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重複的荷花

其實，細緻想想，冷靜看看，人與人，人與周圍的環境除了身體，最明顯的區別於其他物體的地方就在一雙眼睛。人的眼睛可以表現出複雜的情緒。

周五傍晚八九點鐘的銅鼓路和深南大道紅綠燈路口，已經立冬的橙色燈柱下，依然一派繁忙。路邊一瘦小女孩的歌聲彷彿不是賣唱，而是匆匆趕往車站地鐵口的身著各色裙裝女孩和男孩神色的伴奏。時尚的服飾和職業化的匆匆身影，雖然沒向伴唱女孩投去絲毫鄙視，卻也多了一點不經意的漠視。今天是雙十一。明天是雙休日。有的女孩手裡多了兩三個禮品袋，更有一個挺拔男孩陪伴。

黎漁瘦小卻異常靈活的身影匆匆掠過人流。像一隻不同於人群的機警的家寵。他目標明確地繞開湧向高新園地鐵站的挺拔的男男女女，回頭看一眼瘦弱卻乾淨利落的唱歌女孩，他一邊小跑一樣快速挪動著一雙不長的細腿，一邊舉著手機不停地用含蓄的猶猶豫豫的短語說著話。他停頓了一下，說：「啊哦，你們還沒有走，是吧？」

手機里同樣是和緩的年輕和緩音調，與他差不多，只是顯得更小心翼翼：「嗯，我們還在校區。國畫老師吳老師明天上午課主題是荷花。嗯。」

黎漁不動聲色地嗯一下，不由地又回頭看一眼路邊用話筒唱歌的女孩，他發現女孩身邊有一個長長的拉杆，像拉杆箱一樣的拉杆。是拉音箱用的。女孩的聲音通過音箱顯得有點咬字不清，卻又很是委婉動聽。女孩手上的一個小本子舉在眼前，顯然她對於所唱的歌詞不熟悉。不過，準確飄渺的音調讓人覺得，依靠提詞也是一種風姿。黎漁有些不展的身軀悄悄停在一處不遠不近的欄杆前，他顯然有點不舒服，對手機說：「上周不是畫過蓮藕嗎？明天畫荷花，不是重了？」

手機里是新來個月，瘦高文弱的年輕小夥子，他猶豫一下，不知如何。黎漁繼續說：「你和吳雪痕老師說一下，是不是可以換一個螃蟹畫，再畫荷花和上周有點重了。」

文弱書生熟練地在拇指食指關鍵處旋轉一個像陀螺的鉛筆，乖巧地趕緊說：「好好，我和吳老師說。」隨後他馬上用微信告吳雪痕說：「黎校說，明天畫螃蟹，荷花和蓮藕重複了。」他注視著微信，一邊嘩嘩在明天硬筆課程表格里填著什麼。微信回復的不快，總算有回復。吳雪痕回過來說：「已經打過接龍了，上次是蓮藕，明天是荷花，重在花頭。」別的沒再解釋。幾乎是同一時間，文弱書生已經原文不動轉告了黎漁。黎漁現在欄杆前，一隻油油膩膩看不出顏色的暗色鞋子蹬在不鏽鋼護欄上，扭曲一下彎曲的瘦身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說：「重複的荷花？那不是重複了嗎？嗯，既然已經發了接龍了，那就……，你讓吳老師給我來個微信。」說完，馬上放下電話。黎漁最近的心情像嘈雜的馬路聲音。校區兩個女老師剛剛辭職，眼前的一切讓他一時有點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