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六月二十八號這天,東京市發生了兩件大事。
某位政府要員遇襲身亡,同時他與某些幫派的勾結證據,被實時投放到了米花町最大的LED屏幕上。
與此同時,警視廳對面的商場,突然發生爆/炸,爆/炸位置位於商場供電室和倉庫連接處,倉庫里正巧有批新進的電子設備,所以爆炸發生后,倉庫被引起大火,火勢熊熊幾次爆燃。但這裡並不是顧客能進入的位置,而爆/炸發生的時間點,也是員工休息的時間,所以等到火被發現的時候,火災已經到達了一種難以控制的程度。
灼熱的溫度撲在臉上,松田陣平按了按自己的鴨舌帽帽檐,對旁邊的萩原研二說:「等到火情觸發報警裝置,警方馬上就會趕來,我們任務完成,走了。」
萩原研二單手插兜,另只手捏著顆紅色的寶石耳釘,對著火光欣賞其中跳動的灼灼光華,這是他剛剛從倉庫里的保險柜里順來的,他對寶石之類的東西了解不深,只是覺得顏色鮮紅純正,像是滴還沒有凝固的鮮血,感覺會很適合小陣平……
荒井貴子今天身穿黑色的皮衣外套,帶著副平光眼鏡,火光映在眼鏡的鏡面上,讓人看不清下面的神色,但看起來他也是在對著面前的火焰發獃。
松田陣平又不耐煩地皺眉喊了一次:「走了!你們兩個想去警視廳喝茶嗎?」
可惜小陣平沒有耳洞。萩原研二把耳釘攥進手心,從側面剛巧看到了荒井貴子忐忑抿緊的嘴角,故意說道:「貴子君不會真的是警視廳的卧底吧?現在在故意拖延時間,等著埋伏好的條子來抓我們?」
荒井貴子苦笑,如果他早一天知道他們的襲擊行動,那麼必然會想辦法聯繫公安的人,可惜昨天他知道的時候,電子設備已經全部都被萩原研二收走了,他就算是有這個心,也辦不到這件事。
不過他們直到現在都還不動手嗎?荒井貴子有些迷茫,這一路上有無數次動手的機會,這兩個人卻都沒有殺掉他,就比如說剛才的時候,在炸/彈爆炸的時候,把他打暈在旁邊,就能偽裝成被困在火場的顧客,還省掉了毀屍滅跡的後顧之憂……
他們難道想要離開這裡再動手嗎?可是外面現在應該都是趕來的警察啊?還是說Mead真的相信他昨天的說辭了?荒井貴子遲疑地跟著前面的兩個人逐漸遠離火場,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有些微妙的不安,所以他不停的回頭看向後面越來越猛烈的火焰。
「救、救命……有沒有、有人救救我……」
就在這時從火焰的噼啪聲中,傳出了像是貓崽子那樣細弱的聲線,斷斷續續,如果不是荒井貴子一直緊繃著神經,恐怕就會錯過這個聲音。荒井貴子猛地瞪大眼睛,轉身就要往那已經開始著火的倉庫里沖。
是小鶴!小鶴為什麼在這裡?!小鶴!!
松田陣平沒有聽到什麼孩子的聲音,但他看到了荒井貴子要往火場里沖的瘋勁,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喂!你瘋了!!倉庫只有這一個出口,你現在衝進去就是死!」
被逼到絕境的人爆發力可怕,松田陣平不僅沒能拉住這個傢伙,還被他又拽著向前走了兩步,灼熱的溫度炙烤的人麵皮發緊。
萩原研二雖然並不在乎荒井貴子的死活,但他還是幫松田陣平拉住了這個傢伙,皺眉問道:「怎麼了?」
有了萩原研二的幫忙,荒井貴子終於被壓制住,他紅著眼睛掙動了幾次,突然猛地轉身跪了下來:「我才是你們要處決的叛徒,小鶴那個孩子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們讓我進去救他,我保證我把他救出來之後,我會老實的呆在倉庫里等死,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他在黑暗中潛行了六年,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甚至連只貓都沒有養過,他唯一
養過的就是這個孩子。所以荒井貴子早就把這個收養的長澤小鶴,當作了自己的孩子,年復一年的看著這個孩子長大,就像是身處黑暗中的自己也看到了希望。荒井貴子早就想過,如果將來某天脫離組織,他就把長澤小鶴帶去最好的學校接受教育,他這個單身漢這些年攢下來的錢,足夠他們爺倆好好生活下半輩子了……
松田陣平懵住,手勁略松:「你是說你昨天和我說的那個長澤小鶴在裡面,他為什麼會在……你暴、是卧底?」暴露這兩個字在松田陣平嘴裡轉了一圈,最後關頭堪堪換了字。
荒井貴子直起上身:「這件事不是您做的?」
「當然不是!!」松田陣平:「我昨天下午才答應你把他吸納進裝備部,我幹嘛今天就要殺他?我有病??」
「我還以為您……」想要用長澤小鶴把他引進火場,趁機殺掉他這個卧底。荒井貴子突然掙脫兩個人的手,轉身就向火場衝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濃煙中。
松田陣平抬腿就追了上去,他們距離倉庫的距離本就不遠,他幾個晃身就也消失在了火中。
萩原研二:……
這個瞬間,萩原研二差點想要罵人。
長澤小鶴是誰?他還沒聽懂這兩個人在說什麼,眨眼間他旁邊的兩個人,都像是不要命的敢死隊,全部都衝進了火焰中,他能不管荒井貴子的死活,卻不能不管小陣平的。
萩原研二追進去,倉庫里到處都跳動著火苗,兩側的貨架被高溫灼燒的變形,不少被燒的看不出形狀的東西掉落在四處,阻攔著他追人的腳步。
這種拼盡全力,卻又只能無力的看著前面那人漸遠的背影的感覺,和萩原研二那些噩夢無限重合,讓他呼吸急促起來,狠狠地吸了口濃煙,灼燒感立馬在呼吸道里蔓延開來,他控制不住的彎腰乾咳起來,等到再直起腰的時候,那人和他的距離被拉開的更遠,他咬牙跟上。
萩原研二跌跌撞撞地向前,兩側的火光和陰影,似乎又扭曲成了遊樂園中那擁擠的人群,他作為只幽靈,其實並碰不到那些礙事的遊客,但與此相對應的是,他也碰不到小陣平。
無論他怎樣去阻止,都沒有改變對方走向摩天輪那堅定的步伐。
萩原研二同時也知道,就算是他還活著,也沒有辦法阻攔住松田陣平去做這件事,因為小陣平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決定了要做的事情,就必然會做到最好,身在警察的這個職業上,就必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作為松田陣平的幼馴染,作為另一名同樣接受過警校培訓的警察,作為同樣為了公眾利益而付出生命,作為從小接受良好家庭教育的人,他本該是最理解、且尊重小陣平選擇的人,但人的理智和情感在某些時候並不能統一……
太難了。
他做不到。
『萩原研二』願意為了公眾利益犧牲自己,卻不願意看到松田陣平也這樣死去。
松田陣平……是那麼優秀的小陣平啊。為什麼要為了那枚本可以拆卸的炸/彈,為了在公共場所投放炸.彈的人渣,為了對他那虛無縹緲的承諾,而就這樣平白的犧牲。
萩原研二無數次的在夢中試圖拉住對方,用手,用懷抱,用上全身的力氣,在摩天輪座艙前彎下自己的膝蓋,脊骨像是被人揉碎,崩潰到不能自己。
「小陣平,不要去好不好……」
「我們……不做警察了好不好……」
「如果非要去的話,讓hagi去……」
倉庫里的煙霧越發濃重,已經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更糟糕的是松田陣平逐漸聽不清那個孩子的呼救聲了,同時他還失去了荒井貴子的身影,他的腳步逐漸放慢,雖然他一直用衣袖捂住了口鼻,但現在還是感到了缺氧的頭暈。在火災中,比看得見的火焰更
可怕的,往往是燃燒產生的有毒氣體,當空氣中的煙氣達到一定濃度后,就會對人的呼吸到和肺部產生不可逆損傷。
就在松田陣平四周搜索荒井貴子的身影時,他突然聽到了後面傳來的磕絆聲,他回頭看去,就看見萩原研二摔倒在地上,距離某個燃燒的火堆,不過幾公分的距離,凌亂的長發似乎都已經被火焰烤焦。
hagi怎麼也跟進來了?!松田陣平毫不猶豫地轉身跑回去,把萩原研二攙扶起來,發現這傢伙已經失去了意識,臉上蹭了幾大塊黑灰,唇上乾裂出血,呼吸微弱。
頭頂的倉庫鋼架結構,也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本來就是簡單搭建的儲物倉庫,穩定性比起防水雨棚也強不到哪裡,能在大火中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迹,現在隨時都有坍塌的風險。
現在的能見度太低,僅憑肉眼找到荒井貴子的可能性太小,而且隨著他們在火場停留的時間延長,不要說已經失去意識的萩原研二,就算是有意識在捂住口鼻的松田陣平,都已經開始出現了視線模糊,肺部灼燒等癥狀。
他們不能再呆下去了。
松田陣平再次低頭看了看萩原研二緊閉著雙眼的樣子,咬牙撐起他,走向倉庫已經被燒的變形的大門,暫時從火場中先撤了出去。
松田陣平把萩原研二放到倉庫的上風口,把他平放到地上,再次探了下他的鼻息,站起來轉身就想再跑回去找荒井貴子,褲腳卻突然被萩原研二拉住,這傢伙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強撐著精神睜開了眼睛,頭微微揚起,眼珠布滿紅血絲,他死死盯著松田陣平,額角青筋凸起:「小陣平,別、走……」
早一秒趕過去,荒井貴子就多一分獲救的希望。松田陣平猶豫了下,還是彎腰掰開了萩原研二的手,草草安撫道:「很快就回來了,你在這裡等我。」
萩原研二所在的上風處,在倉庫的背面,松田陣平想要到入口的位置,還需要繞過大半個倉庫,他急匆匆地跑到倉庫入口,入口處的鋼架變形垮塌,比他們離開的時候還狹小了不少,成年人的體型幾乎已經不可能通過了。
松田陣平正在找東西,想撐開倉庫入口的門框,看看還能不能進去的時候,他突然看到有個孩子被從入口的地方推了出來,一雙成年人的手在孩子背後閃過,那孩子臉上裹著件皮衣外套——那是荒井貴子今天穿在身上的外套,這件質量不錯的外套,在高溫的烘烤下也有些開裂變形,但好在護住了下面那孩子的臉。
松田陣平剛把那孩子拉過來,他面前那座搖搖欲墜的倉庫,終於在火焰中發出轟然的悲鳴,瞬間垮塌,掀起炙熱的風,終於變成了徹底的廢墟。
松田陣平拿著那件還有些燙手的黑色皮衣,面對著面前依舊在燃燒的廢墟,感到某種酸澀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口。
那個叫做長澤小鶴的孩子湊到松田陣平的腿邊,蹭滿黑灰的臉上,淚水衝出兩道痕迹,又很快被火烤乾,小孩的聲音哽咽:「剛才救了我的叔叔,他、他叫什麼名字?」
松田陣平無聲的『哈』了一聲,然後才聲音乾澀嘶啞的問道:「你……不認識他嗎?」
長澤小鶴搖頭:「我、我記得他,但是叔叔、叔叔不願意說自己的、的名字,我知道、知道其實每個月都是、都是他來送錢,剛才叔叔又救、救了我,我、我想記住、住他的名字。」
這時候松田陣平才發現這孩子說話的時候,似乎是有些語言障礙,磕磕絆絆還有些表意不清,但這並不影響松田陣平理解他的意思。
松田陣平伸出手揉了揉長澤小鶴的後腦,嘶啞的聲音卻難得鄭重。
「川田陽太,救你的人叫做川田陽太。」
是一名警察。
*
松田陣平領著那孩子,再次回到倉庫後身,還沒有看到萩原
研二的身影,就被撲了個滿懷,這是個充滿土味和煙味的擁抱,萩原研二現在聞起來像是只加大號的熏鮭魚。
松田陣平兩次跑回火場,其中還有次把昏迷的萩原研二從火場中拖出來,他的體能也早就到極限了,被這傢伙這樣一撲,踉蹌幾步坐在了地上,萩原研二並沒有因此離開,反而得寸進尺地坐在了松田陣平的腿上,緊緊攀住對方的肩膀。
松田陣平有些嫌棄地去推對方的腦袋:「離遠點,臭死了!」
萩原研二卻對他的嫌棄充耳不聞,兩隻手從松田陣平的胳膊摸到腳踝,又從腳踝摸回肩膀,最後捧起松田陣平的臉,終於確認了自己的小陣平沒有缺胳膊少腿,完完整整地回來了。
這傢伙認真看人的時候,目光像是能膩死人的蜂蜜。松田陣平感覺到對方急促的呼吸,掃過他的下頜的鼻尖,兩個人明明都是剛剛從火場中逃生,體溫應該是同樣的偏高,但松田陣平偏偏就是覺得對方掌心灼熱,他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眼鏡。
松田陣平的目光想左側偏轉,然後就撞上了還在抽噎,但是已經自覺用手捂住了眼睛,且自以為高明的從手指縫中偷看的長澤小鶴的目光。
松田陣平:……
長澤小鶴猛地轉過身去,表示自己絕對不再偷看。
松田陣平覺得這件事必須好好和這小鬼解釋一下,男性和男性抱在一起,和男性和女性抱在一起是不同的含義……
右耳垂上突然傳來刺痛,松田陣平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被萩原研二攔住。
萩原研二看著小陣平耳朵上,那枚屬於他的耳釘,和因為剛剛被粗暴地穿透皮膚,而有些紅腫的耳垂,他終於感覺到空洞的胸腔里的心臟重新跳動了起來,新鮮的空氣重新湧入口鼻,眼前的松田陣平,終於和幻想中那個頭也不回的冷漠傢伙區分開來,是活著的小陣平,是他的小陣平。
松田陣平從萩原研二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倒影中那點模糊的紅色,他很快就聯想到之前對方手中,把玩著的那枚紅色耳釘,臉色瞬間扭曲,掙開萩原研二的手,抬手就要去扯掉。
「女生的東西,我才不要帶!」
萩原研二兩隻手抱住松田陣平,緊緊鎖住他的胳膊,嘴巴一癟,就開始乾嚎,聲音像是叫劈叉了的大烏鴉,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啊……小陣平,hagi身上好痛啊,眼睛!眼睛也睜不開了,看不清東西了!」
「嗚嗚,是不是之後都看不到帥氣可愛的小陣平了!」
「手!hagi的手也痛的要斷掉了……」
松田陣平很快把耳釘的事情拋到腦後,hagi在火場里呆了那麼長時間,很難說那些有毒的煙氣,有沒有給身體留下後遺症,保險起見還是要立即送到組織的醫院去檢查檢查。
長澤小鶴捂著眼睛跟在兩個人身後,悄悄把手指掀開一條縫隙。
啊,這就是奶奶說的同性戀者耶!
兩個哥哥的感情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