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追逐
煌煌明月,寂寥的夜空下一對影一雙人。
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一段半塌不就的飼棚。棚前一匹馬,馬側一道優雅修長的單影。銀光流轉的沙地上還有幾個昏死過去的漢子,背貼背,歪歪斜斜的捆擠在一起。
「晚上會有客人光顧,你們代我去問候一下,你們都去。我不是嗜殺之徒,但若對方實在不知好歹就殺掉,你們應該不希望手上沾染無謂的鮮血。」少女如是說。
於是,當二女拉著不情願的穆拉朵從樓上下來時,就聽到村內划給落羽休憩的一處僻靜飼棚里傳來幾聲慘叫,然後一隻雪白蹄子踏在疊成一打兒的漢子身上。這匹神氣活現的白馬伸頸仰首,勾勒著前蹄獨對明月,隱有一飛衝天之勢。
穆拉朵長嘯一聲,落羽便抖抖長鬃向她踱去。二女頗費了一番手腳將這幾人吃力的捆紮起來,又嫌惡的丟棄在冰冷的沙地。
一時都沉默了。
二女不說話,因為無話可說,面對從前的敵人現今主上的新寵——這條驕傲的人魚,她們自然語話無多。穆拉朵不說話,因為她答應了少女人前不說話。
人魚素來信守承諾,對曾說過的話很看重。少女不要她辱了人魚一族的驕傲,她記著,所以越發沉默和孤高,對此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而眼前,這些指使她們前來的罪魁禍首,卻在她們來時靠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這樣氣氛就很尷尬了。於此呢,二女覺得沒必要來,穆拉朵也覺得沒有必要來。
但少女將她們支出來總有目的,聰慧的二女如是想著。穆拉朵則孤傲的認為,少女不會棄她不顧,定會在她最需要她時施施然的出現,然後再用滑嫩的手撫摸她的頭,穆拉朵很愛那種感覺,暖暖的很舒服,就像剛從卵中孵化時的幸福。
人魚從來都是幸福的,不用服用那些縮短壽命的藥丸,每次少女如長輩一般摸著她的頭灌注生命力,穆拉朵都會感動的流淚,那是向生命的致禮。穆拉朵把墜淚凝成的珠子用綃絲串成串,偷偷的藏好。在未集成一條項鏈前,她不準備拿出的。
嗯!作為送給少女的禮物!穆拉朵翹著嘴角有些得意著想著,下意識伸進口袋,指尖輕輕觸過這些圓潤光滑的珠子,有絲涼意,散發著淡而純粹的生命氣息。
穆拉朵一下jǐng覺的打量四周,生怕別人發現了她的小秘密。因為珠子正在發光吶,月亮出來時就開始發光了,粗糙的斗篷遮掩不住這份光華,穆拉朵噘起小嘴兒很苦惱。
今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偌大的土堡人去樓空,少女早在喬福斯出堡時,就闃無聲息的消失了。
「今晚的風很喧囂吶……」飛掠在高空,我迷離的俯瞰身下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的沙暴肆意蹂躪的大漠輕聲感嘆。
因是一個念想的轉變,而今的我就像重生了一樣,那麼那麼的不可思議。在我眼中腦中多出許多許多以前設想而畏縮且厭惡去做的事。我承當了這份責任,就籍此洗頭換面的重生了。
我細細品位著這種轉變,我應該早已習慣了眼前的風景,卻還像個初涉貴地的旅人一樣忍不住的發出感嘆。我雖仍是個過客,卻有時間停下來觀賞路邊的景sè,這大概就是過往和現時的不同之處。
「新生?」我用不確定的口吻確定著一件事,嘴角漸漸勾起了一絲譏誚。
「只是變相的妥協與屈服罷……」風聲大起來的,我連自己的話音也聽不到了。
我在這團翻滾而來的黃霧中前進著,找不到方向。很久很久之後,下方出現了行人踩過的痕迹,黃沙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褪,換上更深的土質輪廓,接著開始出現田地、屋舍、生氣的蒿草,和緊閉的、火把通明的高大城門。
是這裡了,盧爾森堡。那座不明智的對波佐利亞堡發起進攻,又不明智的選擇封城以求自保的城市。展開神力感知俯身而下,我打算以最簡潔有效的方式結束這座不明智城市的統治。
正當我用神識掃遍了方圓數里認定目標,一個潛伏一隅、氣息古怪的黑影卻先我一步遁入城中。速度之快,穿牆越物如履平地。咦?我心中暗凜,略一思量就察覺這不是閑暇之餘我問及二女在里得森慘淡經營時,二女無意中提到過的影魔么?
當時我頗感好奇就多問了些,知曉這種東西絕非善類,真身屬上古魔物一脈,如今早已消亡不存現世。現下這點兒影象不過是暗黑大魔導藉助祭品jīng血召喚出的、只服從祭主的一縷jīng魄罷了。實力雖稱不上過強,卻是十分難纏。
本身無形無體,除祭祀神光(聖光)外不懼任何物理、jīng神、魔法類攻擊,又可任意化形聚身、隱蹤匿跡,實在是暗殺首選。然由於現世法則緣故,不可能讓祭主滯留這縷虛空jīng魄太久,故而影魔存有一個揮抹不去的致命缺陷,使用次數受限制,一旦魔力消耗殆盡,就會無聲無息的從世間蒸發掉,無法補魔,無法再生,可以說是一次xìng的消耗品。
僅這些也就罷了,但召喚這種魔物至少需要祭主提供一名高階魔法師作為活祭品,而這位魔法師的下場通常是被吸食jīng血而亡。這和培養一位高階魔法師所花費的jīng力、財力比起來完全是捨本逐末。
因此,這種秘法一經創出,即便在暗黑教會最鼎盛時期,也沒有幾人會幹這種殺雞取卵的蠢事。倒是作為暗黑教會懲處叛教高級成員的一種酷刑流傳下來,在下界第一次神魔大戰中屢建奇功,讓光明教會吃了不小的苦頭。
後來暗黑教會戰敗,這種魔物也被當作重點滌清對象滅得七七八八。如今殘存於世的也就寥寥數只,被打了封禁丟在暗黑教會大本營多蘭帝斯大陸(東聖帝國)。
二女主修的影身術屬暗魔系隱匿類的上乘魔法之一,恰也適合cāo縱影魔。這次出來,博格竟不惜血本的捎帶了一隻送給二女防身及護衛之用,看得出他對我的重視程度。
但是眼下怎麼會突然冒出一隻影魔來,還是在混亂的南大陸?博格不是說暗黑教會歷來有祖訓不插足南大陸的嗎?
我心下狐疑,這種古怪的氣息我才剛感應過沒多久自信不會認錯,而且這東西一經拆封沒法再次封禁的,斷不是幾百前大戰遺留下的戰利品,若是被有心人搜羅得到,且了解開封之法,也應該與暗黑教會有些淵源才對。
難道是暗黑教會百年前另起的分支,在暗黑教會式微后脫離了主部掌控自成一脈?如此推斷,也不枉博格有此一說了。
這樣想著,我神念一動,鎖定住了影魔,身形在一晃之間,斂神屏息,擬形成一道淺淺的月光直向下方墜去……
兩rì后,當少女匆匆留下一封娟秀的筆體不辭而別,鳴沙村迎來一個驚天消息:銅牆鐵壁的盧爾森堡被烏迪萊斯堡城主吉格爾親率大軍一舉攻破。城主洛可汗橫徵暴斂,倒行逆施,已於昨rì被誅,頭顱高懸在盧爾森堡的城頭前jǐng示三天,威懾尚在頑抗的波佐利亞堡代城主賈里德。
於之同時,一道道新政令從戰後余劫的盧爾森堡發出,經過一定數量的盤查過往商客均可通行,稅率不高反低,不足平rì五成。
這個人情賣的乖,也賣的巧,不出幾rì,以商業為支柱的波佐利亞堡人心潰散,北大門不攻自破。
而奧格利斯在接到此消息時,只惆悵的長嘆一句:「偉大的女神,逼她如此做的竟是自詡虔敬的我們……」
南大陸諸堡又迎來了一次新臣舊主的更迭變換。但沒有多少人知曉這一連串事件背後真正的真相,除了少數親臨其境,如今正處在回往綠洲路上的、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女……
當迷霧翻卷,刷新了新一輪的雲收雨歇。在南大陸遠離烏迪萊斯堡的另一端,一黑一紅兩道光虹先後飛閃過天際。
這樣的追逐已斷斷續續持續了個月有餘,每當黑虹停下來想要休息,紅虹就會疾速靠攏過來,黑虹畏懼的一陣抖嗦,架起更快的速度朝遠方遁去了。
但奇怪的是它總是遠遠圍著南大陸某一點繞圈子,盤桓往複,不肯離去。
「臭拉茹爾!混蛋拉茹爾!我不回去!不回去!」黑虹里傳來氣急敗壞的大叫,這已是例行喊話了。
「呵呵呵……」回答他的總是咯咯的嬌笑,只聞其聲便覺嫵媚動聽至極,讓人不免心笙蕩漾,牽魂勾魄不能自已。
「咕……」可這隻會換來黑虹中的人影更加憤怒而已,「你到底還要跟著我多久!?」
「哦呀?臭小鬼,說話注意禮貌。若不是那個人的命令,本尊會自惹晦氣?哼,早就揪住你狠打屁股了~」語聲似嗔似怨,依然散發著驚人的魅力。
「咕……混蛋!!」黑虹中爆發出衝天的怒氣,身影一閃遁速又添幾分。
「呵呵呵……」紅虹仍舊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顯得遊刃有餘。
突然黑虹一滯,發瘋的大喊大叫也止了。
「嗯?」紅虹輕咦了聲,一雙如血演漾的曦眸具現在霧氣中弘波流轉,似乎有些意外。
「吶……我們講和好不好,米勒爾不打算玩下去了,米勒爾聽姐姐的話。」黑虹向後蹭了點兒,氣餒又懊惱的說。
終歸還是個孩子,鬧夠了也就消停了。紅虹輕笑了聲,揮手撤消了紅霧,顯出一張艷麗無儔的驚世容顏,那一瞬彷彿整個世界都為之暗淡了。
「好了小鬼跟我回去。」拉茹爾羽袖輕拂,優雅的一側身,瞥著同樣現形的米勒爾似笑非笑的說。
米勒爾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乖巧的點點頭,身子一傾就滑到了拉茹爾身前。
拉茹爾嫵媚的一抿嘴兒還想在說什麼,米勒爾卻詭異一笑,嘴一咧,一縷黑氣點燃了周身空間,瘦小的身軀迅速膨大變形,轟得一聲,解體自爆。
一剎方圓百里的高空黑氣席捲,爆裂瀰漫,也被捲入了這場恣肆的能量漩渦中。
「咳咳……」正處爆炸中心拉茹爾一面嗆咳著揮袖擋掉餘波,一面有些狼狽的整理儀容,煙熏的臉上滿是驚惱之意。
神識全開,拉茹爾猛然回身。正對的前方飄來米勒爾得意暢快的大笑聲:「哈哈哈……臭拉茹爾!混蛋拉茹爾!冒充姐姐氣息的老女人!這回知道本小爺的厲害了!哈哈哈……」
黑虹遠去,沒入天邊一星塵點消匿不見。拉茹爾卻僵在原地,蔥玉的指節因憤怒握得慘白。
「老……女人……」拉茹爾感覺自己的嘴角在抽搐,一股無名業火於心底熊熊燃燒。
「臭小鬼!別讓本尊逮到你!!」一聲羞惱至極的尖叫震得高空嗡嗡作響。
下一瞬,拉茹爾身形一閃也化作天邊一星塵點不見了形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