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神父
神父跪在小吸血鬼沉睡的棺材旁,他垂下目光,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對方心臟部位的血窟窿。
那裡沒有跳動的心臟,吸血鬼的心臟本身就是靜止的。
片刻后,神父閉上了眼睛,他在被削尖的十字架上落了個吻。
安靜又虔誠。
隨後,神父用這枚十字架劃開自己的手心。
猩紅血珠很快滲透皮膚,源源不斷往外涌,血水沿著神父的指節流向指尖。
在血液滴落之前,神父朝棺材里陷入沉眠的小吸血鬼微微傾身,他先是將十字架倒立放置在對方心口的位置,隨後用沾了血的手指,細緻、溫柔又耐心地描摹祁究嘴部的輪廓、塗抹他已經蒼白乾涸的唇。
不知道是不是祁小年的錯覺,他看到此刻神父的喉結似乎又滑了滑。
神父甚至抿了抿唇,一副享受其中的模樣。
這不是一位合格的神父該有的舉動和神情。
稱職的神父也不會這樣虔誠地復活一位吸血鬼。
但此刻一切荒誕都變得合理起來。
沉睡的吸血鬼是乖巧順從的,看起來也相當脆弱。
神父用手指開啟對方被血滋潤得濕潤柔軟的唇,用指尖輕觸小吸血鬼來不及隱藏的、小小的尖齒。
初生的尖齒並不算鋒利,這樣幼小的吸血鬼似乎很難用這雙牙成功捕獲獵物。
小吸血鬼適合躺在神父的棺材里,等待著神父餵食。
儘管神父的動作很輕柔,但沉眠中的吸血鬼似有所感,他垂下的眼睫輕微顫慄,眼角也隨之滲透些微液體。
因為祁究的臉色過於蒼白,被生理性淚水打濕、輕微顫動的睫毛給人一種瀕臨破碎的脆弱感,彷彿一隻被蛛網束縛的蝴蝶,在陰雨未晴的午後,瀕臨破碎的蝴蝶奮力扇動潮濕的翅膀,在做生命最後的掙扎。
直到祁究的小尖齒被潮濕的紅色浸透,神父才收回自己的手指。
隔了好一會兒,祁究原本已經毫無血色的臉,終於稍微恢復了點紅潤,而他的嘴唇,卻比以為任何時候都要濕潤鮮紅。
是時候為這個血腥又瘋狂的夜晚,畫上句號了。
神父並未在意手心上的傷勢,他將五官生長完整、重新變得「完美」的神像擱在祁究懷裡,轉而對四位一臉懵逼的學生玩家微笑道——
「各位新生,恭喜你們找到了真神,相信祂會庇護你們順利離開這所不友善的學校。」
*
混沌的夢境里,系統機械又禮貌的聲音響起——
【由於您成功喚醒了神父,完成副本隱藏主線內容,解鎖了副本重要的背景故事道具「學生的日記碎片」】
【為了幫助您更好地了解這個副本的劇情故事,為了接下來的技能解鎖做好充足準備,系統將為您自動播放該道具】
【註:播放過程中系統時間已凍結,請您放心觀閱——】
「9月1日,晴。很熱,明明沒有開空調,老師卻不讓我們打開車窗,校車裡都是汗水和不安的味道,太悶了。車窗外除了暴晒的日光和乾巴巴的塵土外,什麼都沒有。車上的學生們不允許交談,我們被沒收了一切通訊工具,校方阻斷了我們和外界的連接,這並不公平,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我還是被送到了這裡,我無能為力,他們決定眼不見為凈,因為我的存在對他們而言是髒東西……」
「9月3日,晴。開始有學生試圖逃跑了,但據我所知無一成功,絕望的情緒在學校里蔓延,所有人都在害怕……大概沒有人會相信,這裡的老師給我們制定了一個名為「死亡選舉」的混賬遊戲,每天必須由我們投票選舉出一位倒霉的學生,這位學生可以是最令人討厭的,也可以是最受歡迎的……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單純地被投票選舉出來。被選出來的人毫無例外地消失了,就好像對方從來沒有出現在這所學校、這個世界一樣,關於對方的一切徹底消失了」
「9月7日,晴。剛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這裡的食堂很不錯,畢竟食堂餐食一律免費,每天還有穩定的肉類供應,但自從有同學在飯菜里吃出了人類的手指、毛髮及骨骼后,就沒人再對這些食物感興趣了……校方給了解釋,這些「附帶品」是廚房阿姨做飯時不小心弄下去的,毛髮我可以理解,但會有人做飯時不小心把手指切下鍋里嗎?太荒唐了吧?他們的理由怎麼想都太敷衍了,因為他們已經不想費勁腦汁地編造理由,是給了個無聊的借口……」
「9月10日,晴。我終於認清了這一點:我們真的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他們不允許我們和外界聯絡,據我所知,外界也沒有試圖聯絡我們,我們被困於此,就好像已經被這個世界遺忘了一樣,這裡是一座孤島,我快要窒息了……」
「9月17日。晴,但是下雨了,紅色的,從教學樓的頂層滴了下來。不知道他們又在逼學生們玩什麼噁心的遊戲,今天又死了幾個人,誰死了?不重要了,似乎每個人都會死掉。每天都有學生從這棟教學樓跳下去,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一群,他們手拉著手,發出的聲音像是在哭,又像是笑,有時候還像是在唱歌。我聽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因為我也快要瘋了」
「9月22日。什麼鬼天氣很重要嗎?活著真的有意義嗎?我們這樣的人、被送到這裡的人,活著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吧?喂,你相信奇迹嗎?」
「9月25日。我聽到一個秘密,學生間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流傳了這樣一件事:真神會降臨,守護真神的神父會拯救我們。真的嗎?真的嗎!」
「9月30日。一個月了。我說……真神真的存在嗎?我信嗎?我信嗎?我信嗎!當我問了自己三遍這個問題后,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我不是一個樂觀的人,我更不是一個積極努力的人,我不信什麼奇迹,這樣的好事不會真正發生在我的現實里,不然我也不會被送到這裡……」
「10月3日。教學樓下的操場已經變成了紅色,儘管每天都有人打掃,都有人把花圃里的碎肉清理出來,在它們腐爛之前運往食堂,但最後還是腐爛了,空氣里永遠是腐爛的味道,無處不在……到底是什麼在腐爛呢?是從樓上跳下去的學生?是我?還是那些試圖控制我們的邪I教徒?還是這個可怕的世界?」
「10月9日。我有種預感,我的日記會被某個人看到。喂,那個會看到我日記的傢伙,別問我為什麼這麼說,我一向相信自己的預感。」
「10月11日。這樣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我說,你見過神父嗎?就是你,你這個偷窺我日記的傢伙,不過沒關係,我記錄下來就是希望被你偷窺,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得到我這本日記的,但我希望……如果你看到了我記錄下來的這些話,麻煩請你告訴我,神父是什麼樣的?真神真的存在嗎?」
「喂,我們還能離開這裡嗎?可以告訴我嗎?」
「真神是存在的。」
「至於神父,他是一個…」祁究忽然頓了頓,旋即揚起唇角,「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人。」
「放心吧,你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裡了。」祁究自言自語回答道。
「真的嗎?」虛空之中有一個聲音在發問。
祁究的聲音溫柔又耐心:「嗯,我發誓。」
「太好了,太好了……」對方似乎鬆了口氣,聲音里透著無奈的歡喜,「儘管我不太相信陌生人的發誓,但我很喜歡聽到這句話,無論真假。」
「對了,你是誰?」對方又問。
祁究笑:「偷窺你的日記的人。」
「這個我當然知道,但你是什麼身份呢?學校的學生?還是教職工?」
祁究:「我只是一個送外賣的。」
「什麼……?」對方似乎愣了一下,「外賣員怎麼可以進到這裡?!我才不信……」
「作為外賣員我當然有辦法,之前還有學生給我遞了紙條呢,你知道這件事嗎?」祁究試探問道。
對方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他的聲音逐漸提高,按捺不住地激動道,「我給過你一張紙條,祈求你救救我們,我想起來了……」
祁究溫和地笑:「是的,我已經把紙條給到最合適的人了。」
「我想起來了!我們…我們自由了。」
虛空之中,自由的歡呼此起彼伏,祁究彷彿在和一群年紀相仿的年輕孩子對話。
「你找到了神父。」
「你成為了真神……」
混沌的黑暗漸漸變得斑駁且明亮,已經死去的學生怨靈像氣球般漂浮在空中,順著風的方向越飛越遠,最後消失在聳立的高牆之外。
【「學生的日記碎片」播放完畢,恭喜您獲得了永久性道具「學生的祝福」,該道具的使用說明會在副本結算後會為您詳細解釋,敬請期待】
漂浮的靈魂漸漸變得模糊,最後消融成五彩斑斕的光點。
光點越來越密集,在風裡連接成一片光的河流,靜謐且明亮地向前流淌,祁究不自覺抬起手遮住強光,最後,他終於在過於明亮的光河中睜開眼睛。
懺悔室內。
從西面彩繪玻璃透進來的日光照在祁究臉上,他在流動的色彩里醒來。
和先前夢境里的情形一樣,他和神父之間橫亘了一扇告解牆,在彩繪玻璃的映照下,從鏤空牆面透過來的光斑讓彼此看起來影影綽綽,總不是那麼清晰分明。
或許,神父的信徒需要在這樣曖昧的光線下完成懺悔。
初醒來的祁究口乾舌燥,他不自覺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早已乾涸的血腥味重新瀰漫口腔。
待祁究抬手輕輕抹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指尖立刻染上潮濕的紅色。
祁究凝視著自己指尖的血跡不語,只有喉結在輕微上下滑動——
不夠,剛嘗出滋味,怎會覺得滿足呢?
坐在懺悔室陰影里的神父一言不發,他用專註又執著的眼神,凝視著祁究的一舉一動。
此時此刻,神父即像在審判自己的獵物,又像在憧憬著他的神明。
祁究終於將視線從自己指尖移開,他同樣凝視著對面的神父。
這位神父似乎很忙的樣子,他沒來得及換掉身上染血的長袍,甚至沒來得及扣上衣領最上方的那顆扣子——
自己擅自為對方解開的扣子。
祁究揚起唇角:「早啊,神父。」
他笑得有點得意,「謝謝您把我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