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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07·421[污染應對守則第一條:污染不可回溯,污染物非人,一旦遭遇,立即擊殺。]
「跑!一旦遇到就立刻跑!能多快就多快,別猶豫!」
……
資料上的鉛字與楓映堂的囑咐,反覆在祈行夜腦海中交錯,撕扯他的精神。
眼前卻是緊逼的怪物。
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不多了。
近距離下,他清楚看到龐大怪物已經異化到何種程度。
半米寬的手掌皮膚剝離,筋肉黑紫,只有血管殷紅過於艷麗,在一團黑色中如此顯眼,指縫鴨蹼般粘連著羊水一樣的粘液。
怪物的指骨閃爍刀刃般的寒光,抓向祈行夜。
他咬緊了牙關拚命想要重找回對四肢的控制,卻也只能狼狽仰身,眼看就要死於怪物掌下。
脫離保護,得知真相的代價,或許是死亡……
「嘭!嘭嘭——!」
槍聲突然響起。
接連幾聲巨響在祈行夜耳邊炸開。
與此同時,怪物手掌被射.穿大洞,重擊之下歪斜後退了兩步,粘稠血肉飛濺。
倒在廢墟里的調查官半張臉都是血,沖祈行夜嘶吼:「走!」
「快走!去指揮車,那裡安全!」
怪物也已經回頭,注意力被聲源吸引,它重新調轉方向,拖著骨肉支離的身軀向調查官走去。
祈行夜眼眸微微大睜,他驚愕轉頭,越過火光看到了巨石下狼狽的身影。
滿頭滿臉都被鮮血覆蓋,傷勢猙獰難辨,血液流淌進眼裡連睜眼都刺痛。
調查官的狀態極差,但眼神依舊銳利。他脫力顫抖的手握住武器指向怪物,微藍光芒從槍筒迸發,一聲聲槍響不停。
子彈全部擊中怪物,強大的衝擊力拖慢了它的步伐,胸腔血孔模糊,本就搖搖欲墜掛在肋骨上的半個腦袋也摔落在廢墟里,又被它一腳踩碎。
調查官完全可以在廢墟下安靜避險,卻挺身而出代替祈行夜吸引了怪物,打定主意用生命為他換取逃離的時間。
特製子彈很快打空,按下扳機只剩咔嗒空響。
他吃力想要伸手去摸特製匕首,但爆炸對包圍圈邊界波及嚴重,路面和建築碎裂坍塌,巨石將他大半個身體都壓在下面動彈不得,他用力到青筋迸起,卻也無濟於事。
怪物越來越近了。
它在火焰中彎下腰,長臂揚起狠狠一甩,就將調查官抽得半邊身體血肉模糊,骨爪毫不費力的將他拎起來抓住。
他的視野已經完全被血液模糊,被骨爪死死握住,在逐漸收緊中窒息,每呼出去一口氣都壓榨胸膛所剩無幾的空間,宛如酷刑。
他要死了。這樣的認知如此清晰。
只希望祈行夜已經逃離……他艱難轉頭,想要確認祈行夜的身影。
但火光下的街區空無一人。
嗯?
就在這瞬間,破空聲呼嘯,暴喝聲炸開。
「你給老子鬆手!滾——!」
祈行夜修長的身影如疾馳閃電,在調查官甚至怪物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迅速踩踏過廢墟里的巨石,帆布鞋一蹬高高躍起,風衣烈烈翻飛如鷹擊長空。
他裹挾萬鈞之勢直衝向怪物,手中鋼管重重劈下。
狠狠捅.進了怪物斷裂脖頸的截面口。
「噗呲——!」
鋼管深深.插.進血肉的聲音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肌肉撕裂,從怪物骨骼上脫落。
爛肉團撲簌簌掉進火焰里,滋滋啦啦的油聲中焦臭瀰漫。
空氣凝滯一瞬。
怪物僵硬在原地。
祈行夜跟隨重力下落,在長腿觸及地面的瞬間立刻調整姿勢,一口氣也沒有停頓,目標明確的轉身直衝向調查官。
在調查官震驚的注視下,祈行夜抓起旁邊的混凝土石塊,兇悍砸向怪物的手臂,試圖將他從怪物手裡拽回來。
調查官沒忍住爆了句粗口,怒道:「沒用!不是特製材料別想……」
話未說完,就聽「咔嚓!」一聲脆響。
異化后鋼筋鐵骨的手臂,就這樣在祈行夜手裡斷開。
調查官差點被沒說完的話噎死。
傻眼了。
怪物在劇烈顫抖,它龐大的身軀後仰,憤怒長吼令四周震動,似乎剛從痛楚中回神,被激怒要找傷了它的人報復。
祈行夜聽見了。
但他連頭都沒抬,快速用雙手各握住骨爪兩邊,肌肉緊繃然後低吼著猛然發力,將困住調查官的巨掌掰開。
調查官摔出來,脫力砸在祈行夜結實的胸膛上,他也順勢將骨爪扔到一旁,回手架住對方的肩膀,然後凜然回身,仰頭看向發狂的怪物。
它殘餘的其他手臂被疼痛激怒,瘋狂掄向祈行夜兩人。
憤怒加速了它的異化,污染粒子像高溫下加速氣化的霧氣,朦朧籠罩了整片爆炸現場,就連祈行夜這個門外人都肉眼可見粒子的形態。
那像霧,像雲雨,像冬日的落雪。
在火焰中紛紛下落。
是只有詩人筆下會有的震撼之美。卻帶著無窮盡的危險。
鋼鞭般的手臂幾次從祈行夜身邊劃過,他和調查官互相攙扶,拼盡全力從陷入瘋狂的怪物身邊撤開。
帶著一個傷員快不起來,祈行夜心有餘力不足,更何況怪物已經受傷,污染開始擴散。
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死神爭分奪秒入侵。
「祈行夜!」
調查官咬牙切齒:「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你立刻回指揮車,那是移動堡壘,能應對現場所有突發事件,可以確保你不被污染。別胡鬧了,這麼下去,我們都得死!」
祈行夜匆匆瞥了他一眼。
鮮血染紅了肩上黑星,半張臉傷勢驚心,黑色制服大衣吸飽了血液又順著衣角滴答下落。
染紅的證件上,隱約辨認名字。調查官晉南,編號10019.
「你別是想犧牲自己吧?」
祈行夜單手抱著他,敏捷從巨石跳下來,堪堪躲過頭頂歷風。
怪物攻擊落了空,重重甩在他們身邊,霎時間碎片飛散。
氣氛緊張。
祈行夜卻歪了歪頭,發狂怪物褪色彷彿都成了背景,火焰燃燒在他眼眸中,向下瞥來的一眼冰冷又瘋狂。
令晉南心悸。
「誒,怎麼辦,我不太習慣太煽情的東西。」
祈行夜皺眉帶著不贊同的目光,卻笑嘻嘻道:「傷員就應該有傷員的自覺,別胡思亂想。交給我。」
晉南怔了下:「你能做什麼……」
祈行夜笑著向晉南眨了眨眼,輕快又胸有成竹。
「余大!」
祈行夜猛然站定回頭。
他揚聲怒吼,詰問怪物:「你已經犯過錯,吃了你的親兒子,還要再犯錯嗎!你想要看著你其他家人朋友再因為你而死嗎?」
「這就是你要的嗎!你這些年拚命供兒子讀書就是為了殺死他,是嗎!」
祈行夜的質問將怪物重新拽回痛苦的地獄,憤怒發狂的怪物重重愣住,僵硬在原地。
它那張攻擊下更加模糊猙獰的臉,怔怔的看著祈行夜,似乎想要說什麼。
但高度異化后的聲帶只能發出「嗬嗬」的雜音。
像罪人無望的懺悔。
晉南大氣不敢出,緊張看著無聲緊張對峙的雙方,他向前一步,艱難但堅定的半擋在祈行夜身前,已經做好了怪物衝過來時以身做盾的準備。
祈行夜卻問了怪物一聲:「你的母親……躺在醫院的老母親,她還在念著你,等你去看她。母親在,你的家就還沒散,有人,在等你回去。」
「余大。」
他的聲音很輕,風一吹就散。
卻令怪物劇烈顫粟起來。
武器重擊都沒有此刻更痛。
它仰天長長哀嚎如泣,渾濁粘稠的血液順著眼眶流淌。
遍布它身軀的血線更快速的蠕動,無數紅線順著它蔓延到地面,像蚯蚓般瞬間鑽進泥土,迅速向四周擴散去。
而怪物深深看了祈行夜一眼,轉身——竟然反衝進了包圍圈裡。
阻斷設備形成的藍色光圈仍在生效,怪物跨過的瞬間高電壓電流燒灼皮肉,滋啦作響,眨眼間就將怪物傷到焦黑模糊。
可它卻恍然未覺,依舊執著向某個方向快速跑去,落下的每一步都令地面顫抖。
街道磚石碎裂,血色的蛛網依舊在貪婪的向外吞噬,可作為最核心污染源的怪物,卻好像已經置身事外。
心有堅定。
晉南愣住了,莫名心情沉重。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祈行夜……你竟然做到了?你怎麼做到的!」
他愕然甩頭看向祈行夜,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沒吹牛。
祈行夜攤手:「情報不就在資料里放著呢嗎?只要人長了眼睛就能看見吧,看見就明白了。」
「除非你瞎。」
晉南:「……我懷疑你在罵我。」
「你想多了,我只是陳述事實——還能撐住嗎?好像能動的只剩我們了。」
祈行夜環視火焰還未熄滅的四周。
滿地狼藉廢墟中,損毀的設備散落一地零件,劇烈的爆炸衝擊波之下,阻斷設備被影響也發生了電子燃爆使,衝擊力更加嚴重。
駐守包圍圈邊界的調查官們首當其衝被重傷到地,只有當時向祈行夜跑來的晉南,因為遠離設備而避開了能量最強的衝擊,尚能站立。
晉南第一時間去摸通訊器,想要向商南明和機動隊隊長報告,也問清包圍圈裡的爆炸到底怎麼回事。
但因為阻斷設備的嚴重損毀,使得周圍一整片街區的電流異常,完全被屏蔽斷開連接。
他看著倒在廢墟里失去意識的同僚們,眼前一陣陣發黑。
「你還能行嗎?」
祈行夜眼疾手快,一把將搖搖欲墜的晉南扯回來:「先把你和其他人送回指揮車,其他的稍後再說。」
「不行!當務之急是要向商長官報告,不能讓污染泄露出去……」
「行了閉嘴!」
祈行夜一巴掌拍在晉南後背,頓時疼得對方齜牙咧嘴說不出話,物理閉嘴。
「救人,也得你先活著才能救。」
他哼了一聲:「說了老子最煩煽情,聽不懂?」
晉南:「…………」
新,新同事,好像是個特立獨行的硬茬子?
還有意識的是兩人,但實際上能形成戰力的,只有祈行夜一人。
晉南受傷嚴重,污染源逃竄后,他強撐著的一口氣鬆懈下來就委頓在地,軟綿綿一點力氣也沒有,全靠著祈行夜半背半扛著後撤。
他覺得從戰場撤退很屈辱,但剛說「我還能……」,就被祈行夜翻白眼堵回去了。
晉南:感覺新同事用臉罵我,是錯覺嗎?
從晉南口中,祈行夜獲知了波及範圍中的調查官人數。
於是他邊扛著晉南,邊從廢墟里翻找其他人。一邊肩膀一個,扛豬肉一樣扛著重傷昏迷的傷員往指揮車走。
兩個常年高強度訓練的成年男性,加上他們配備的武器,怎麼算都有四百斤重了。
但祈行夜卻面色輕鬆,甚至還能分出神和晉南說話。
晉南驚了:「怎麼做到的?你不是民俗學出身的偵探嗎?」
這個體力,就算放在調查官里也是拔尖的。這讓他對祈行夜又有了新認知。
更讓他在意的,是剛剛祈行夜對怪物攻擊的舉動。
一如資料所言,常規熱武器冷兵器都對污染物不生效,調查官配備的武器,都來自於國內為應對污染而專門成立的科研院。
十幾年來,科研院在污染粒子的基礎上進行研究設計,研發出了一套擁有完整自主知識產權的獨立武器網路,就算在世界各國中也處於領先水平,完全支撐起了調查局的武力運行,讓調查官們不至於以身補天。
可祈行夜,卻光是憑著石塊鋼管這樣粗糙的利器,就重傷了污染係數最高的污染源怪物,還有之前的污染回溯……
晉南的視線充滿探究。
「你也說了,民俗學偵探嘛,日常下個墓爬個山進個村不是很正常?有這體力,也很合理吧。至於污染……」
祈行夜反問:「你們專業人士都不清楚,指望我?是不是反了?」
「再說,剛剛還有人沒有把我算作同僚,還想保護我吧?」他輕笑。
晉南皺眉,還是鄭重解釋:「你不是調查官一員,就算商長官批准了你暫時跟隨,但終究是普通市民。調查官就應該保護人民,我不認為我的選擇有錯。抱歉。」
指揮車有一名調查官留守,遠遠看到兩人身影和傷員時,驚愕得半晌沒回神,然後才趕緊迎上來。
不等對方說話,祈行夜直截了當問:「包圍圈的爆炸到底怎麼回事?商南明呢,還能聯繫上嗎?」
調查官為難的搖了搖頭:「阻隔不僅是針對污染,而是針對任務範圍內一切有機物和無機物,因為污染粒子造成的影響是無差別的,任何與外界的關聯,都有可能導致污染外泄。如果外面的人能與裡面的人聯繫,那裡面的污染粒子,也可以反向異化外界。」
「有商長官在的任務,完全依賴於現場指揮,機動1隊是獨立隸屬商長官的,其他長官沒有許可權,阻隔圈外也無法得知內部具體情況。」
「但是閉路線傳回了三秒的執法記錄儀片段。」
調查官將視頻點開。
晃動的鏡頭下,是身軀龐大的血色怪物,以及背景音里雜亂的嘶吼。
「污染源!」、「污染計數器到達上限,快升A級了!」、「長官……」
無數聲音交疊,最後定格在升騰的火光上。
這是爆炸前最後的三秒。
祈行夜卻在看到視頻里的怪物時錯愕。
他看向晉南,對方同樣驚訝。
「污染源?」
祈行夜茫然:「我和晉南,剛剛才在包圍圈外遭遇了污染源。」
駐守指揮車的調查官驚愕:「不可能!」
但祈行夜敢肯定,自己絕不會看錯。
——怪物肋骨上的那張臉,正是他在檔案里看到的其中一人。
污染最初受害的三名安保人員,近百萬字的資料囊括了他們一生,甚至是所有與他們有交集的人。
哪怕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正因為如此,所以祈行夜才認出那怪物的臉,其實是另一個未被準確記錄的失蹤者。
住在倉庫里的工人,余大。
調查局對污染案的判定中,認為污染源是三名安保人員的融合體。但是當污染髮生時,同樣住在倉庫的余大,很難說不會受到波及。
只是因為他居無定所,沒有準確行動軌跡,所以在分析部的初篩中被漏過了。
但祈行夜卻生生從百萬資料中,挖出了三個保安當晚買酒時多拿了一個塑料杯這個微小細節,判斷出當時還有第四人。
更令他驚愕的,是余大的兒子——正是和客人一起加班的同事。
按照客人的說法,怪物當場生吞了同事。
調查局佐證,同事確實當場斃命,殘屍高度異化,已經被無害化處理。
而余大的母親患癌住院,醫院的位置,正是在江南區中心。
也就是包圍圈內。
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所以祈行夜判斷,雖然是融合體,但污染源很有可能是有自主意識的,並且由余大控制。
他推測,余大在發現自己異變后,第一反應是去找兒子。一個將死的父親,想在生命最後再看看自己的孩子。
但是對污染一無所知的余大,並不清楚污染的威力,他找到了兒子,卻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異變和多人雜糅后的混亂意識。
他不是父親,是怪物。
人類如何表達自己的喜歡?
想要將喜愛之人揉進身體,想要吃掉小貓咪,想要和愛的人永不分離。
可是墮化成怪物的余大,神經和大腦已經無法正確處理情緒了,失去人類的剋制理性。因此將他對孩子的父子之愛,錯誤處理。
余大生吞了自己的孩子。
然後,他遲了一步意識到這件事。
這也成為壓垮他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崩潰,加速了異化的進程,徹底變成了污染源。
聽到祈行夜的分析后,調查官良久無言。
晉南眼神複雜:「你是說,污染源還殘餘人的部分?」
祈行夜點頭:「恐怕是的。你們偵測到路徑通往江南區中心,很有可能並不是因為這裡人群密集,易於污染擴散。而是因為余大的母親在這裡住院。」
理智崩潰后,余大行事渾噩,即便有人性但也所剩無幾,完全憑本能行事。
可能,他還記得的執念,只有住院的母親……
知道死期將至的兒子,去往母親病榻前,做今生最後一次告別。
但因為絕望和痛苦下本能的逃避,余大或許已經忘記了他會帶來的災難,忘了他會吞吃親人。
不再是人,而是真正的怪物。
高度污染下,他的腦組織突觸轉移,無法支持他進行人類思考。
只剩下濃烈的情感在支撐執念。
「所以,不管包圍圈裡發生了什麼,只要能提前守在余大母親的醫院,就能守株待兔,抓到污染源。」
祈行夜笑得輕鬆,他向目瞪口呆的晉南眨了眨眼:「是不是很簡單?」
晉南:「啊對,我高考沒考滿分也是因為我不知道高考簡單。」
這說的是人話嗎!
「商南明不是說要完整的計劃案?」
風衣被夜風吹拂,在火焰中翻飛如飄揚的旗。
祈行夜單手插兜腳踩巨石,笑道:「這是我的委託案。」
「也是我的勝負欲。」
「不好意思,活了二十五年,只擅長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