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夜風灼熱且潮濕,荒井貴子見四下無人，小心地啟動車的發動機，把駕駛位的窗戶打開了半寸,新鮮的空氣湧進來，讓他稍微舒服了些。

這裡是黑比諾和ad合租的公寓樓下，這裡並不是什麼高檔小區,甚至可以說還有幾分老舊，看起來並不符合兩名代號成員的身份。荒井貴子並沒有接觸過太多的代號成員，所以他並不清楚這是所有代號成員分配的安全屋，還是黑比諾和ad兩個人的習慣。

荒井貴子用手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胃部,這是他二十七歲剛剛進入組織那年，參與街口械鬥的時候,被人用刀在胃部捅出了貫穿傷，從那之後每次吃生冷辣食的時候，都會有些絞痛，為此他不得不戒掉了他最愛吃的魚生。

而今天晚上胃痛，則是因為他跟在黑比諾和ad身後去吃了炒年糕，儘管他點的是甜口，但不易消化的年糕，還是讓他有些不適。

不過這些都是小問題。這是荒井貴子潛伏六年,才得來的唯一接近代號成員的機會,他不可能白白放棄。

他只是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警察,當年沒考上大學,所以才去當警察,覺得至少是條出路。這輩子最努力的六個月,大約就是在警校的時候,他也因此拿到了還不錯的成績,被現在的上司挑中，成為了卧底警察。

荒井貴子幾番糾結猶豫后，克服內心的恐懼，冒著生命危險進去這個跨國犯罪集團卧底的原因，就是卧底警察優渥的工資待遇。他是個普通且庸俗的人，相比於國家大義，他還是更喜歡這些實際的東西。不過這也有可能是他當年『倒戈』考察總是不通過的原因。

六年中，他吃過各種各樣的苦，最近半年更是斷掉了和線人的聯繫，舊的郵箱號無論如何都不再有人回應，他發出的情報的問話，都像是丟盡海中的石子，杳無音訊。

和線人失聯后，荒井貴子經歷過恐懼、絕望和退縮，這種感覺就像是在絕對黑暗房間的人，失去了最後的那絲光，不過最後荒井貴子還是堅持住了。這些年，在他身邊的那些同伴逐漸倒下后，他反而開始理解當年前輩和他說過的，屬於警察的榮耀了。如果現在他後退叛變，泄露公安的情報，那麼那些殘忍的刀尖，就會指向他身後的線人、家人以及更多的無辜者，走到現在的這步，他已經退無可退。

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后，才會懂得陽光的珍貴。

荒井貴子打開車內的燈光，把筆記本電腦翻開放在膝蓋上，調整好椅背的角度，開始繼續完善電腦中的文檔。這份文檔是離線文檔，裡面記錄了荒井貴子現在能接觸到的兩名代號成員的各種信息，文檔保密係數並不高，或者說這份文檔就是他現在暴露的最大隱患。但荒井貴子還是決定完成這份文檔，如果他將來……希望能來得及把文檔傳回警視廳內網，就算是給那些後輩們鋪路，希望不要有人再走過和他相同艱難的六年。

*

荒井貴子不知道的是，自從他的車停在公寓樓下后，他車身後幾百米的土坡上，就也停下了另一輛普通的家用汽車，但是車玻璃上貼著私密性極佳的防窺膜，從外部看不清車內的人。

車內。

朗姆坐在後座，兩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看起來像是鎌倉幕府時期某些準備追求『夢想』的武士。

他聲音和上次在電話中聽起來又完全不同，尖銳刻薄，仔細觀察就能看到他領口處的微型麥克，這傢伙在自己的私人車上，還佩戴了變聲器！讓人不知道是該誇他謹慎，還是該譏諷他多疑。

「已經確認了嗎？」朗姆的聲音中帶著絲興奮:「那傢伙就是公安的老鼠吧？」

「是。」駕駛位上的庫拉索麵無表情的彙報:「根據我們的人從警視廳傳回來的情報，荒井貴子就是警察的人，已經在組織外圍潛伏了六年，最近正在計劃將他召回。」

「六年。」朗姆喟嘆:「真可惜啊，不過誰讓這傢伙撞到我們面前了呢，等到他死了，我一定會好好感激他。」

朗姆無時無刻不想要抓住黑比諾的把柄，所以當荒井貴子的個人信息送到他手裡的時候，他簡直高興的要笑出來。這個最近幾個月總是跟在黑比諾身邊的傢伙，竟然是公安的卧底？

最近幾年，隨著黑比諾在組織中逐漸顯露天賦，表面上boss對他也愈加寵愛，只要是黑比諾申請的經費和假期，總是組織中第一份被批准下來的，這都是因為boss想要用豐厚的待遇，留下這個傢伙永遠為組織效力，生怕有人拐走黑比諾。這也是接近黑比諾的荒井貴子，第一時間就被調查了身份的原因。

朗姆作為重度疑心病患者，深知人越擔心什麼，就會越懷疑什麼。

如果讓boss認為，黑比諾真的被荒井貴子拐帶成功了呢？

恐怕組織內這名炙手可熱的天才，馬上就會淪落成需要看管的『重要資產』了吧？

朗姆冷冷的勾起嘴角，誇張的齙牙在黑暗中格外顯眼，像是某種邪惡的嚙齒動物。

「庫拉索，明天以我的名義發布任務，任務內容狙殺政府要員福田三郎。」

「科恩、基安蒂進行定點狙擊。」

「黑比諾、ad和荒井貴子輔助，在警視廳附近商場進行投放炸/彈，干擾警方視線。」

「荒井貴子是條子的人，必然會在任務中搗亂，如果他通知了警方的人，在現場進行埋伏，要麼黑比諾和ad被逮捕，淪落到警方手中，我們就不得不派人滅口，要麼就是他們逃回來……哼哼。」朗姆哼笑:「不過能從條子的圍捕中逃出來的傢伙，如果不是和條子有關係，誰又信呢？」

*

萩原研二打開公寓的門，踩著拖鞋下樓丟垃圾，轉過拐角的時候，卻正好看到了貼著牆壁站著的庫拉索，他意外的挑挑眉。

由於朗姆記恨小陣平，所以作為朗姆的手下，庫拉索和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非任務時間段見過面了，更別提跑到他家門口來。

庫拉索穿著套黑色的運動服，素白的腳踝和手腕露在外面，她聽到萩原研二的聲音偏頭看過來，那雙異色的眼睛讓她看起來像是流浪的貓咪。由於松田陣平的關係，萩原研二向來都不討厭貓科動物。他下意識地摸摸口袋，口袋裡還好有顆牛奶糖，他遞過去，庫拉索無聲的接過，然後塞進嘴裡，緊繃的眉眼看起來鬆弛下來。

庫拉索含著牛奶糖，臉上看起來也多了幾分活人氣，她低聲說道:「朗姆大人發布的任務你看了嗎？」

萩原研二點頭:「你說那個分配的莫名其妙的任務？我和小陣平兩個人帶著荒井貴子那個廢物，朗姆是終於老年痴獃了嗎？」

庫拉索深深看了他一眼:「朗姆大人，永遠——不會做錯誤的決定。」

萩原研二:？

庫拉索又說:「朗姆大人永遠——不會做對自己有害的決定。」

萩原研二皺眉。

庫拉索:「朗姆大人也永遠——不會忘記背叛過他的人。」

萩原研二:……

庫拉索:「叛徒，終將會被處決。」

萩原研二:「你是說……」

「我沒說話，我也沒來過。」庫拉索後退半步，那隻透明的右眼中屬於人類的情緒閃動:「糖不錯。」

朗姆其實並不是禁止庫拉索吃糖，而是禁止庫拉索生成屬於人類的慾望，而糖果作為最容易獲得的『慾望』，也因此被禁止，現在的事實證明，朗姆或許是對的。

說完這話，庫拉索轉身離去，銀色的長發在空氣中盪出個輕巧的弧度。她不喜歡欠人情，這幾句話算是支付給這傢伙的『糖錢』，至於能不能接住，就看這傢伙自己的本事了。

「喂！」後面的萩原研二突然又揚聲喊她，庫拉索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她今天瞞著朗姆來到這裡，已經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多停留的每一秒，這種風險都在以幾何倍數的增加，但她還是停下了，她想聽聽這個在組織中，既不是她的上級，又不是她的下屬，但卻和她維持著這種古怪的人類關係的傢伙，會說些什麼——說不定之後就聽不到了。

萩原研二幾步跨下樓梯，跑到她身邊，掰開她捏著糖紙的手，很快縮回自己的手指，隔空指指那塊紅色的包裝紙，笑道:「這是xx牌的奶糖，日本大部分便利店都有賣的，你記住這個包裝，以後有機會可以自己去買來吃。」

「朗姆不讓你吃的話，可以藏在藥盒子里，或者泡水來喝，這種奶糖融化在水裡味道也不錯。」萩原研二攤攤手:「算是作為朋友的我，告訴你的一點小秘訣啦。」

啊。

庫拉索依舊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她此時並不想分析ad的行為，是包含多少套話的技巧。她只是突然變得有點開心，就像是第一次吃到糖時的感覺。

那種古怪的關係，原來是朋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