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金陽稱尊，賢人歷劫還歸真

縱使趕回南霸天的速度再快，也終究快不過生死。葉一瀾身後絳紫藏勢發出一聲悲然錚鳴，原本就欲要熄滅的光暈就此徹底暗淡，心中已然失去了什麼，一滴淚隨著漫天大雨消逝風中。

過往莊嚴殿堂只剩下破壁殘桓，戰爭帶給失敗一方的從來只有破滅。滿地血腥染紅了葉一瀾的眼，也模糊了不遠處恍若閉眼沉思的老者身影，胸膛上的那一支箭彷彿此刻狠狠插在了他的身上，沉痛的不能自已。

「緣來緣去，緣聚緣散，是為天命。如若有一日，老夫死了，也只道是天意難測。」普九年時常感慨道，葉一瀾昔日初出江湖滿懷少年心性，且不知死之一字的沉重，也不知失去一詞的悲慟。

世間的權望終究抵不過歲月沉澱至今的情義，普九年這一生都在為理想而奔波，面臨生死之間，卻只將滿心牽挂盡付一人。為臣為師亦為友，不枉人生這一遭。

「關足天，弒師之仇，我與你不共戴天。」宏圖霸業下的所隱藏的犧牲與付出，反而隨著大雨的遍遍沖刷揭開血淋淋的真相。青年跪在老人屍身面前，在無聲悲傷中醞釀的怒火憤然爆發，葉一瀾體內強悍絕倫的真元噴薄而出，劍蓮再現擎萬古，破開雲翳見青天，一如當初為馳援普九年對抗半邪郎之招，在不同的心情下呈現不一樣之偉力。

真元被大地移導，頓時刺激了無數深深的裂縫，招式範圍內的樹木也難以承受如此雄力紛紛斷裂。葉一瀾一招便耗盡了體內所有真元，心情也隨之冷靜下來，只不過為普九年報仇的信念越發的堅定。邁動最原始的步伐，葉一瀾往自己心中認定的方向走去，他就像一個普通人，融入浩瀚無邊的武林，尋求一個機會，能手戮仇人的機會。

「采……鈴……」旖旎的夢境桃色滿園，素還真沉浮在一片溫柔海中貪婪的索取著，那些不敢表達的情感在溫存中變得滾燙。一遍遍呼喊著心愛之人的名字，再次醒來，那個熟悉又心懷念想的佳人容貌呈現眼前，女子身著莊重華麗的宮裝，粉黛微施略顯青稚，頭戴鳳釵寶冠，好一個無雙母儀姿。

「陛下，你醒了。」女子風華一如往昔般美好，或許是因為經歷初夜的滋潤，氣質深處更顯出幾分少婦的嫵媚。

「……皇后你啊。」剛來到陌生的場景，素還真依舊保持心中的警惕，腦中記憶模糊不清，只記得某人說過的遵守本心。看原本坐在一旁翻閱詩集的皇后在看見醒來的自己時露出那種純粹的眼神，是那種陷入愛戀的女子渴望得到更多幸福與包容的眼神，素還真心裡暖暖的。

心裡有一個聲音回蕩，似乎是在催促，又似乎是在盼望與祈禱。身為皇帝的記憶素還真看得真切，但是彼此卻像相隔一個世界，不願去接受它。此時才明白此身之艱難，素還真將作為皇帝的身段放下，像一位尋常百姓的夫君緩緩將風采鈴攬在懷中。

作為登基最倉促的帝王，素還真需要面對的不只是虎視眈眈的諸國豪強，還有國內百廢俱興的秩序，有時他在勤政殿一待便是數日光景，像這樣能陪在妻子身邊已是不容易。二人心照不宣，一同用過膳后，素還真不舍的回到勤政殿，風采鈴壓下心中因對方離去緊隨而來的空虛。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她所渴望的已經得到滿足，如今又怎麼能因為一絲溫存和包容去要求更多？

經此共膳一別，素還真再踏後宮，與風采鈴同撐一把紙傘漫步於後花園之中，見桃樹吐新蕊，恍惚間才知白駒過隙，已是渡過煙雨一季。皇朝早年設立丞相一職，為百官之長，地位可是萬人之上，原是為了輔佐皇帝總理百政，平定國勢。可奈何前朝皇帝識人不明，使得奸佞為丞相，導致國勢自此動蕩不安，百姓怨聲載道。

素還真少年習武，體會過中原經歷的五胡之亂，是他心繫天下黎民奮然一戰，在戰場上殺得五胡膽顫，而後又拒絕當時皇帝賜予的封號，毅然離去。這幾年來居無定所，所幸有值得託付一生的摯愛陪伴，同時一封皇帝的密信自遙遠的京都送來。正是這一封信改變了素還真的一生，也說不准他是為了什麼而入京清君側殺了奸相，先皇自愧天下蒼生，留下傳位於素還真的聖旨后便自絕當場。

紫微星歸位，素還真在短短時間裡，取消丞相一職，設立更完整的三省六部，文武官員各司其職，國勢終於再次煥發生機。面對那些虎視眈眈的外國勢力，素還真決定打一場以少勝多的戰爭來弘揚國威，反正他當年又不是沒打過。這次花園相邀，是短暫離別前的一次溫馨。風采鈴堵住自己夫君想要多說的嘴，一句「我等你」的承諾便已經足夠。

皇帝御駕出征，風采鈴的心早隨著她之夫君飛到遙遠的邊塞，他們本該是江湖中的匆匆過客，如今卻陷入皇朝紅塵中，無法自拔。天氣開始炎熱起來，風采鈴手邊一堆是戰爭開始至今屬於自己夫君的所有捷報，她看著蓮花池裡欲綻的花苞，突然心緒不寧。一片花瓣飄落湖面，傳來皇帝被困潛龍谷的噩耗讓她眼前一黑。

中軍帳中的素還真鎧甲冷光閃爍，他目光沉重，沒想到多年前被他打敗的敵人會在今日出現反咬他一口，導致全軍被困此地。糧草的數量一日不如一日，在敵人層層包圍之下局勢已經刻不容緩。

話分兩頭，潛龍谷外蠻夷相聚，載歌載舞，一點都沒有緊張的氣氛，彷彿已經將困在谷內的素還真一行視作掌中之物，唾手可得。

「最多七日，素皇必敗無疑！此戰還多虧胡王妙計相助啊。」蠻王向下方的一名粗獷大漢敬了一杯美酒。大漢豪邁大笑，眼裡的凶光閃爍，多年前他在漢胡之戰中敗給了素還真，這成為他一生的恥辱，這次復出獻計助蠻夷，定要將此前受過的恥辱一一討回。

看著天邊漸升起的曙光，素還真一身冷甲坐在中軍帳前，底下坐著的是他的將士，也是他的子民，他們沉默著，眼神卻鋒利不減，似乎像頭猛虎隨時會給予對手致命一擊。原本的糧草哪怕節約起來，也不過最多能支撐七天時間，七天轉瞬而逝，他們都無聲的知道決戰即將開始。

「那些蠻夷，可以摧殘我們的肉體，卻無法消滅我們的精神。我們身後有國有家，絕不能後退半步，今日為了心中的『守護』二字而戰，我可預見這一戰在未來將成神話。」將士們抬頭看著自己的主帥，他們其中大部分都曾追隨過素還真打過胡人。對於他們這些將士來說，素還真從來都不是領導者，而是引路人，一心為了黎民蒼生的素皇值得敬佩。

「為了守護而殺！」吶喊著萬眾一心的口號，在敵人最掉以輕心的時候，反攻的號角吹響了。蠻夷士兵被打了個猝不及防，蠻王和胡王震驚於這些士兵在糧食早就吃完后還能英勇廝殺，像不怕死的一樣在為首白甲冷峻的王者帶領下衝破重圍。

「這怎有可能？」蠻王心存疑惑，素還真如果早有突圍的實力，那為什麼直到今日才發起反擊？看著底下蠻夷士兵因為這些日子貪圖享樂，在敵方大軍衝刺下潰不成軍的樣子，胡王陰沉著臉。

「示敵以弱，破釜沉舟，好一個素還真，我們都中計了。」一隻箭矢似流星般劃過，刺穿胡王的肩膀，劇痛之下他看見素還真百步之外睿智的眼神，彷彿一切都在其掌握中。經此一戰，素皇大破蠻夷之包圍，颯然離去，象徵著一個皇朝的真正崛起。

皇都內百姓得知素皇凱旋歸來，無不翹首以盼，皇宮內的風采鈴聽聞這個消息，虛弱的眼神里亮起了一絲光芒。

「見過陛下。」門外傳來宮女問安的聲音，躺在床上的風采鈴突然有些慌張，因為自己的樣子實在不怎麼好看。下一刻她猝不及防地便被擁入溫暖的懷抱，聞著來人身上熟悉的氣味，風采鈴鼻子一酸，這是自己堅強一輩子來第一次想要落淚。

「采鈴啊……」素還真把風采鈴抱到梳妝台坐下，拿起梳子為自己的愛人整理長發。雖然身在紅牆碧瓦之中，但他們都彷彿回到了當年那間小庭院，丈夫為自己的妻子梳頭，也彼此說起家常。歡聲笑語中，素還真的手緊緊握著梳子，將心中的異樣隱藏，他想起御醫之前說的有關風采鈴的病情，不能生子么……

日月更替，自素皇登基之後，數年來利於黎民百姓的法令頻頻頒布，皇朝欣欣向榮，百姓們也十分擁護這位聖明的君主。只是近日來，皇朝之中卻又有暗流涌動，愚忠的朝臣們本來就對這些年來素皇後宮中只皇后一人頗有微詞，如今更是多年不曾聽聞皇後為素皇誕下子嗣，對皇后的意見愈發大。

一把火燒盡群臣進諫納妃的奏摺，素還真多年掌權，皇龍之氣加身已是不威自怒，赫赫天威更是無人可擋。他看著燃燒著的火焰跳動，幽幽眼神使人琢磨不透。

「已經三年了，那仙藥真的如此難找嗎？」空蕩的宮殿內響起素皇的一聲輕嘆，許久的靜謐后，些許抱歉和慚愧的聲音似回答，又似自嘲。

「枉我等自稱六合巡撫，盡全力找遍了神州每一片土地，卻還是沒有仙藥的消息，讓您失望了。」

多年前在皇朝的藏書閣內，素還真翻到一頁記載著能醫治百病的仙藥的訊息，這株藥材定能治療皇后的舊疾，讓她重新擁有生育的能力。因此素還真一邊拖延群臣進諫的節奏，一邊派人尋找治療仙藥，可是這麼久了還是沒有任何收穫，難道仙藥是假的嗎。

「作為素皇，我的每一步都要經歷萬千思量，所做的也應該是以國為先。現在的我真要因為素還真之私慾，放任江山社稷而不管嗎？」素皇抬頭望天，明明自己早可以和妻子抽身離去，可他如今卻沉淪於皇權中無法自拔。說什麼仙藥，其實只是自己不願承擔起另一份重任的借口，世間安得雙全法，他實在是貪心。

鳳儀宮中，素還真來回踱步，最後打定決心見到了在裡面刺繡的風采鈴。風采鈴落針一頓，夫妻二人彼此熟悉到可以根據腳步來判斷對方的位置，她素手一揮，侍女會意，很快為坐在一旁的皇帝端來了一盤糕點。多年來，皇后總會親手做一盤糕點，在夜晚的時候讓忙碌一天的皇帝能微微飽腹，從未間斷。

「皇后，就在今日，蠻夷之地正式宣布向我朝俯首稱臣，除此之外……」風采鈴能察覺到素皇的異常，不然此刻依照對方的性格早就在這裡高興得不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欲言又止，她手中針線挑動，低頭等著皇帝繼續說下去，「蠻夷三王各派出一位公主要入我朝結親。」

暗道果然，風采鈴一時分神，指尖被銀針刺破滲出血珠。她不是沒想過這一天，自己已經不能為夫君誕子，那自己到底還有何等價值？彷徨了一剎那，風采鈴自以為笑得洒脫，「那麼我也快有妹妹了？我也能更加放心陛下你了。」

鳳儀宮中，皇后依舊是皇后，皇帝也還是那個皇帝，可素皇的一念之差就將面對不一樣的後果。素還真嘴唇微張，他是多麼希望眼前人能稍微表現出一絲不滿，但皇后就是那麼理性的一個人，他心中選擇的天平終於是落下了。

蠻夷三王派公主入朝的事自此之後似乎不了了之，可朝會時，素皇看著紛紛跪在殿前請諫的群臣，手撫著眉心也是十分頭疼。為什麼一定要納妃，就因為皇后一人無法生子？

你能確定那些所謂忠臣真的是為了這個國家能夠繼續傳承下去而請諫么。素還真心中突然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他看向下方約好下跪的群臣，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和深邃的光芒。

「懇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為皇家廣納妃嬪，開枝散葉。」一遍又一遍懇求的聲浪湧來，素皇怒火噴薄，將桌上所有奏摺掃在地上。一旁的侍衛熟練遞來蠟炬，紅蠟伴著火星點燃奏摺，血色的火光在大殿中肆虐。

「你們既然要跪，就這麼跪著吧，沒有朕的旨意，跪著的一個都別想走，違者，一律殺無赦。」稱我的素還真，稱朕的素皇，曾經一起並肩作戰的那些武將深深感受到了作為九五之尊的他之改變，不禁感嘆局勢多變啊。文臣中沒有跪下的那一批，別樣的心思再起，誰不想藉此機會再向上一步呢

黑夜之時，烏雲掩月，素皇接過六合巡撫拿到的一張從為首的官員家拿到的花名單，上面詳細標明了這皇城內的美女及其喜好，大部分特殊記號的都是那些大臣的兒孫女。原來是這樣嗎，素還真冷漠的坐在殿外的台階上，這朝堂之中也離不開一個利字嗎。

鳳儀宮中祥和恬靜，似乎不染紅塵，風采鈴疊好為素還真縫製的衣服，吩咐侍女送去。誰不知皇后深受皇帝寵愛，連宮中侍女都能「直達天聽」，她看著大殿底下跪著的一顆顆人頭，好奇的張望。

「你們好得很，好得很吶。」素皇將手中花名單扔在人前，接過的臣子有人疑惑，有人確實膽顫不已，「朕這些年可是讓利不少，你們有些人還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你們可知猴子撈月終會一場空？」

跪著的大臣被全數辭退，幾位情節嚴重的還被押入大牢，皇朝勢力面臨大洗牌。那時正逢清明時節，這場使得皇朝由盛轉衰的巨變也被稱為清明之哀。素皇勒令姦宄之臣在數日之內讓皇朝能繼續運轉下去，而自己像放權一般日夜陪在皇后的身邊。

風采鈴也不意外對方不去上朝，二人就這樣整天愜意的膩歪著，他們聽著六合巡撫說這天下姦宄當道，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素皇未稱帝前的模樣，可二人都深深知道，跌倒的人終會爬起，倒下一個素還真，還有無數個素還真。

新帝入皇都，殺盡奸佞，鳳儀宮外人心惶惶，卻依舊有一番凈土屹立，風采鈴靜靜靠在素還真心口，風不動葉不動，二人彷彿深陷永恆。

「都說利益最害人，回首才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利益了。我距離素還真也不知何時已經隔了天涯海角，直到後來才再次憶起自己當初是為何而戰。」他素皇心中私情雜亂，已經無法再當那個純粹為了黎民的皇帝了，新的時代終究要留給新的人去開創。

馬蹄聲和嘶喊聲越來越近，素皇與皇后該說的早在幾天前全部說完了，他們沉默無言迎來對自己來說也是新的生活。

「這樣退場也好，你早前曾讓我自己離去，由你自己面對著一切，可我怎會捨得。原來你一直自恃若是自己主動捨去，便不會有任何留戀，可你若是一直如此，終究會把自己推向深淵。」風采鈴獃獃地看著畫面里已經溘然長逝的素還真，一聲嘆息自世外而來。

夢，也是時候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