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辣行事
眾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瞧見了浣花庄中的場景。
謝慈不知何故,竟是將手中的茶水潑在了另一位貴女身上。那被潑的貴女一臉難堪與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看著謝慈,從牙關里擠出一句:「你……你未免欺人太甚!」
就在他們爭辯的過程中,浣花庄中發生了不少事。蕭泠音讓她們外出踏青賞花,可這種場合,大家都衣著華貴精緻,哪兒能真去野外踏青,倘若弄髒了衣裳首飾,那可真是虧大了。
因此,並沒幾人往那草木泥土之處去,皆是三三兩兩聚在莊子里的花亭,看看花,閑談一番便也罷了。就連蕭泠音也是如此,蜀錦難得,她可不想弄髒了,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方才被謝慈氣到,此刻全沒了踏青的心思,就連賞花,也沒心情,只坐在那兒板著張臉。
唯有謝慈一人,當真無拘無束地往那草木興盛之處走去,她身著織光錦,行走時整個人彷彿沐浴著光,如同躍金之景,身上的綉樣又是萬春圖,行走在草木之間,彷彿與之融為一體。實在太惹人注目,她們很難不朝她看去。
只看見謝慈時而抬手摺落一枝桃花,時而又摘下一片綠葉,彷彿真是享受這踏青之興。
可這裡的人誰不知曉,她謝慈一向嬌生慣養,怎麼可能真會喜歡這些?
謝慈今日風頭太盛,往日里又樹敵不少,人群中,不知是誰低聲說了句:「裝什麼裝。」
蕭泠音聽見了,唇角微彎。
這話一出來,便有人悄聲議論起來。
道:「永寧郡主不就是想要盛安城第一美人的名號么?可去歲他們便說了,她囂張跋扈,當不得這第一美人。呵,她不會以為,自己現在在這兒裝一裝,便真能溫婉可人吧?」
「是啊,說來也是可笑,身為玉章長公主的女兒,她怎麼一點都沒學到長公主的氣度?若非有長公主撐腰,她能如此囂張?」
「哎,說來也是怪,玉章長公主雖說英姿颯爽,可這教養兒女,似乎十分不在行。不止她,小郡王也是……我聽聞,小郡王為人手段陰鷙狠毒,絲毫沒有當年謝大人的風姿……謝大人當年是何等的溫潤君子?不止如此,我還聽聞,小郡王與長公主關係並不好,長公主不喜歡小郡王,甚至形同仇敵……」
她們議論得津津有味,漸漸忘卻了,被她們議論著的謝慈,可真擔得起「跋扈」二字。
謝慈心情大好,想著既然出來踏青,便趁機放鬆一下心情,因此十分投入。城郊空氣清新,草木彷彿自帶香氣,滿眼的綠瞧著也真叫人心情不錯。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這一趟來得值得。
才想罷,便聽得有人在議論自己,說她在裝。謝慈冷笑,她有什麼可裝的?有什麼值得她裝的?盛安城第一美人,她不稀罕。
不過議論便議論吧,議論她的人多了去了,她才不會個個都跟她們計較。只是她們接下來的話,令謝慈臉色一沉再沉。
議論她便罷了,竟還說起她阿娘與阿兄來。
謝慈眼皮微垂,回到亭中,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她握著茶杯,緩步走近那幾位竊竊私語的貴女:「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她盯著那個說她阿娘與阿兄的女子,是英國公府的大小姐,唐玉茹。
她們說得太入神,完全沒注意到謝慈是什麼時候過來的,背後說人壞話,被人發現本就尷尬,尤其這人還是謝慈,除了尷尬之外便還有些慌張。
「沒……沒說什麼。」唐玉茹咽了口口水,心虛地避開謝慈的眼睛。下一瞬,唐玉茹只感覺頭頂一涼,竟是謝慈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茶水兜頭澆在她身上。
謝慈將手中的茶杯猛地摔在地上,臉上毫無笑意,冷艷又凌厲,一時間沒人敢說話。周遭沉寂,只聽見謝慈冷聲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說我阿娘與阿兄。」
唐玉茹臉上滴著水,蒼白如紙,她或許有些忌憚謝慈,但現在被她這麼羞辱,也顧不上什麼忌憚不忌憚,霍地站起身:「你別欺人太甚,不就仗著長公主撐腰嗎?」
謝慈微笑頷首,道:「是啊,我是仗著阿娘撐腰,可我阿娘願意給我撐腰,總好過某些人,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她語氣譏諷,唐玉茹臉色鐵青,周遭的人面面相覷。
誰人不知,唐玉茹母親雖是英國公元夫人,可並不受寵,英國公向來更寵愛小妾生的二女兒。去歲年末,英國公元夫人病重離世,不過兩月,英國公便請旨要將寵妾扶正。此事在盛安城中掀起不小輿論,眾人都覺英國公此舉太過對元夫人不敬,有失禮法。聖上也因此訓斥了英國公,可英國公說什麼都要將小妾扶正,聖上拗不過,只好同意了。
唐玉茹臉色青白輪換,咬牙切齒,盯著謝慈。她阿娘去世沒多久,阿爹便要將那小賤人扶正,她心中自然十分不願,甚至一哭二鬧三上吊。但英國公本就不寵愛她,自然不管她說什麼都不聽。
此刻謝慈將這些事提起,唐玉茹又氣又急,幾乎要哭出來,她抬手,要打謝慈耳光。手剛抬起,便被謝慈攔住,謝慈握著她手腕,狠狠甩開,道:「你方才議論我不是挺開心的嘛?怎麼換我說你兩句,便如此惱羞成怒了?唐大小姐,有這力氣,不如想想怎麼保住你這英國公嫡女的身份吧。」
她說罷,揚長而去,十分痛快。
竹時跟在謝慈身後,小聲道:「郡主威武,那唐大小姐的臉色可難看了。」
謝慈輕哼一聲,誰讓她嘴碎,說她阿娘與阿兄。
蘭時沉穩,胳膊肘戳了戳竹時,道:「郡主,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畢竟臨安山上還有那些文人在看。那些碎嘴的文人,恐怕明日便要傳遍城中了……」蘭時有些擔憂。
謝慈道:「愛說什麼便說什麼吧。」她回到亭子里坐下,與蕭泠音對視一眼。
蕭泠音看著謝慈的潑辣舉動,有些語塞,倘若換成她,她雖會生氣,可不至於如此外露,因為她在乎自己的名聲,也害怕會被母妃和父皇罵。可她謝慈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好像什麼都無所謂……
謝慈睨她一眼,再次給自己倒了杯茶:「摔碎了四公主的杯子,實在抱歉,待我回府,會賠償一套新的。」
蕭泠音道:「不必了,又不是什麼珍貴東西。」
話音剛落,那邊的唐玉茹覺得太過屈辱,已經待不下去,匆匆要走。謝慈看她一眼,道:「蘭時,待會兒叫人送一套新的茶具過來。另外,再叫人送幾匹月華錦去英國公府上,免得唐大小姐日後穿不上這麼名貴的料子。」
唐玉茹腳步一頓,聽見了這句話,本就發紅的眼眶兜不住淚,直接哭著走了。
一眾貴女們看在眼裡,心道,這位永寧郡主,果真跋扈,一點面子都不給人留。
因為出了這檔子事,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唯有謝慈,仿若無事人一般,該賞花賞花,該喝茶喝茶。
臨安山上,文人們目睹這一切,雖然聽不見說了些什麼。但能看見郡主另一位姑娘起了衝突,郡主潑了人茶水,那位姑娘想打郡主,郡主攔住了,再然後,那位姑娘便走了……
眾人對視一眼,先前那位說永寧郡主缺點的人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兄台,這……郡主恐怕不是小性子那麼簡單,女子應當以賢德為主,雖不知她二人說了些什麼,可永寧郡主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未免太過……」他說著,轉頭看向他們。
壓根沒一個人聽得進去,他們痴痴獃呆地看著莊子的方向,眼神迷離,彷彿三魂丟了七魄,「魏兄,你瞧見了嗎?郡主竟然連拿茶水潑人如此不雅的動作都做得如此勾人心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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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踏春遊,謝慈是完完全全的主角,無論是她驚艷的美貌,還是她潑辣跋扈目中無人的行事,都令人心驚。蕭泠音心不在焉,直到踏春遊結束。
回去的馬車上,謝慈撐著額角,倚在緞面圓枕上閉目養神。雖然今日蕭泠音吃癟,謝慈很高興,可想起唐玉茹的話,謝慈又有些煩悶。阿兄是與阿娘關係不那麼好,但也只是不親近而已,哪有那麼誇張?還說她阿兄陰鷙狠毒,什麼陰鷙狠毒,沒有阿爹當年的風範……這些話都好難聽。
越想這事,謝慈越覺得胸口發悶,她撇嘴,睜眼坐起身來,纖纖玉指挑開簾櫳。馬車行在郊外官道,謝慈比她們慢一步,這會兒已經沒幾輛馬車在官道上。
已是未時二刻,本該是太陽最大的時候,不知為何,這會兒天空竟隱隱有烏雲聚攏,瞧著像是要下雨似的。
蘭時望了眼天色,有些憂心,看向謝慈。謝慈也有些擔心,轉念又想,總不至於如此倒霉……
還未想罷,便有一滴豆大的雨珠落在謝慈手心,絲絲涼意。緊接著,陡然間烏雲黑壓壓連成一片,向人間抖出一張巨大的雨絲織成的網,將整座盛安城都網羅其中,看不分明。
雨勢太大,馬車不便前行,甚至有雨絲飄進馬車裡。謝慈往後避開,嘴角耷拉下來,不是吧,還真這麼倒霉?
她明天就去一趟靈福寺去去晦氣!
「停,蘭時,你去尋個地方避避雨。」謝慈吩咐著,望向外面,雨霧遮眼,根本看不見有什麼能避雨的地方。
謝慈心情更沉重。
好在蘭時沒多久便回來,說是前面有個亭子,可以避避雨。謝慈趕緊帶著她們前往亭子里躲避。
好在亭子很大,夠他們一行人躲避。謝慈沉著臉,用手帕擦去自己身上落的水珠,一抬眼,見馬夫還在外頭站著,給馬撐著傘,便道:「叫他也進來吧,馬重要還是人重要?」春日裡易感風寒,淋雨可不是好事。
竹時得令,撐著傘去了,很快將馬夫也勸進來。馬夫身份卑微,站在最邊緣,始終低著頭,不敢冒犯這尊貴的郡主殿下。
謝慈面帶憂愁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蘭時,我明日要去趟靈福寺,你安排一下。」
蘭時應了聲,再沒人說話,只剩下雨聲呼啦。
亭子傍靠著曲折的小徑,沿小徑往下有棵半大不小的樹,樹下有幾人擠在一起避雨。
丫鬟縮著頭,感受到頭頂的漏雨,小聲道:「小姐,咱們要不還是去亭子里問問那位貴人吧?奴婢瞧著,那亭子挺大的,應當能再擠下咱們幾個。若是淋了雨,傷著身子,那可就不好了。」
田杏桃看了眼那亭子里的貴人,猶豫不已。她認得那位貴人,今日踏春遊上,她見過,是永寧郡主。郡主好生潑辣,聽她們說,郡主的性子一向如此。因此她不敢去。
「淋一場雨,應當也不會如何……」田杏桃囁嚅道。
沒想到話音剛落,便見得一抹藕色從雨幕中走來:「這位小姐,我家郡主說,這樹樹葉稀疏,恐不適合避雨,叫您去亭子里。再說了,這雨天在樹下避雨也不安全,倘若打雷,容易出事的,小姐還是來亭子里吧。」
那丫鬟笑臉吟吟,十分和氣,叫田杏桃有些意外。
她還未說話,身邊的丫鬟已經替她開了口:「多謝郡主,我家小姐十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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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杏桃低著頭,不大敢看謝慈。
她心想,這位永寧郡主可真是傾國傾城。今日在踏春遊上,她隔得遠,看不真切,方才進這亭子,與郡主近距離打了個照面,她心跳都加快了。
田杏桃與丫鬟們縮在角落裡,盡量不讓自己打擾到謝慈。心裡又想,這位郡主,似乎並不像她們口中所說的那樣可怕……
就這麼過了會兒,終於等到雨小下來。
「小姐?」
田杏桃回過神來,有些慌張,只見先前那位來傳話的婢女遞過來一把傘,仍舊是笑意吟吟的模樣:「小姐,我家郡主說,這傘送給你們。」
田杏桃接過傘,道謝,愣了好一會兒。就在她發愣的時機,謝慈已經出了亭子。織光錦沒了太陽,在層層疊疊的雨霧裡,略顯暗淡,可田杏桃卻覺得那道背影仍舊美得不像真的,像是與周遭的樹、傘、雨所描繪出的一幅美麗畫卷,自然天成。
待她回過神來,謝慈早已經走遠了。
只有淅瀝的小雨下著。
田杏桃握著手中的傘,忽地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