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寧綏踉蹌一下,差點摟著季郁呈一起摔在地上。
季郁呈倒在他懷裡的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身體虛弱往下滑,寧綏的腳步迫不得已凌亂後退,後背被男人的身軀逼得貼在了冰涼的牆上。
從走廊盡頭窗戶的視角看去,他簡直像是被剛醒來的男人以侵犯的姿勢,居高臨下地壓在了牆上,並且逃不開地抻著脖子,後腦勺貼在牆上,無法動彈。
季郁呈兩隻手垂著,腦袋砸在了他的頸窩處,滾燙而蒼白的臉貼在他的脖頸上,兩人緊緊相貼,季郁呈的胸膛在他懷裡起伏,灼熱而粗重的鼻息落在他脖頸上,一下,一下,燙,顫,彷彿一下下地吻上去。
醫院走廊空氣的寒冷與這種潮熱形成了劇烈的對比。
身前熱身後涼,寧綏渾身登時起了雞皮疙瘩,他下意識垂眸,視線落在懷裡的人上。
高大的男人睫毛在抖,掃在他的側頸上,既強勢又脆弱。
寧綏心頭一跳,頭一次意識到懷裡的植物人老公是個活人。
四周的空氣死寂了那麼一兩秒。
病房裡被拔掉的儀器傳來「嘀嘀嘀」的聲音。
寧綏最先陡然反應過來,大喊:「醫生!醫生!」
老爺子瞳孔猛縮,也緊跟著反應過來:「醫生!快救救我孫子!」
一片驚慌失措的混亂后,腳步聲匆匆,季郁呈又被送進了手術室,手術室的大燈重新「啪」地一下打開。
院長進去之前被老爺子拉住,安撫地拍拍老爺子的手:「既然能醒來,說明危險期已經過了,請放心,接下來最壞的情況也無非回到之前的狀況。」
老爺子眼裡湧出激動的淚花。
只要能活著就好,郁呈還那麼年輕……只要能醒過來,他再也不逼著郁呈去當個事業機器了!
季雲和季逸對視一眼,臉色都無比的虛。
居然不會死?
這侄子還真是命大!
現在,現在他們要怎麼辦?!
季郁呈是個報復心理極重、手段狠辣、憎惡背叛的人,他剛接手季氏那年,季雲和季逸不過動了和他爭的心思,他表面不動聲色,背地裡卻不惜以讓季氏損失慘重為代價,把季雲和季逸變成其他股東眼裡的廢物。
這一招實在太狠,以至於他躺了兩年,季氏那群股東也全都站在老爺子那邊,不肯讓季雲和季逸中的一人上位。
現在他們以為他快死了,來逼寧綏交出股份,待他徹底好轉醒過來,又會怎麼整他們?
光是想想都不寒而慄。
季雲越想越是陰影重重,後患無窮。
當年季郁呈顧及著她和季逸是他的姑姑和叔叔,沒有斬草除根,可這一次被逼到病房門口,不會徹底動怒,對他們下狠手吧……
她打了個哆嗦,忍不住攏了攏貂毛大衣,走到寧綏面前訕笑:「其實,我和郁呈他叔叔,今晚這一出,就是開個玩笑,讓小綏見笑了。等郁呈醒過來,你們一塊兒來姑姑家吃飯啊。」
「……」倒也真是能屈能伸。
寧綏視線仍落在手術室的門上,配合地笑了兩聲:「呵呵,這玩笑還挺好笑。」
季逸臉色不太好,但也不願意眼瞧著季雲化干戈為玉帛,最後這仇恨全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咳嗽了聲,道:「對,其實我和你姑姑來之前就商量好了,郁呈就是個對自己的東西和人看得很重的人,別人碰一下都不可以,我們早就預料到會這樣,故意的呢,我們也希望郁呈早點好起來,這不一激將,就把他激起來了?」
這說的是人話嗎?
一旁的季老爺子氣得發抖,一拐杖打過去:「給我滾!」
兩人既膽戰又尷尬,趕緊藉機跑了。
季逸匆忙進電梯時,將寧琛撞了一下,寧琛連忙道歉:「對不起。」
走進電梯的季逸和季雲掃了一眼寧家這三人,眼底充滿了不屑。
聽見寧綏繼承遺產,他們就趕緊眼巴巴地跑過來了?就忘了當時逼嫁的事了?
寧家這一堆人還真是吃相難看……
要真說起來,還真只有寧綏能入得了他們的眼。
電梯門關上下行,寧琛並未將季家叔叔和姑姑的瞧不起往心裡去,他此時此刻滿腦子都是震驚……以及激動。
他忍不住走過去,在靠牆站著的寧綏身邊壓低聲音:「你怎麼不早說?害我誤會。」
怪不得他之前打電話警告寧綏時,寧綏一副根本不著急、淡定的樣子。
季郁呈居然在事故發生之前就喜歡寧綏了,還將話說得那麼透骨……也不知道寧綏為什麼這麼大能耐,讓季郁呈那種從來冷性冷情的人神魂顛倒,不惜下手搶弟弟的戀人。
不過這樣一來,圈子裡那些之前都在笑話寧家為了攀附季家不惜把兒子送去沖喜的人,總算能閉嘴了。
可不是他們寧家千方百計往上爬,那是季郁呈求著他們寧綏嫁過去!
有了季郁呈撐腰,寧家在這圈子裡總算可以挺起腰杆子了。
寧綏簡直不想和這個便宜哥哥多說半個字。
他轉身看向周助理:「能幫我送客嗎?」
周助理把寧琛往電梯那邊趕:「我家大少爺需要安靜,您三位請。」
吃了閉門羹,寧琛也並不介意,拉著還想去和寧綏說上兩句話的寧母進電梯。
「季大少爺還沒恢復,現在就別去打擾他們了。」
「不過寧綏這小子,倒真是我看走眼了。」寧琛道:「今天這一出,倒真是沒想到。」
在替嫁一事之前,所有人以為季郁呈醒不過來,沒幾年可活,季家的財產未來都會落在季之霖手上。寧琛也不例外。
所以當寧綏嫁過去后,寧琛根本沒想著這個弟弟對自己家能起到什麼幫助的作用。
反倒是寧遠溟,如果能順理成章地和季之霖在一起,那麼以後便能借季家的力,幫助寧家扶搖直上。
可萬萬沒想到,現在季郁呈不僅醒來了,還將寧綏看得跟眼珠子一樣。
那事情的發展方向就陡然變了啊……
季郁呈一醒,季之霖還能撈到季家的半點油水嗎?
想到這裡,寧琛心頭喟嘆,下意識看了一邊的寧遠溟一眼。
寧遠溟腦子裡嗡嗡響,神思恍惚,連進電梯都是被寧母拽著進去的,雙腳麻木地站在電梯角落,根本沒察覺大哥的眼神。
怎麼可能呢?!
季郁呈怎麼會說出那些話?!事故之前他根本不認識寧綏!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這個跟著季之霖去了季家十幾次的人的名字——
自己連名字都不被他記住,寧綏卻能被他看上,整整覬覦了三年?
還死纏爛打?
寧遠溟彷彿被扇了一個耳光般,心底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
這頭,寧綏在靠著牆的長椅上坐下來,思考了下,掏出手機,給林滿發去一條信息:「後天的慈善晚會,人滿了嗎?」
這幾年林滿一向沒日沒夜地工作,這個點自然還沒休息,很快就回了過來:「這種慈善晚會只看身份,不看名額,怎麼了?」
寧綏回:「我要出席,幫我準備一下。」
林滿有點驚訝:「阿綏,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嗎?」
不喜歡是一回事,但現在季郁呈和季老爺子內憂外患,寧綏也不能就這樣被一個病人保護。他回:「我會以方的身份過去。」
林滿沒再多問,事實上這個圈子消息長了腳,何況是季家的事情,季郁呈昏迷的事情在兩個小時前就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他猜寧綏忽然決定認領Fang的身份可能和這件事有關。
「好,我會幫你準備西裝。」
發完信息,收起手機,寧綏搓了搓臉。
醫院外天寒地凍,他的雙手冰冷,但臉頰和脖子還是熱的,彷彿還殘留著方才季郁呈將腦袋埋在他胸前的滾燙餘溫。
季郁呈說的那番話太過有震懾力,簡直把他嚇懵了,他都有一瞬間以為季郁呈說的是真的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三年前季郁呈根本見都沒見過他。那場採訪也只是他單方面因為季郁呈長得好看,多看了幾眼。
至於什麼「覬覦」、「沒他不可」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季大少爺是剛剛醒來,在病房裡聽見了外面的話,隨手替他解圍?
……這倒是和寧綏以為的季郁呈相去甚遠。
他還以為這位傳說中的季大少爺是個冷血無情到令人髮指的性子,不會對別人的事情有任何興趣的人呢。
更何況他是老爺子趁著季郁呈是個植物人時強行為季郁呈安排的沖喜工具人,按照季郁呈不近人情的性格、在感情上的潔癖,不應該非常排斥這樁婚事,一醒來就冷冷晲著他,甚至對他出言羞辱嗎?
寧綏之前都做好了被掃地出門的準備呢。
「看來傳聞不能全信啊。」寧綏扯了扯褲腿,在心裡對001感慨道:「植物人老公的脾氣好像沒那麼壞呢。」
而且怎麼感覺聲音有點熟悉,像是在哪裡聽到過。
001道:「阿綏,這也……稱不上性格好吧。」
一個眼神把那些人震懾得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這樣的人,萬一真的徹底醒過來了,它真是為阿綏擔憂。
老爺子與管家緊繃的神經也終於稍稍放鬆下來,老爺子從國外五個小時的飛機匆匆趕回來,還未吃飯,此時拿著拐杖坐在那裡,顯得十分憔悴。
管家讓周助理買飯去了,自己去找護士取毛毯。
寧綏見狀:「爺爺,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季老爺子看著他,寬慰地點了點頭:「你自己也補充點體力。」
剛才幸好有寧綏,他掌管了季家幾十年,頭一次發覺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到失去了一貫的氣勢和鎮定,面對咄咄逼人的兒女竟方寸大亂。
深夜,醫院vip層沒什麼人,這間醫院所有的醫療資源都用來搶救今晚的季大少爺。
寧綏找護士借了個保溫杯,朝樓道拐角的飲水機走去。
剛接完熱水,背後有人冷冷地叫了他一聲。
寧綏轉過身去,寧遠溟站在幾步的樓梯下面,臉上的表情很難看。
「你還沒走啊。」寧綏漫不經心地擰上瓶蓋。
他還以為寧遠溟跟著寧琛和寧母一起回去了呢。
寧遠溟心底不甘,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眼睜睜看著寧綏這麼風光,於是又跑了回來。
他盯著寧綏道:「我來是有幾句話對你說,我認識季郁呈和季之霖的時間比你久,季郁呈那個人,傲慢冷漠,根本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你不要以為季郁呈真的喜歡你!他不過是為了季家的體面才說的那些話!他要是不那麼說,難不成真的容忍你給他戴綠帽的謠言傳出去不可?!是個男人都受不了這一點。」
「你最好祈禱他不要醒來,否則他一定會和你離婚!我們走著瞧!」寧遠溟咬牙切齒道。
對,一定是這樣。
自己根本沒輸!
「而且我有喜歡的人了,你要想要季之霖,就送給你。」寧遠溟說到這裡,臉上擠出一絲得意,道:「那個人……」雖然不如季郁呈有錢,氣質上大約也略輸一籌,但……
「那個人財力不容小覷,比季大少爺溫柔體貼多了,而且對我一心一意。」
說完他死死盯著寧綏的臉。
想從寧綏臉上看出驚訝和嫉妒。
寧綏:「……」
關他什麼事!
他們又不是男閨蜜,不用談戀愛了也來找他說吧!
沒從寧綏臉上找到任何自己想要的表情,寧遠溟咬了咬牙:「你沒什麼想說的?」
寧綏:「有。」
寧遠溟冷笑著看著他。
他就知道……
寧綏伸手:「還我二十八塊錢。」
寧遠溟:「……」
寒冷的樓道空氣中,寧遠溟眼睜睜看著在自己轉了二十八塊給寧綏后,寧綏當著自己的面,心滿意足地點開收下,然後把自己的微信拉黑,拍拍屁股走了。
他:「……」
後半夜,雪下得更大了,季老爺子熬了十幾個小時沒睡,有些撐不住,被管家先送回去。
寧綏和周助理繼續等。
終於,季郁呈被推了出來,重新送進加護病房。
「醫生,怎麼樣了?」寧綏過去問。
院長道:「生命體征保持住了,性命應該是無憂,但季先生現在進入了昏迷狀態,和之前的植物人狀態沒什麼區別,目前不能保證他一定能醒過來……不過,這已經是一場奇迹了,本以為季先生能活下來都不容易……」
說著,他忍不住看了寧綏一眼。
作為季郁呈的醫療團隊人員之一,他當然知道寧綏是季老爺子給季郁呈找來沖喜的。
怎麼之前用醫療手段想盡各種辦法都沒能讓季郁呈醒過來,而這位寧先生嫁進季家不到三個月,季郁呈就忽然站起來了?
他簡直都有點懷疑自己的唯物價值觀了。
所以說沒死,但可能還是個植物人?
周助理聽了,鬆了口氣,沒死就還有希望。
寧綏心情則有些複雜,一方面季郁呈繼續失去意識躺在那裡,他就可以多賺幾天,但另一方面,見過了老爺子憔悴的狀態后,他又希望季郁呈能立刻醒過來,哪怕這錢不賺了都行。
「可以進去探望嗎?」寧綏問。
院長道:「沒問題,不過動靜不要太大,他還是需要休息。」
周助理在外面等,寧綏推門走了進去。
……
季郁呈此時的神智是清醒的。
如果非要形容他現在的狀況的話,就像是虛弱的身體經過了一場搏命的戰鬥,逐漸接納消化了那百分之六十的電量,撕裂的疼痛感也消失了許多。
但是身體的狀態又恢復到了前兩天沒發燒之前的植物人狀態,眼睛無法睜開,只有手指和眼睫可以輕微動彈。
他猜是必須等到充滿百分之百,才能徹底醒來。
009趴在他體內鬆了口氣:「看來我還是有用的,哈哈。」
季郁呈:「……」
季大少爺已經不想和這個廢物系統說什麼廢話了。
此時聽見小妻子一等他轉移到病房就迫不及待地走進來探望他,季大少爺內心有點甜蜜,渾身發燒疼痛過後的身體彷彿也得到了一些安撫。
他突然性命垂危,小妻子一定擔驚受怕了吧,只可惜身體能量不夠,不能多說幾句話就在小妻子的懷裡暈了過去。
不過好在關鍵的事情已經做了。
小妻子聽了他那幾句話,一定明白了他的心意,應該不會再患得患失他一醒過來就要離婚了。
寧綏在季郁呈的床邊坐了下來,握住他仍然有些滾燙的手,視線落在他臉上。
季大少爺那張臉依然俊美無儔,昏迷的時候沒有清醒的時候那般凌厲,臉色比平時還要更加蒼白一些,額前黑髮被汗水濕透,眉心也有些擰著,像是經歷了一場殊死搏鬥。
剛才做完手術,他一定很痛苦,在那樣強忍著疼的情況下,居然還出來幫自己解圍……
季郁呈感覺小妻子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心底不由得有些驕傲和得意。
小妻子此時一定覺得他這個丈夫無比帥氣!
是不是會誇他?
然後就聽到寧綏嘆了口氣:「季先生,沒想到你其實是個好人。」
季郁呈:?
「其實」?「季先生」?「好人」?
「……」
這話聽起來真是每一個字都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