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狗
阮喬對新畫板愛不釋手,雖然剛上手還有點摸不準,但研究新畫法也太讓人上頭了,就連課間也要瞅著空隙畫兩筆。
「喬喬走啦,上體育課去。」嘉陽喊他。
「馬上馬上,我上個色,春生是不是還在問題啊,剛好等等一塊兒走。」
陸然瞟一眼講台沒忍住笑:「我看珊姐要被問哭了。」
這是郭珊教C語言的第四年,說實話,帶過那麼多學生還是第一次碰上付春生這樣理解艱難的孩子,畢竟T大計院的分數線擺在那。
郭珊問:「春生,你喜歡咱們專業嗎?」
付春生愣了下。
「你別緊張,」郭珊笑了笑,「老師就是在校報上讀過你寫的詩,覺得寫得特別好,是喜歡文學嗎?」
付春生點點頭。
文學系的錄取線明顯沒有計院高,郭珊好奇:「那怎麼選計院了呢?」
「因為……就業工資比較高。」
付春生聲音小小的,郭珊便沒有再問。
幾人收拾好東西一塊出去,半道兒沒選國標舞的陸然和付春生先回了宿舍。
秦嘉陽跟付春生不熟,便問阮喬:「你們想過建議春生轉專業嗎?」
剛才教室里的對話他們也聽見了,秦嘉陽認真說:「職業選擇是一輩子的事,如果只因為掙錢多就做出選擇,以後要後悔的。」
阮喬心裡疼了下,只說:「我回來問問春生的想法吧。」
「嗯,」秦嘉陽點點頭,「人一生大概有百分之三十的時間都在工作,還是盡量做自己喜歡且有意義的事比較好,你說是吧。」
阮喬笑了笑:「是啊,能一點一點靠近理想多好。」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去追逐理想的呀。
但這些他不想告訴嘉陽,阮喬覺得,他不諳世事的小少爺一輩子都快樂地活在雲端上也很好。
秦嘉陽:「像你這樣有兩個喜歡的方向也很好,一個當職業,一個當愛好。」
阮喬心虛地摸摸鼻子,他沒和嘉陽說過自己為什麼選計算機,所以大概嘉陽是以己推人地覺得他也是出於喜歡吧。
秦嘉陽:「你看群里了嗎?AI編程大賽的通知。」
阮喬:「啊……」
秦嘉陽:「是組隊形式,一起啊!」
阮喬:QAQ他現在如果拒絕會顯得自己很不愛本專業嗎?
「而且你看贊助商,是我小叔哦。」
阮喬:「……這樣啊,那還是要避一下嫌的吧。」
「不用,我和小叔的關係也就你們幾個知道,」秦嘉陽好笑說,「而且怎麼會有人覺得小叔黑箱呢?」
阮喬無言,就這麼著被逼上梁山。
嘉陽的智商大概是遺傳了他們家變態的基因,一入學就是院里的風雲人物,可阮喬,唉,他就是一個愚鈍的只會應試的小機器。
旁人提起T大學霸都覺得牛哇,可只有學霸最知道,他們和學神之間的差距有多令人窒息。
體育課上阮喬一直想著怎麼給嘉陽打個預防針,連大家在組隊都沒注意到。
T大男女比例失調,連國標舞課上都能出現男多女少的盛況。
之前的課已經把單獨的男女舞步教完,這次開始就要兩人搭配了,要擱平時秦嘉陽肯定主動來找阮喬,但很不幸他們班臨時有人退課導致人數是奇數,於是高大的秦同學就被同樣高大的金髮男老師挑走當舞伴了。
「小崽子們,誰還沒組隊,comeon!」
阮喬左右瞅瞅,好像就剩自己孤零零一個,正尷尬著迎面走來一個男生。
男生個子很高,潮酷的紅色運動外套拉鏈拉至最高,襯得一張厭世味的臉更加桀驁。
瑞鳳眼輕飄飄地看了阮喬一眼又移開,黑色棒球帽下溢出張揚的煙灰色髮絲,渾身上下都寫著生人勿進的氣場。
他揣著兜,停在阮喬身旁,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阮喬:?
和自己組隊有這麼不開心嘛QAQ
這人他聽說過,叫喻肆,很有來頭,脾氣也很壞,誰都不敢去惹。
阮喬在心裡為自己默默點了根蠟。
過了片刻,他聽見喻肆又「哼」了一聲,似乎比剛才聲音還大點。
阮喬從屁兜摸出半板草珊瑚,關心同學:「你嗓子不舒服嗎?」
喻肆瞥了他一眼,冷颼颼說:「沒聽到老師讓組隊練習嗎?還等著我站到你面前?」
阮喬有點詫異,他印象中這位大爺上課好像一直划水來著。
阮喬主動面向喻肆站好,不就是多走一步轉個身嘛,他下意識用男步的動作攬腰架手,不錯,挺標準,就是頭皮有點發麻。
他仰頭一看,喻肆眼中不爽的小火苗都快要竄出來了。
阮喬懂了,直男嘛,可以被說gay,但不能被說受,可以摸男生腰,但不能跳女步。
嗐。
阮喬很快換成女生的手勢,抓著喻肆的手放自己腰上,體貼問:「這樣可以不?」
喻肆沒理他,微微揚起下巴又是一聲「哼」。
阮喬:……
他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掌握喻肆的哼哼國語言了。
本以為最難的地方是舞步劃分,等真跳起來阮喬才知道什麼是生無可戀。
「左,左,這是左腳OK?」
「胳膊往這兒甩是想抽我?」
「你真的發育出小腦了嗎?」
阮喬:……唉。
他本來就一直練得男步,突然調換,喻肆還頂著一張要搶銀行的閻王臉,他能不緊張嗎。
「你又往地上看什麼?腦子掉地上了?」
阮喬抿抿唇珠沒回嘴,喻肆平時看著不上心,但其實舞姿極其標準,吸引不少人偷偷圍觀,倒是他一直出錯,任何一個人被踩10086次都會爆炸吧。
何況喻肆那雙限量鞋是真貴,阮喬不知道具體多少錢,反正是把他賣了也買不起的牌子。
「對不起,要不我和跳得好的同學換換吧。」阮喬心虛問。
「哼,踩完我就想跑?」
腰間的手突然用力:「想得美!」
阮喬心中嗚呼,這是要讓他賠鞋的節奏吧QAQ
一節課上得心驚膽戰,阮喬腳都不敢往地上落了,老師一開始還會指點兩句,後來也放生了,誇他有跳踢踏舞的talent。
「對不起啊,真的對不起,我幫你把鞋擦乾淨吧。」下課了,阮喬小聲和喻肆道歉。
喻肆沒答應,又「哼」一聲:「喂,你叫什麼?」
阮喬心裡一驚,這是不稀得讓他擦鞋,要記名追債了?
他嚇得結結巴巴,說:「阮、阮——」
「知道了,軟軟。」
喻肆說罷沒再理人,扭頭高傲地走了。
阮喬太緊張,以至於沒看清那嘴角嫌棄之下的一絲笑。
和嘉陽去食堂的一路上,阮喬都在擔心喻肆會怎麼找他麻煩。
「喬喬,你自己去吃飯吧,我先回宿舍洗個澡。」
阮喬這才發現,平時很善談的嘉陽今天一路都沒說話,而且臉還有點紅。
阮喬:「怎麼了呀?」
嘉陽一向直爽,第一次露出這樣難為情的樣子,躊躇半天才說出一個字:「……臟。」
阮喬:「啊?」
秦嘉陽:「哎你別問了,反正你記得以後上課離姓隋的遠點。」
隋焱是他們國標舞老師,腰軟會扭還留長發,第一次上課有嘴賤的男生亂吹口哨,眼都沒來及眨就被一個過肩摔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米九的隋老師是典型的又美又猛,還風趣幽默,男生女生都很喜歡。
阮喬不解問:「隋老師怎麼了?」
秦嘉陽一點也不想回憶課上的身體接觸。
隋焱本來要跳男步,見他身體緊繃,竟然在他耳邊輕笑一聲,意味不明說:「小直男?」
後來隋焱主動跳了女步,雖然體育館里有空調,可也不至於大冬天就穿一件絲質襯衣吧,一想到那是截男人的腰,在他掌下滑膩膩地扭來扭去,秦嘉陽感覺自己渾身都不對勁了!
而且還聽說,隋焱和男人在湖心亭里接過吻。
阮喬也剛好想到這個傳聞,又結合嘉陽的反應,他感覺自己好像要觸碰到一片雷區的邊界,不該再往前一步。
但阮喬好像再次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他聽見自己近乎孤注一擲地問:「嘉陽,你很討厭同性戀嗎?」
「好噁心啊,」秦嘉陽幾乎想都沒有想,「一個男人,和另一個男人……啊啊啊!」
他抓狂地揪了揪頭髮:「怎麼會有人這樣啊。」
又有點委屈:「離我遠點不行嗎?」
轟——
引線燃盡,阮喬感覺自己好像抽離了出來,飄在空中,看那具軀體被炸得四分五裂。
他不怪嘉陽,在從沒有接觸過同性戀的直男眼中,遇到這種事情的第一反應都不會是尊重差異什麼的,人在遇到和自己固有生理認知截然相反的事情時,噁心就是自然而然的反應。
也是最真實的反應。
見阮喬久久不說話,秦嘉陽後悔道:「早知道不和你說這麼噁心的事了。」
阮喬笑了笑:「你快回去洗澡吧,我也要去買飯了,再晚點叉燒飯就賣完了。」
秦嘉陽走後,阮喬沒有去食堂,他也不知道往哪走,總之是人少的方向。
好想把自己藏起來啊。
從意識到自己和大多數男生不一樣后,他一直很努力把自己的怪異藏好,從自我懷疑到擔心外界的聲音。
他不想聽別人說,果然那誰誰誰的兒子也是個不正常的,更擔心媽媽覺得是她沒照顧好自己才讓自己走上這條路。
陸然一直知道他的性向,也沒有疏遠過他,所以他也天真地幻想過,雖然嘉陽喜歡女孩,但即使有一天知道了他的取向,也還可以做好朋友的吧。
事實上並不會。
嘉陽那麼善良,一定還會把他當好朋友,只是背地裡卻會覺得他……噁心。
阮喬走累了,蹲在小路邊,地上散著落葉,有的被踩碎了。
「你們也不想的吧,」
「我也不想啊。」
沒有人回答阮喬,只有黑色長尾鳥啊啊叫著,在空曠的山裡聽著又蠢又慘。
「嗡——」
手機振動,是一個不認識的號,阮喬接起來,沒精打采說:「喂,你好。」
「阮喬。」
一個沒想到的聲音傳過來,阮喬怔了下,蔫蔫應道:「秦總。」
「下午來公司。」
「……哦。」
「吃過飯了嗎?」
「……沒有。」
「怎麼了,受委屈了?」
電流讓低沉的聲音聽起來有種失真的溫柔。
「沒事……」阮喬心裡突然很酸澀,他本來覺得沒什麼的,但被別人一問突然就忍不住了,聲音染上哭腔,「我沒事,真沒事……」
又是那種只能聽見輕輕呼吸的流淚聲。
聽筒里沉默了幾秒,秦濯問:「你在哪。」
阮喬看了看四周,眼睛模糊,T大太大了,小路也多,他揉揉脖子說:「我在……一個路邊。」
「……」
他好像聽見一聲很輕的嘆息。
秦濯低磁的聲音傳過來:「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