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章 涅槃的藍曦兒
這或許是世上最惡毒的方法了,傳聞只有遠古的刺客,為了刺殺后不連累家人,才會漆身吞炭,重塑自己。
「你年幼,還沒有太顯著的特徵,若是能把聲音變得無法辨認,我帶你去向那道長說情,靠著我時常向他賣炭的交情,或許還能矇混過關,」賣炭翁輕聲道,「只是,這等殘忍之事,老朽不敢為之,只怕是要你自己來了。」
說著,賣炭翁取了車上的一塊木炭。這怎麼看也不是能咽的下去的東西,更何況那種殘忍的方法是破壞聲帶,使用的還是燒熱的木炭。
這對一個十歲的女孩來說,未免過於勉強。
而且這個極端的方式,若是成功,便可變作無法識別性別的嘶啞之音,如若失敗,便會一世無法說話,變成啞巴。
「你可能忍受塑音之痛?」賣炭翁向藍曦兒確認。
......
若是不能,也便沒有往後的故事了。
生吞如此灼熱生硬之物,她沒有從此變成啞巴,已經算是奇迹,但吞炭的劇痛絕非常人能夠忍受,藍曦兒就這樣昏死過去,暫時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藍曦兒因為極度的飢餓被迫醒來。她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只是一個簡樸的茅草屋。更糟糕的是,即使只是咽下一口口水,喉嚨也如穿心般痛楚。
「莫要說話,在這靜待幾日,能發聲后,再去投奔,」老翁撥開草簾進來,端了一碗米粥放到她的面前,「老朽雖是個窮光蛋,但膳你幾頓,還是有餘力的。」
她暫時無法發出聲音,便拾起邊上一根木棍,在地上劃出「多謝」二字。
賣炭翁低頭看字,笑了笑,「如此漂亮的字,說你不是哪家大富豪的千金,老朽還真沒法相信。」
她抿了抿嘴,微微一笑。
雖然落魄已久,也沒清洗,有幾分邋遢,但笑容還是純粹乾淨,充滿稚氣。
只是,這樣的她,很難讓人相信剛受過吞炭之痛。
喉嚨還是如萬蟻游弋,痛癢無比。
她咽了口口水,又在地上寫出三個字。
藍曦兒。
「你的名字嗎。」老人一直看著她的動作,顯然,在喉嚨刺痛的情況下,想要流暢地寫出來多筆畫的字,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她點點頭。
賣炭翁看著這個孩子,這真的只是個女孩兒嗎,如果只是你想要尋找一個歸宿,大可不必如此拼上自己的性命吧,要知道,這吞炭之痛,除了塑音和致啞的情況,可是也有人因為疼痛過度聲帶撕裂而致死的。
她是聽到變成男兒身可以進入青雲門修鍊才如此動容的嗎?
那這個小傢伙又有什麼一定要修鍊的理由呢?
「也罷,不知你名字也無所謂,」老人淡淡一笑,「你還是莫要亂動,好好休息。」
見老人不甚在意,藍曦兒有些失落,但還是只能聽從下來,強忍疼痛喝下那碗粥稍微填了填肚子,然後躺下休息。
老人則撥開帘子,走出了茅屋。
「藍曦兒......或許我該問問她母親的名字,」賣炭翁神色凝重,「但聽到這名字我多少也能猜測出一二,看來他也遭遇不測了啊。」
賣炭翁心念微動,似有如絲如縷般的氣息湧入茅屋內,環繞在藍曦兒的四周而她並未察覺。那細若遊絲的氣在環繞幾圈之後回到賣炭翁的體內,與此同時賣炭翁也露出了微笑。
「果然如此,這樣的體質,也只能是他的孩子了,或許送她去青雲門,是一個正確的選擇,」賣炭翁下意識遠望那座高山,儘管在層層樹木的遮掩中,那山上的道觀也在雲霧之間若隱若現,「那傢伙也會關照這小妮子的吧。」
藍曦兒不知道的是,在她躺下的時候,賣炭翁殘存的那几絲氣息也在幫助她的恢復,甚至她能夠闖過吞炭這關而不丟掉聲音和性命的原因,也是炭翁在暗中幫助。
但藍曦兒對一切都不清楚,她只為自己能夠到那傳聞中的青雲山上修鍊而憧憬著。
即使女兒身難以修鍊功法,身體能力不如男人,她也要嘗試一切可能性。
為了向那些人復仇,找到父親離她們母子而去的真相。
藍曦兒此時有意識,才真切感受到疼痛鑽心,也不知昨晚是如何睡去的。
或者說,早上能夠醒來,也算是一種奇迹了吧。
但她閉上眼睛,寧願享受這種疼痛。
媽媽說,人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不會有任何感覺。
能感受到這種疼痛,卻也是說明,自己還活著。
只是,離真正站起來,好好地活下去,不知還要多久......
這一住便是半個月。
一日兩頓米粥,分量不多不少卻也正好,喉嚨如此,多了也難喝得下。
隨著疼痛慢慢減輕,藍曦兒也總算是能發出聲音來了。
只是,這聲音嘶啞至極,如同深山老人一般,掩蓋了所有的感情,也令人難以入耳。對比以前她的之音,與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到了出發的時日,賣炭翁準備好了一車炭,讓藍曦兒也幫把手。
「你叫藍曦兒對吧,今兒可以隨我上那青雲山見道長了,」賣炭翁將炭搬將到車上,招呼她道,「不過你可不能叫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小妮子,要不把你那『兒』給去掉,叫作藍曦可好?」
藍曦兒點點頭,將這半月多出來的幾寸頭髮扎作一個小辮子,儼然一副少年模樣。
行至青雲山上,賣炭翁在道觀前停住。
「把你們道長叫來。」賣炭翁逮著個在門口掃著地的侍者,讓他帶話進去。
侍者似乎不想理他,可是賣炭翁拉著一車炭,大概是道長吩咐過的物資,即使自己沒有接到直接的指示,也不能忽視突然送過來的物資,畢竟人家大老遠爬上青雲山也不容易,物資多了囤著也行。
這麼想著,侍者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快步進觀去叫道長了。
「這道觀正門也不開,可叫我怎麼拉貨進去喲,」賣炭翁捶了捶背,「我這車可只能從正門直著進啊。」
半晌,正門微動,隨即被一個白須道人推開。
他臂彎內攜一拂塵,緩步而行,至二人面前。
「勞煩炭兄,招待不周,還請進我觀上喝杯茶。」白須道人向老翁行了一禮。
藍曦這下看懵了。
這青雲山上的道長,怎向賣炭翁行此禮?
......再觀望一番。
「我這次來可不單單是給你送這車炭的,還有個好苗子,你可得一併收下。」說著,老翁指了指旁邊的藍曦。
「炭兄親薦,怎有不收的道理。」道長笑著,上前來托住藍曦的手,查其脈象。
短短數秒,道長神色便變了幾番。
而後,他細細打量藍曦,面露難色。
「炭兄,這,我難擔待得起啊。」
藍曦聽罷,心頭也是一緊,莫不是現在就暴露了女兒身,要被拒之門外?
「你不要,我可就送到別的門派了。」賣炭翁似乎並不是在求道長,倒像是在給道長佔了個大便宜似的。
藍曦這下更懵了,自己女扮男裝不說,還是個沒什麼來頭的孤兒,哪裡值得這等待遇?
見狀,藍曦下意識想要讓賣炭翁別說下去了,萬一自己進不去青雲道觀,別的門派可就沒有炭翁這樣的好心人引薦自己了。
可道長卻愁眉開展,點了點頭。
「炭兄既然如此看得起貧道,那貧道也就不辜負炭兄這一片好意了,」道長說著,望向了藍曦,「小友隨我進觀吧。」
這時,賣炭翁也俯下身來拍了拍藍曦的肩膀,眯眼笑了笑,此時,藍曦清楚地看到,這個老人身上再沒有那種市井的煙火味,而是在那淺淺的眼縫中散著不可名狀的光。
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賣炭翁。
跟著道長進了觀,藍曦回頭,也便再看不見賣炭翁的影子,那一車炭,大概是被某個侍者拉走了罷。
藍曦跟著道長到了正堂殿上,引將進門。
正殿有一尊人像,盤腿端坐於中央,身後負劍,雙目微閉,呈打坐之態,莊嚴肅穆,正氣凜然。
「此為青雲門一派的祖師爺,穆雲,少年遊歷四方,行俠仗義,與眾多豪俠結緣,萬番奇遇劫難而後修得大成,在北州腹地青龍山上創青雲門,傳授獨創的青雲劍法,名震北州,」道長如此說道,「你可知拜師之禮?」
「徒兒知,拜祖師,當以天子之禮叩拜。」藍曦上前兩步,如是答道。
「善,」道長拂袖,招呼一旁的侍者取來一小杯獨特的水,杯中水色淡綠,如有仙氣飄拂,「含此水,靜心待之,心清之人,方能得青雲一派認可。」
藍曦接過水杯,將杯中水飲下含在口中,閉眼靜心。
水極清涼,但入口之後進入身體,卻如有一股真氣游弋全身血脈,血氣翻湧,不得寧靜。
這如何能做到靜心?藍曦眉頭微皺,額上落下一滴汗,也罷,看來這便是師父對我入門的第一道考驗了。
習武之人,氣為功之基,氣出丹田,運氣純熟與否,是習武之人強大與否的重要指標。
氣凝丹田,雙腳站定,深呼吸過後,藍曦試著將那聚集在各處有些暴戾的氣均勻地導向全身,以平局部氣血之躁動。
但氣已被擾亂,想要復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藍曦設法運氣,可讓它游向頭頂它卻向下,讓它游向脾臟它卻撞向肝腎。
一時間,藍曦的氣息有些紊亂。
道長在一旁觀望,嘴角微微上揚。
不愧是炭翁推薦的人,如此還能穩住身形,確屬難得。
藍曦雙手上合,托于丹田處,額上汗粒不減。
沉,合,運,引。
明明未曾實踐過用氣之法,只是在父親的書上看過,用起來的時候卻似乎早已運用了許多遍。
但現在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穩住氣息才是當務之急。
藍曦運氣消耗的體力不小,此時已經很難站穩,他只能迅速盤腿坐到地上,然後分散出更多的氣力來應付當前的局面。
半刻鐘飛逝。
藍曦全身上下被汗水浸透。他放下手來,睜開雙目,如同經歷一番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