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號喪
「這個縣的主人,是指縣令嗎?」少年想了想,「我知道這個縣令姓張。」
有些不好意思一笑,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不是。」白皙手指在陶瓷杯杯壁磨砂,膚色差十分現眼,鳳十九慢吞吞道,「我問的是,主人。」
她抬眼,沖少年一笑:「你不會以為,吞你們田地的人,是縣令吧。」
不說縣令是朝廷命官,本身就有官田耕種,不當再侵佔民田,只說縣令多數三年一調,慢的六年,總會調走的,做這樣侵佔民田收納隱戶之事,對其本身不利。
這種手段,基本是世家在用,用來斂財,無聲無息的斂財。
可是這樣的無聲無息,錦繡融化下,是一條條人命。
她低頭看著茶杯,裡頭茶葉舒展,葉子差不多大,但有的舒展的開,有的就只能蜷縮著。
還有的,乾脆一直卷著。
少年一怔,膚色偏黑的臉上浮現薄怒,額頭青筋暴起,兩拳握住,死死壓抑。
鳳十九若有所思:「看來你還是知道一些的。」
少年便慘淡一笑,算什麼知道呢?
他有些木然道:「我只知道,當年來的那個掌柜,姓周,說是隨了他們主家姓的。」
「但我們縣,姓周的何其多。」
鳳十九輕聲道:「但這些姓周的,都有關係,是吧?」
少年沒說,但臉上難掩憤怒,他沖鳳十九一笑,模樣有些慘淡:「說來真是可笑至極,我們被逼至這步田地,卻還不知道仇人姓甚名誰。」
拳頭攥的死緊:「但我知道,他們一定和上頭那群人,逃不了干係,縣令也跑不掉,不然我們去報官的時候,不可能那樣!!」
當然不可能沒關係,最起碼不可能一點不知道。
鳳十九嘆氣:「世家的手段……」
遠不是一個縣令能抗衡的,被架空的縣令可不少。
「但你們也著實無辜。」天災,人禍,他們最初是徹徹底底的受害者。
這就是農民,上要看天時,下要看土地,中間還要抵抗人禍,如大海孤舟,隨時都能翻船。
「我知道了。」嘆口氣,鳳十九心中複雜,還有些悵然。
亂世將起,這種回不了家,被迫走上違法亂紀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你們之後打算怎麼辦?」
她問的認真,少年聽的忐忑。
老大這是啥意思,是想拋棄他們自己走嗎?
剛乾的眼眶又濕潤了,少年抽噎起來,模樣還有些委屈:「我們,我們老大,不是,原老大說,讓我們跟著你。」
只要伺候好你,我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嘴角微抽,鳳十九道:「我又不是皇帝,養得起你們一時,養不起一世。」
而且她憑什麼要養這些人,她又不是來當娘的!
少年就一臉悵然,可憐巴巴的看著她:「那,那你教教我們,你這麼厲害,肯定能讓我們吃得起飯。」
得,真把她當娘了,鳳十九無語。
一旁紀寧玉正滿心震撼,見他們這樣,忍不住笑起來。
想了想,對鳳十九一拱手:「老大,小弟以後也要靠你罩著了。」
鳳十九橫他一眼,瞎湊什麼熱鬧。
將茶杯一放,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土地又白又硬,一看就不是啥好土:「你們這裡的土質,都是這樣的?」
少年連連點頭:「都特別硬,我們只能在自家附近種點菜,還特別吃肥。」
菜本來就吃肥。
鳳十九站起來:「我是養不活你們了,你們還是要自己立起來。」
意味深長看他們一眼:「要想安穩活命的話,最好還是保證自己不斷炊。」
她不知道益州什麼時候正式起兵,但料想也應該快了。
益州,洛州,雍州,渭水,長安。
距離的太近了。
若防外敵,洛州這邊機會是最後一條線,但防內敵,卻是第一條線。
若洛州破,那益州王的大軍,便勢如破竹,直逼京城了。
無論如何,洛州都好不到哪裡去。
鳳十九:「帶我去看看吧。」
看看這裡土質如何,適不適合種地,能不能靠產出養活自己。
要是不行,還是早早找好退路。
少年知道這是為他們好,連忙應下,開心都在前面帶路:「您想去哪裡看?」
鳳十九想了想:「其實山林不適合耕種,不說澆水問題,便是地形也不行,林木眾多,是一種隱蔽,而且要是砍了的話,或許會引發泥石流,所以最好還是在山腳。」
山腳,以及下面那連綿一片。
少年便帶他們下山。
路上遇見其他人打招呼,只說老大是想下山看看土地,看能不能幫忙耕種。
這是大事,眾人頓時眼睛一亮,下意識跟了上來。
一路到山腳。
鳳十九抓了一把土,摸了摸,再抓一把,然後換了個遞給再抓。
一臉沉重,叫眾人看了也心裡沉甸甸的。
寨子里都是農民,很多都是老把式,當然知道這裡的土質有多不好。
要不然憑他們的性格,早在底下開墾田地了,哪能任雜草瘋長。
但紀寧玉可沒摸過鋤頭,也不曉得其中區別,見她站著不說話了,連忙問道:「怎麼樣?」
鳳十九看著面前的大山,威遠沉重,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她有些憂傷道:「我覺得我的錢,應當養不了那麼多人那麼久。」
入不敷出,她遲早會窮死。
而且要她白養著這些人,她也不樂意。
那些可都是她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啊!
何況升米恩斗米仇,她不是這些人的娘,沒有責任一直養著這些人。
「看來不行。」紀寧玉有些失望,但也隱隱鬆了口氣。
他也不想花鳳十九養這麼多人。
倆人聲音並未刻意壓低,旁邊跟著的人也沒有怎麼保持距離,因此聽的一清二楚。
他們面面相覷,心裡浮現絕望。
並不是絕望土地不能耕種,而是……老大要踹掉他們了。
那他們又要挨餓了。
聽說益州王造反,益州關閉,世道亂的很,連商人都不敢上路了,他們這偏僻地方,更是難見一個人。
他們終於要走到末路了嗎?
不少人都心神恍惚,哭了起來。
一聲哭,百聲哭,不過片刻附近便全是哭聲。
正在沉思的鳳十九被迫被打斷:「……」
她略有些懵逼:「你們號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