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寧府慶壽暗求葯
轉眼又過一年,秦可卿慢慢病重,終於支撐不住躺倒了,請了幾位太醫來都不見效。神武將軍的公子馮紫英推薦了一位張大夫,醫術極高明,過來府上診斷一番,將病情說得一點不差。
賈蓉見他有真本事,請他開了一付葯,又問:「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久有妨無妨?」
張大夫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癥候,吃了這葯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痊癒了。」意思是可能活不過明年春天。
賈蓉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命下人送張大夫回去。他不敢告訴秦可卿實情,只自己在背地裡唉聲嘆氣。
這日是賈蓉爺爺賈敬的壽辰,賈敬將爵位讓給賈珍,自己到城外道觀出家去了,過壽辰也不願意回來。賈珍現在還在邊關,聽說三五年也回不來,寧府只有賈蓉一個勉強支撐著。
賈蓉先將上等可吃的東西、稀奇些的果品,裝了十六大捧盒,帶領家人給賈敬送去。然後在院子里擺下酒席,招待來賓。又找了一班小戲兒並一檔子打十番的,都在園子里戲台上預備著。
賈政帶著府里的爺們在外吃酒,賈蓉陪著。邢夫人,王夫人,鳳姐等人帶著張清、寶玉也來了,在後院吃酒,尤氏陪著。尤氏的母親已先在這裡,大家見過了,彼此讓了坐。賈母本是個愛熱鬧的,但因昨夜吃壞了肚子,便沒有參加。
賈蓉抽空進來向尤氏說道:「方才南安郡王、東平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四家王爺,並鎮國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了名帖送壽禮來,先收在賬房裡了,禮單都存到檔子了。領謝的名帖都交給各來人了,各來人也都照舊例賞了,眾來人都安排吃飯去了。」尤氏點頭說知道了。
賈蓉又向張清笑道:「來的這許多客人,都想見琦叔一面,不知琦叔可肯賞臉么?」
張清笑道:「他們哪裡是想見我,是想要我的藥酒。上次我只給太上皇和皇上各獻了一盅,如今若有多餘的給了他們,豈不是欺君之罪嗎?還是不見了吧。」賈蓉答應了一聲,然後和尤氏對視一眼,眼神憂鬱地出門去了。
飯後大伙兒要去會芳園散步說話,鳳姐說:「回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兒媳婦,然後再過去。」王夫人道:「很是,我們都要去瞧瞧她,就怕她嫌鬧的慌,替我們向她問好罷。」
尤氏道:「好妹妹,媳婦聽你的話,你去開導開導她,我也放心。你快些過園子里來。」鳳姐又說:「琦哥和寶兄弟也一起去瞧瞧吧。」王夫人道:「你們看看就回來罷,那是侄兒媳婦。」
於是尤氏請了邢夫人、王夫人並她母親都過會芳園去了。
鳳姐帶著張清和寶玉跟著賈蓉來到秦可卿屋子。進了房門,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云: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
賈寶玉上次在這裡做了一個春夢,和秦可卿結為夫妻,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眼餳骨軟,含笑連說:「這裡好!」鳳姐嗤笑道:「你侄媳婦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
幾人悄悄的走到裡間門口,秦可卿見了,就要站起來,鳳姐說:「快別起來,起猛了頭暈。」於是鳳姐就緊走了兩步,拉住秦可卿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麼幾日不見,就瘦的這麼著了!」坐在秦可卿坐的褥子上。床上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放置著紅娘抱過的鴛枕。
張清和寶玉也問了好,坐在對面椅子上。賈蓉叫丫環:「快倒茶來。」
秦可卿拉著鳳姐的手,強笑道:「這都是我沒福。這樣好的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兒似的對待。蓉哥雖說年輕,卻也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倒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無不和我好的。這如今得了這個病,把我那要強的心一分也沒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順一天,就是嬸娘這樣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順的心,如今也不能夠了。我自想著,未必熬的過年去呢。」
賈寶玉自從在夢中和秦可卿有過一夕之緣,看待她與別個都不相同,今日聽得秦可卿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
鳳姐心中雖十分難過,但恐怕病人見了寶玉這個樣兒反添心酸,倒不是來開導勸解的意思了。因說道:「寶兄弟,你忒婆婆媽媽的了。她病人不過是這麼說,那裡就到得這個田地了?你別在這裡只管這麼著,倒招的侄媳婦也心裡不好。」
因向賈蓉說道:「你先同你琦叔、寶叔過去罷,我還略坐一坐兒。」賈蓉聽說,即同張清、賈寶玉過會芳園來了。
鳳姐才向秦可卿說道:「合該你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薦了這個好大夫來,再也是不怕的了。」秦可卿笑道:「任憑神仙也罷,治得病治不得命。嬸子,我知道我這病不過是挨日子。」鳳姐說道:「聽得大夫說,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呢。如今才九月半,還有四五個月的工夫,什麼病治不好呢?別說一日二錢人蔘,就是二斤也能夠吃的起。」
秦可卿又道:「嬸子,我和你說句不知羞的話。上次我給琦叔拜年,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清香,聞之神清氣爽,我想著必是海外的奇香。剛才你們一進屋裡來,順風飄進來一股清香,我聞到后精神好了很多。我原想著是你身上帶的香味,你在我跟前坐了半天,竟然沒有。仔細一想,應該是琦叔身上的香味。求你問問琦叔,這是什麼香,可否給我一些,我病里聞著也好受些。」
鳳姐回想道:「琦哥身上是有一股清香,就因為這,老太太愛他愛的跟什麼似的,天天攏在身邊。也有人問過他,他說海外不論男人女人都用香水。上次他認祖歸宗時,不也給咱們每人送了五瓶香水?」
秦可卿搖了搖頭,道:「琦叔送的香水我也用了,確實馨香馥郁,蓉哥也愛得不行。只是病了之後就聞不得了,覺得鬧心。今日這一股清香卻讓我感覺病似乎輕了些。想必是珍貴的香水,琦哥自己留著用的。」
鳳姐思索了一會道:「應該不是。他在老太太屋裡住著,若是用香水時,我們必然知道。給你說件事,黛玉妹妹身上也有香味呢。雖然她不說,但是我們從她帶來的下人那裡打聽到了,琦哥在淮揚林姑父府上時,給林姑父和黛玉妹妹都服了神葯。聽說,當時他們倆出了一身的臭汗,排出了一層污垢。從那以後,林姑父和黛玉妹妹身上就有香味飄散。以前只當是香水的味道,照你這麼一說,必定是神葯的奇效了。蓉哥兒媳婦,你要想治這個病,還得去求琦哥。」
秦可卿為難道:「琦哥只獻給太上皇一份神葯,連皇帝要還沒有呢。怎麼就能給我用?」鳳姐道:「權勢雖重要,生命最可貴。難說琦哥不給自己留一份保命的葯。就看你怎麼讓他拿出來了。」
恰在這時,尤氏命賈蓉來催鳳姐去會芳園,鳳姐遂和賈蓉、秦可卿一起商量計策,如何才能哄得張清出手替秦可卿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