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陰損的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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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允禮一臉木然,看不出任何門道。他只好又拿起摺子,裝出再仔細研讀的樣子,實則心裡在緊張的斟酌著如何回話。
乾隆看出了端倪,先開了口:「這份摺子遞進來兩天了,朕思量再三,還是先同你們倆個議一下。」
皇上已經說話了,就是再難開口,也不得不說了,張廷玉只能避重就輕:「皇上,汪景祺的頭已經在菜市口掛了十年了,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著實挺駭人的,白天還好些,天一黑,膽子小一些的都繞著走。」
「十七叔,你如何看?」乾隆轉問允禮。
「回皇上,」允禮道:「汪景祺罪有應得,梟首示眾已十年,先帝爺儆戒世人的用意已經達到,就把那枯骨摘下來,也無關大局。」
「嗯,你們說的都對,但似乎說得不夠,再看看這份摺子。」說著,他又從小几上拿起一份摺子遞給允禮,一邊說道:「這份摺子遞進來的還要早幾天,朕留中了。」
允禮接過摺子看了,又遞給了張廷玉,他接過一看,是山東道御史曹一士上的摺子,題目是《請寬妖言禁誣告折》,他細細看過,合起了摺子,默不作聲。
「還不止這些,」乾隆又說道:「朕這裡,現就有著幾份密折,詰告有人在詩中、文中、日記中,甚至家規中,墓誌中有影射朝廷,攻訐世宗爺的詞句。」
「和汪景祺的枯骨比起來,是不是這些更可怕?」
張廷玉聽了心中一凜,這確實比枯骨可怕多了。他是三朝老臣,親眼見了多少人完全是無意之舉,一個不慎,抄殺砍頭,妻兒流放。
他為官多年,門生故吏遍天下,一聽見這種事情就心裡發緊,生怕哪個人倒了霉運,牽連到自己。
想到這裡,他說道:「皇上,如果告發之事撲風捉影,無憑無據,而朝廷又大張旗鼓的去查辦,確實容易弄得人人自危,於世風朝局都不利。」
乾隆道:「所以,朕才沒有把這事拿到明面兒上來說。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就比如查嗣廷,就因為出了幾道考題,被人編排出個維民所止,其後更是附會成了雍正去頭。」
「朕若說他冤,定然就會有人說朕是先帝爺的不肖子,全然不知敬天法祖。那些曾經告發過的人就會寢食難安,疑神疑鬼。」
「朕若說他不冤,就有人會想朕一定也會視這種事情如洪水猛獸,毫不留情。為投朕所好,詰告的密折就會紛至沓來。」
「新朝伊始,要推出很多新政,苗亂剛剛平定,國家可能還要有戰事。有多少煩難的事情需要上下同心的去做,哪有多餘的精力消耗在這上頭?」
聽了這番話,允禮倒不覺得如何,作為漢臣的張廷玉心裡一松,一塊石頭落了下來。
他頓時有了說話的底氣,拱手道:「皇上此念,定可使朝野風氣為之一新,上下吏員心無掛礙,專心任事。」
允禮道:「皇上,臣說句不該當的話,新朝伊始,糾偏不宜過猛,轉向不宜過急,似乎更有利於朝局人心的穩定。」
「你們說的都對,」乾隆道:「所以,這件事情只能悶聲去做,不能張揚。十七叔你下去後知會刑部,把汪景祺的人頭摘下來,先尋個地方埋了。」
「然後將他在黑龍江的妻兒親屬一併寬釋,待家屬回京后,再作移交。還有,把查嗣廷的家人也一併放回來吧。」
「臣遵旨。」
「衡臣,錢名世宅子門前的匾額還掛著吧?」
「回皇上,還掛著。」
這又是一樁轟動一時的文字獄,錢名世是江蘇武進人,有「江左才子」的美稱,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探花,曾任翰林院編修、侍講學士。
因與年羹堯鄉試同年,交情頗好,年羹堯平定青海叛亂后,錢名世賦詩八首贈之。
其中有「分陝旌旗周召伯,從天鼓角漢將軍」、「鐘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宜刊第二碑」之句,與汪景琪一樣,極盡歌功頌德之事。
其實,公正的說,將年羹堯捧到天上的,不是別人,正是雍正自己。
年羹堯青海大勝后,雍正興奮異常,喜不自勝,竟然在年羹堯摺子的硃批中說出來「卿乃朕之恩人」,「朕實不知該怎樣疼你」這樣有失身份的肉麻話。
他在百忙之中竟然還不忘給幾千裡外的年羹堯送玩具,並在信中寫道:「今有新進三種小規矩甚如意,寄賜與卿以為玩具,卿之感固一日不敢忘,而朕之憐實不能一時不念也。」
一次賜給年羹堯荔枝,為保證鮮美,雍正令驛站六天內從京師送到西安,這種賞賜可與唐明皇向楊貴妃送荔枝相比了。
然而,一旦他對年羹堯翻臉無情,痛下殺手時,那些當初和他一樣對年羹堯歌功頌德的人便都成了罪大惡極。在這件事情上,雍正的做法特別不厚道。
雍正四年,錢名世因贈詩而受年羹堯案株連,以「曲盡諂媚、頌揚奸惡」獲罪,部議定為斬刑。
雍正表面上寬宏大量,免其死罪,只是革去職銜,發回原籍。
但他卻親自寫了「名教罪人」的匾額,叫人懸在錢家祖宅的大門口,以後每月初一、十五,常州知府、武進知縣會到他家宅門前檢查該匾額是否懸挂。
他又命三百八十五位文臣寫詩文聲討錢名世的「劣跡罪行」,詩文由雍正審核通過後,交付錢名世輯成專集,題為《御制錢名世名教罪人詩》。
用上好的宣紙刻印,刊行全國,極盡陰損刻薄之能事。
「衡臣,你以軍機處的名義給常州知府寫信,」乾隆道:「讓他們去把匾額摘下銷毀,以後府里、縣裡不準再為難錢家。」
「臣遵旨!」
「十七叔,曹一士的摺子朕准了,但是不能明著說,還是留中。今後凡有告發他人詩文書札等悖逆譏刺的,如查無實跡,告發者反坐!」
「就按這個意思,你下去和刑部議一議,擬個部文出來頒布下去。」
紫禁城,養心殿後殿,乾隆的寢宮內。剛交亥時(晚上九點),乾隆已經在宮女的服侍下洗潄完畢,和衣躺在榻上。
值事的太監已經吹熄了多餘的蠟燭,只留下了一根,幽幽的火苗跳躍著發出昏暗的光。
雖然已經有了些許困意,但他感覺有些心緒不寧,閉目沉思。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想著征朝鮮的事情,想著宮裡的事情,千頭萬緒,像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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