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進了書房,謝堯臣去書架上選花箋,辰安則盛水研磨。
選到一套印有合歡花的花箋,謝堯臣滿意取下,走到桌邊,抽出一張,鋪在桌面上,坐下,提筆蘸墨,開始構思。
辰安在一旁看著,只見他們王爺,目光落在花箋上,提著筆,整個人靜止了下來。
就這般靜止了許久,還不見他動一下。
辰安瞭然,紈絝做久了,一身武藝雖還在,但文化課業,到底是荒廢了。
辰安又等了一會兒,他們王爺還是沒動,辰安只好提醒道:「王爺,筆尖上的墨都幹了。」
「嘶……」謝堯臣伸手扶額,重重一聲嘆息。
這些年,總以為學過的肯定不會忘,一直想著等時機合適的時候再補起來,未成想,光陰晃眼而過,直到此時要用,他才發覺,是真忘了不少。
從前行雲流水的東西,如今筆都到了手裡,卻腦袋空空,根本不知從何寫起。
看來真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再這般拖著不補習課業,等以後有了孩子,他都教不了,沒得在孩兒跟前連當爹的威信都沒有。
謝堯臣將筆遞給辰安,叫他重新洗筆,自己抓著兩邊鬢髮,努力回憶了起來,想看看能不能想起以前作詩的思路。
謝堯臣回憶了好半晌,這才一點點記起來,從前寫詩時,是心中先有了一個想表達的主題,然後再從這主題里,提取思路,分成兩個,或者三四個部分,每個部分表意不同,最後整合起來,就是一首完整的詩。
對對對,謝堯臣拍了下腦袋,想起來了,先確定一個主題,找到他想跟宋尋月說什麼?
謝堯臣重新從辰安手裡接過筆,但欲下筆的瞬間,又梗住,他想給宋尋月說的可太多了!
他從前的生活,以及對換親的慶幸,還有未來對他們共同生活的憧憬……實在是太多太多……
謝堯臣蹙眉想了想,若不然,就挑今晚吧,以元宵節作為主題。
可以!就元宵節!
若是他沒記錯,去年的元宵節是個陰風天,看不見月亮,那晚他跟母妃吵了一架,一個人在金明夜宴上喝了一晚上悶酒,連外頭的花燈都沒心思看。
但是今年不同,今年他不再是一個人,他有了宋尋月!獨屬於他的「月」,只要有宋尋月在,往後此生的元宵節,即便天上無月,他身邊也有月,再也不會看不見「月亮」。
思及至此,謝堯臣笑了!這個好!就分成這兩個部分,一部分表達去年的孤獨和暗淡心情,另一部分表達擁有她之後的幸福快樂!既有對比,又有深情!
幸好啊幸好,他還沒算荒廢的太厲害,仔細回憶回憶,還是能找回些許感覺。
有了思路,謝堯臣連忙蘸墨,開始在花箋上書寫:
去歲上元節,獨酌金明宴。
月藏密雲間,花市無所戀。
今歲上元節,卿憐我身畔。
方知月成雙,不見流華淡。
謝堯臣一氣呵成,放下筆,拿起花箋,開始欣賞自己寫的情詩!瞧瞧,多好!明天就拿這張去給宋尋月念!
謝堯臣站起身,愉快的撐了個懶腰,對辰安道:「沐浴睡覺!」養足精神!
許是情詩已然敲定,謝堯臣心間暢快無比,沐浴后躺在榻上,很快就睡了過去,還做了個有宋尋月的甜甜美夢。
第二日,謝堯臣起來,梳洗后,迫不及待便去了書房,準備拿著昨晚寫的情詩,去找宋尋月,吃完早膳后就念給她聽!
謝堯臣興沖沖的來到書房,再次拿起花箋,細細將自己昨夜的創作,重新讀了一遍。
可剛讀完,謝堯臣便蹙眉,許是隔了一夜的緣故,昨晚看著極其完美的詩,今天再看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他心間一時格外嫌棄,他寫得什麼玩意?
謝堯臣泄氣的癱坐在椅子上,就這玩意拿去給宋尋月念,他沒文化的紈絝形象豈不是會徹底坐實?
謝堯臣正煩著,辰安卻來問道:「王爺,該去王妃娘娘院里用早膳了。」
「不去。」謝堯臣看著手裡的花箋沒好氣道:「你派人去和王妃說一聲,早膳我不過去了,中午再去。」
他得改詩!
說話間,謝堯臣已自己研起了墨,辰安瞭然,怕是詩又不滿意,轉身便去通知張立去一趟嘉禾院。
謝堯臣坐在桌前,擰眉細細的琢磨。
表意是沒問題,現在就是字眼太差!他現在也不敢追求什麼意境,但求看著能別太像三歲小孩寫得就成。
「去歲上元節,獨酌金明宴。」這句沒什麼毛病,起頭嘛,交代清楚就好,再挑也挑不上什麼好字眼。
第二句「月藏密雲間,花市無所戀」,這句不好,「藏」字不好,「無所」也不好。藏字吧,表意雖然準確,但太過常見,無所二字,好似缺點他想要的那個感覺。
怎麼改呢?
謝堯臣擰眉,一遍遍的去像月亮被密雲遮住后的夜色,找如何能換個更好的字眼。
這一想,謝堯臣便徹底忘了時辰。一會兒在桌子前坐著想,一會兒起身在屋裡踱步,一會兒又站去窗邊,眺望遠方。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次回到桌邊的他,忽地重拍一下桌子,朗聲道:「歇!」
一旁的辰安著實被狠狠嚇了一跳,額頭甚至都冒出些虛汗,詫異的看向謝堯臣,驚魂未定。
所以兩個多時辰,只憋出來一個字嗎?
謝堯臣連忙抬筆改,對呀,月歇密雲間,可不比月藏好?
還有第二句的「無所」,改成「了無」,那便是「月歇密雲間,花市了無戀。」甚好!
辰安見他終於停筆片刻,忙見縫插針道:「王爺,晌午了。」
「晌午了?」謝堯臣詫異反問,所以他一上午,就改了一句?
嘶……謝堯臣蹙眉,接著對辰安道:「再去跟王妃說一聲,晌午我也不過去了,再給我隨便弄點吃的過來。」
辰安應下,轉身去辦,謝堯臣則繼續埋頭改詩。
這一改,便又是完全無法覺察時間流逝的「暗無天日」,直到辰安給他掌了燈,他都沒發覺外頭暮色已臨。
宋尋月在嘉禾院,剛用過晚膳,她坐在貴妃榻上看話本,心下著實有些奇怪,謝堯臣居然今天一天都沒來。
早膳沒來,叫張立傳話,說是晌午來,結果到了晌午,他又沒來,本以為晚上會來,怎知張立又來傳話,說是不過來了,他到底忙什麼呢?
宋尋月搖頭嘆嘆,繼續看話本子,心下琢磨著,他要是睡前還不來,她就過去瞧瞧。
而此時的謝堯臣,卻剛剛放下筆,舒展了下身體,揉了揉發酸的眼睛。
改好了,雖沒有多好,但多少比之前好一點點,有那麼一兩個字眼,瞧著還行。他將謄寫好的新版,拿起來又讀了一遍:
去歲上元節,獨酌金明宴。
月歇密雲間,花市了無戀。
今歲上元節,惜卿於我畔。
方知月成雙,再無流華黯。
還行,好一些了,就這個版本吧!現在過去,念給宋尋月聽,若是再放一夜,他怕是還會不滿意,明日就得接著改。
念及此,他將那花箋收好,揣在衣襟里,對辰安道:「走,去嘉禾院。」
一路來到嘉禾院外,本行路帶風的謝堯臣,卻在宋尋月房門外緩下了腳步。
他面露一絲難色,所以,他真的要進去念嗎?站哪兒酸酸的念詩,他似乎有些做不出,會不會很難為情?
謝堯臣糾結半晌,隨後給自己鼓勁,難為情什麼呢?那可是他的王妃,為她寫首詩,為她親口念,即便被她笑話幾句,他又能吃什麼虧?
思及至此,謝堯臣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裡屋亮著燈,謝堯臣示意辰安就在外屋等著,自己尋著光找了過去。他放輕腳步,悄然進去,透過鏤空的窗扉,他見宋尋月正斜倚在貴妃榻上,手裡翻著一本書。
她的腰身纖細,這般斜倚,側身線條像小山般起伏有致,甚是勾.人.心.魄。
屋裡很安靜,謝堯臣唇邊掛上笑意,輕聲喚道:「尋月。」
宋尋月聞聲抬頭,正見她的王爺,從月洞門后探出個頭,看著她笑,發冠后的細金鏈子,垂落在他肩上。
宋尋月合上書本,將其放在一邊,站起身,沒有再行禮,問道:「你來了?這一整日在忙什麼?」
「在……」謝堯臣緩步走進月洞門,含著笑,望著她的眼睛,徐徐道:「在想怎麼跟本王的王妃表明心意。」
宋尋月挑眉,原是因為昨晚她說的那句話?她其實就是想給他個台階下,不成想,他竟是這般認真,反倒勾起她心間的期待。
宋尋月唇邊綻開笑意,腦袋微微一側,巧笑道:「那王爺想到了嗎?」
謝堯臣點頭,神色有些許尷尬,他清一下嗓子,邊從衣襟中取花箋,邊對宋尋月道:「我、我給你寫了首詩?」
宋尋月一愣,隨後瞪大了眼睛!
她沒聽錯吧?詩?大魏出了名的紈絝,居然給她寫了首詩?
情詩?
許是看見了宋尋月神色間不敢置信的詫異,謝堯臣那渾身不得勁的感覺愈發的濃,是啊,這寫詩念詩什麼的,和他的性子也忒不相符。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沖她笑笑,試探問道:「我……念給你聽?」
宋尋月當真是一點沒想到,他居然會給她寫首詩!驚訝過後,宋尋月心間漫上濃郁的好奇,所以,這位紈絝,她的王爺,給她寫了一首怎樣的詩呢?
宋尋月目光定格在他的面上,唇邊的笑意,愈發的深,靜候他念詩。
謝堯臣展開手裡的花箋,看著上面的墨跡,隨後開口道:「去歲上元節,獨酌金明宴……」
試著念了一句,謝堯臣閉嘴,為何他的語氣,完全沒有他預想中的情意綿綿,反而這般乾澀?
謝堯臣手心有些冒汗,他硬著頭皮,復又試著念了半句:「月歇密雲間……」
謝堯臣再次閉嘴,神色間明顯有些泄氣,果然,才子佳人的那一套,他玩不來。
根本念不出情意綿長的韻味,反而像個拿著稿子,到先生面前,叫先生考較功課的學生!
謝堯臣越想越煩,他就不該用這種自己根本不擅長的法子!
霎時間,所有在宋尋月面前的尷尬,一下全部遷怒到了辰安身上,他低語怒道:「辰安……」
謝堯臣轉身大步走了出去,來到外屋的辰安身邊,抬起那張輕飄飄的花箋,作勢就要打,斥道:「你出的什麼餿主意?」
這一聲怒罵,宋尋月自是聽見了,她實在沒忍住,低低笑出了聲,連眼尾都是笑意,神色間又幸福又無奈,她的王爺怎麼這般討人喜歡?
其實……寫得挺好的啊……
謝堯臣看了眼裡間,重新將那花箋揣回衣襟里,伸手提住辰安的肩頭的衣服,拽著他便離開了宋尋月的房間。
來到院外,謝堯臣在原地煩悶了一會兒,怒意漸消,轉而一臉的無奈,這才對辰安說出全部實話:「這什麼餿主意?我根本念不出來!我心裡想的那種感覺,我一個字也念不出來!現在怎麼辦?」
辰安只好道:「若不然,回去接著寫?」
謝堯臣狠狠白了他一眼,真恨不能打他一頓,接著壓低聲音罵道:「我是寫不出來嗎?我是念不出來!你會聽人話嗎?」
辰安見謝堯臣這般煩躁,不解問道:「王爺,您給臣交個底吧,昨晚回來您就大張旗鼓的準備這事,到底是為著什麼?你告訴臣,臣興許能給你想個更好的法子。」
謝堯臣看他一眼,實在也是沒法,只好道:「王妃說,我還從未親口說過心裡有她,若能表達的叫她滿意,就許我留宿。」
辰安:「!」
原來如此!
辰安恨鐵不成鋼道:「那您直說呀!」
謝堯臣問道:「怎麼直說?」
辰安看著自家王爺茫然的臉,只好繼續解釋:「王妃娘娘從不會故意刁難人,自然也不可能出難題給您,娘娘到底是女子,不好直言,這般說,明顯就是給您一個留宿的借口,您直說不就完了嗎?」
謝堯臣盯著辰安看了半晌,咬住下唇,所以……他想複雜了?所以……他要是直說的話,其實昨晚就能留宿?
辰安見自家王爺還在發愣,展顏笑了,實在沒忍住,推了謝堯臣的手臂一把:「您還愣著幹嘛?去啊!」
謝堯臣呼吸明顯緊促。
真的到了眼跟前,他卻忽地緊張的挪不動步子,看看身側的房間,又看看辰安,一雙眸神色銳利,似是缺一個鼓起勇氣的理由。
辰安從不知他們王爺還有這樣一面,更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措的神色,真真像一個正在等著他出主意的弟弟,可他偏生生得如此高大俊朗,連看他都得垂眸。
辰安唇邊笑意愈發舒展,這一刻,當真像位兄長,他道:「王爺,您就想,屋裡的是您明媒正娶的王妃,自嫁來王府,吃穿用度都是您所提供,沒道理花著您掙來的一切,您還守活寡!」
謝堯臣從未這般想過,但他現在需要這樣的理由,他強自給自己鼓勁,是啊,人是他的人,他沒道理守活寡!
如此一想,謝堯臣大步朝裡屋走去,辰安忙跟著上去,但他沒有進屋,而是示意寄春將屋裡所有婢女喚了出來,關好了門。
他們王爺,今夜終於能如願以償了吧?
宋尋月還在原地站著,想著方才謝堯臣那副模樣,一遍遍回味,唇邊笑意絲毫不減。
而就在這時,她忽見謝堯臣再次走了回來,赤金的簪冠從鏤空的窗扉前掠過,隨後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月洞門處。
這次他未有任何停頓,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甚至都沒給她反應的機會,大膽伸手捧住她的脖頸,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下來。
宋尋月呼吸一滯,都忘了閉眼。攫取般深吻她片刻,謝堯臣便很快停下,微離她的唇,錯落的呼吸全然同她的氣息交.纏在一起:「尋月,我心悅你,心裡只有你,這輩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宋尋月身子僵硬在他懷中,她鎖骨上的筋骨都綳了起來,一雙眼如受驚的小鹿般緊緊盯著他,面上一片如霞的緋紅,她怔怔咬唇,細弱蚊聲道:「嗯。」
二人全然控制不住各自紊亂的氣息,謝堯臣望著她的眸,接著問道:「我……可以么?」
宋尋月唇邊笑意緊張羞.澀,身子綳得愈緊,那雙眼小鹿般的眼睛,緊盯著他,有緊張,有期待,有愛意,還有驚慌……她手不由攥緊謝堯臣衣襟,鼓起勇氣,再次點頭:「嗯。」
謝堯臣眸色更深,腦中霎時一白,灼.熱的吻再次落在她的唇上,再無任何顧忌的釋放所有熱.情。謝堯臣輕輕一提將她抱起,為穩住身形,宋尋月的雙.腿順勢纏上了他的腰。
榻簾如流沙瀑布般緩緩落下,一併如細沙般流出來的,還有謝堯臣那件藕荷色的蟒袍,奈何只有上半段掉出來,衣擺尚倔強的掛在塌上,金絲所繡的蟒紋,在燭火下流光溢彩,乍一看,那蟒紋如由點點火星逐漸燒成,卷著宋尋月的轉眼看花花不同的雲錦衣裙,毫無章法的勾.纏在一起。
而宋尋月,明白了三件事,其一,原來真正的男人生得是這般模樣,其二,並非是她前世所以為的那般,沒有任何感覺,會疼,但疼過後……著實叫人羞.於.啟.齒。其三,她直到此刻方才明白,原來她前世,從未和顧希文有過夫妻之實!她曾以為的他時行,其實也是根本不行!
她現在才後知後覺的明白!
謝堯臣輕嗅她發間香氣,漸緩下來,輕咬宋尋月的耳朵,含著揶揄的笑,低聲問道:「昨晚在船上,我讓你喚我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