著。
陳慶之握緊了身上的佩刀,他仔細給大家分析了元鑒等人的心理:「他們遠道而來,剛剛打贏了我們,現在應該正在慶功,絕對想不到我們會殺回馬槍。」
元法僧將信將疑地打量眼前這個一身白袍的年輕人,隨後,傳令兵就帶來消息,說是魏軍正在大擺宴席。
「好」,元法僧用拳頭砸在案几上,他轉向陳慶之:「那就勞煩陳將軍走一趟了。」
「來人呀,把酒斟滿,老夫要為陳將軍敬酒。」
「不必了」,陳慶之連忙搖手,他繼續發出低沉而有力的聲音:「戰機不容貽誤,各位,我去去就回。」
陳慶之帶了城中500壯士就出去了,元略、元樹二人開始了議論。
「陳慶之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侍從罷了,這次隨軍出征,說不定就是來監視我們的······」
「是呀,是呀,皇帝還是對我們不放心。」
「可他怎麼會主動要求去作戰呢?還沒有哪個監軍是願意主動去當炮灰的。」
「嗯嗯,我也想不通,他確實讓人費解······」
元法僧不了解陳慶之,只是在一旁喝著茶,和朱異先聊著徐州的風土人情。
「報,陳將軍大勝而歸!」二人的討論被傳令兵打斷了。
元略、元樹二人互相看了看對方,眼睛瞪得像死魚一樣,一動也不動。
不一會兒,陳慶之帶著一身血跡推開大門,徑直朝著大堂走來,他拱手道:「魏軍已經大潰敗,元鑒單騎逃走。」
元法僧連忙過來扶起陳慶之,關切地問道:「子云,你這滿身血跡······」
「哦,不用擔心,這些都是敵軍的鮮血。」陳慶之的表情依然是那麼沉著冷靜,元略二人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給陳慶之喝彩。
「子云果然是出手不凡!」幾人異口同聲地說。
在宴席上,元法僧說出了自己的憂慮:「如今魏軍大敗,他們必定再派大軍前來,我這小小的徐州肯定不是對手······」
4.元法僧南逃
大家都陷入了思索,沒了主意。
朱異開了口:「依老將軍之見,應當如何?」
元法僧馬上轉憂為喜,他自以為高明地說:「老夫想著入朝參見陛下,陛下另派皇族來鎮守徐州,這才是兩全其美之策。」
元略對元法僧的印象並不太好,雖然同為南梁的降臣,但他覺得元法僧毫無操守可言,自己剛稱了帝,這會兒又要向蕭衍稱臣,就像稱帝的事沒發生一樣。
可元略並不能提出什麼反對意見,畢竟自己吃了敗仗,只得同意。元法僧早就打聽好了朱異和蕭衍之間的關係,所以金銀珠寶已經讓朱異不停為元法僧說話。在朱異的堅持下,大家一致同意了元法僧的意見。
看到元法僧的上書後,蕭衍頻頻點頭,他覺得元法僧很懂事;當他看到陳慶之的表現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眼光。蕭衍派人快馬加鞭到徐州傳達旨意:「令陳慶之護送元法僧回朝,元略等人戴罪立功暫時留守徐州,等待朝廷新任徐州刺史。」
元法僧到達建康后,蕭衍十分高興,他這些年接收了北魏大量的降臣,他相信遲早有一天,整個北魏也會被他收入囊中。
朱異在一旁不停誇獎元法僧如何如何忠心,聽得蕭衍連連點頭。元法僧被封為開國公,食邑五千戶,兒子元景仲被封廣州刺史。
跟隨陳慶之軍隊回來的,有一個特殊人物,他叫楊忠。父親在中山戰死後,自己流落到了泰山一帶,他看到陳慶之的英勇后,仰慕不已,決心參軍南下,謀求功業。
最讓蕭衍刮目相看的是陳慶之,陳慶之堅毅如鐵的眼神給蕭衍留下深刻印象,認為陳慶之心中還有無窮的力量,應該給他更大的平台、更多的機會。
「陳慶之應該繼續去前線歷練,他應該是護送新任徐州刺史的最佳人選。」蕭衍心裡默念著。
正當蕭衍在考慮鎮守徐州的人選之際,次子豫章王蕭綜站了出來,高聲說道:「兒臣願為父皇分憂!」
蕭綜的每個字都像釘子那樣,準確無誤地釘在了地板上,他是那樣堅決,那樣渴望上前線。蕭衍從兒子的眼裡看到了為國分憂的豪情壯志,而蕭綜眼裡卻是熊熊怒火,一把想把蕭衍和他的帝國燒成灰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