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寧栩有點迷茫,洗手池的鏡子里,他正戴著一條不屬於自己的領帶。
絲制面料冷冷地貼在皮膚上,激得他脖頸間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景文已經走出去了。
「你等下——」他喊出聲,果斷跟了出去。
景文把領帶給他了,那他自己怎麼辦?豈不是要被黃大洲給咔擦了?
寧栩一路奔跑,直到教室門口才追上他。景文突然在門前停下來,他險些沒剎住腳步,直接撞在那寬闊的後背上。
「你先別……」寧栩喘著氣,剛說了幾個字,就發現教室里所有人都站著。
錢揚站在講台上,大家全部轉頭看向他們,眼神里充滿了八卦色彩。
錢揚眉頭一皺,旋即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景文,你領帶呢?」
景文雙手插兜,語氣懶散地說:「忘帶了。」
「忘帶了?你平時可從來沒忘,怎麼剛好今天忘了?!」錢揚隱隱有動怒的趨勢。
底下的學生神色各異,有擔心的,有充滿求知慾的,有眼神曖昧的。
——這下也不用全班挨個檢查了,上趕著送上來一個。
錢揚終於意識到是怎麼回事,怒氣沖沖地走下講台說:「你跟我過來。」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景文施施然跟上他,半點沒有停留,寧栩皺眉看著二人的背影。
全班轟然炸開了鍋。
「這麼說,昨天被抓的是文哥?!」
「啊啊啊啊,所以他和誰在一起了?校花追了半年都沒追到的人,居然談戀愛了!」
「天哪,我文哥真是鐵樹開花啊,沒想到他也有早戀的一天,按他對女生不搭不理的性格,我以為他要孤獨終老了呢。」
「有人知道那個女生是誰嗎?」
「不知道,你們知道嗎?」
寧栩慢吞吞地坐回位置上,心情十分複雜。
李裘悄悄摸過來,壓低聲音道:「他把領帶給你了?我操,你們倆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他居然還挺講義氣。」
寧栩:「……」
他也很想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講義氣!
李裘琢磨著說:「不過這件事對他來說估計問題不大,畢竟比這更嚴重的他都做過,但如果被抓的是你的話,那全校都得炸,黃大洲也得炸。」
他又疑惑地問:「栩哥,你真談戀愛了?嫂子是誰,我怎麼不知道?」
寧栩本來就煩,揮開他道:「沒有,少亂說。」
李裘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他。
一上午的時間,景文都沒回來。
錢揚倒是很快就來上課了,只是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大家都好奇的要命,但沒有人敢不要命地去詢問。
中午吃完飯,寧栩發現景文的書包不見了,忍不住問了齊浩洋。
齊浩洋撇了撇嘴說:「文哥他爸來了,把他帶回進行思想教育,估計這次要關他一個禮拜的禁閉……話說我明明見他早上還戴著領帶呢,怎麼突然就不翼而飛了?真是奇怪……」
寧栩沒有說話,晚自習的時候,跟錢揚請了個假,提前回家了。
路過隔壁,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一些。
別墅里燈火通明,幾乎每個房間的燈都亮了,以前似乎從來沒有這種情況。
他在院子外面站了一會兒,洛基搖頭擺尾地湊過來,隔著鐵柵欄舔他的手,因為上次被吃罐頭教訓過,它現在徹底變成了一隻舔狗。
寧栩摸了摸洛基的腦袋,心裡想知道景文怎麼樣了,可一時間又沒辦法得知。
他心不在焉地回到家,艾珂叫了他好幾聲才反應過來。
「你怎麼回來這麼早?」艾珂問道,「叫你好
幾次了也沒聽到,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寧栩說:「有點累,就提前回來了。」
艾珂讓阿姨去準備晚飯,囑咐他道:「那今晚早點休息,吃完飯就別看書了。」
她突然想起來什麼,問他:「對了,今天小文也提前回來了。你知道嗎,他爸居然回來了,這還是我們搬過來之後,我第一次看見他爸呢。」
寧栩抬起頭:「上次張阿姨不是說,他爸爸在燕中工作。」
「是啊,只有兒子有事才會回來。」艾珂嗑著瓜子道,「你跟他一個班,知道他怎麼了嗎?」
寧栩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不知道。」
艾珂絮絮叨叨地說:「聽說他爸是做文娛產業的,平時生意很忙,但再忙也不能長期這麼跟老婆孩子分居吧。哎,我感覺小文變成現在這樣,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為父母不夠關注他,不像你,我和你爸從小就陪著你上馬術課、繪畫課……」
寧栩越聽越不是滋味,索性站起身道:「媽,我先上樓了。」
「啊?不吃飯了嗎?你這孩子,等下我讓阿姨給你送上去。」
寧栩蹬蹬蹬踩著樓梯,一鼓作氣地跑上了天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條件反射覺得景文可能會在上面,伸手輕輕地推開了門。
天台上已經裝修完了,原本的水泥矮牆變成了淺綠色,四周建起原木花架,下面種滿龍沙寶石。等花期到了,整個花架都會爬滿粉白的花朵。
對面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寧栩垂下眼帘,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剛要離開,忽然聞到了一縷薄荷煙草的氣味。
他腳步一轉,走到那堵矮牆面前,透過花架往下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一團黑影蹲在角落裡,指尖夾著一團火。
他呼出了一口氣:「喂,別抽了。」
景文手一抖,煙灰掉在了褲子上。他站起身,迅速把煙頭摁滅,隨手熟練地丟下樓。
然後抬起頭看向寧栩:「操!你能不能別這麼神出鬼沒的,我以為我爸跑到對面去抓我來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少年站在花架後面,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寧栩注視著他,不禁輕聲笑了出來:「要是叔叔想上來的話,我一定攔著他。」
景文只能聽到他揶揄的笑聲,忍不住也跟著笑了:「喲,好學生還怪知恩圖報的,不枉費我頭腦一熱幫了你。」
「不管是頭腦一熱也好,無心之舉也好,總之謝謝你,景文。」他說。
景文舔了舔嘴角,嘗到薄荷的味道:「客氣了,同桌。」
從天台下來后,寧栩就鑽進了房間,打開電腦刷高考網。
過了一會兒,艾珂端著盤子上來給他送飯,見他專註地看著屏幕,忍不住說道:「還在刷題呢?吃完飯再做也不遲啊。」
寧栩的眼睛都沒動一下,隨口說:「你先放這兒吧,我做完就吃。」
艾珂只得轉身出去了。
半個小時后,來給他送水果,發現飯還是一口沒動。
「作業很多嗎?你吃一點再寫吧,不然身體受不了的,本來就覺得累請假了,回來還這麼拼。」艾珂忍不住說他。
寧栩叉了一塊蜜瓜吃,對她笑了笑:「有點急,下周就期中考試了,我想今晚把這些弄完。我又不是小孩子,餓了自己會吃的,你去休息吧。」
艾珂勸不動他,只好把飯端起來道:「我給你放在保溫台上,一定記得下來吃啊。」
寧栩點了點頭,繼續用滑鼠拉題。
他一直刷到半夜兩點多,才把整套題庫刷完了,旁邊的印表機吭吭吭地開始工作。
他伸了個懶腰,下樓去把艾珂留的飯菜吃了
大半。
再次回到樓上時,仔細地把列印出來的資料裝訂好,然後坐下來,用記號筆開始一道一道划重點。
第二天早上,寧栩吃完早飯,背著書包站在門口逗吃罐頭玩。
他們玩球玩了快十分鐘,隔壁的門才打開。
一個他沒見過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身上穿著淺灰色西裝襯衫,手腕處戴了塊勞力士,面容俊朗身形挺拔,臉色卻極其難看。
「快點,今天開始讓司機送你上學,別給我找借口坐校車,敢情你每天坐校車都是為了約會?」他沉著臉對門裡道。
裡面傳出景文懶洋洋的聲音,「爸,你缺心眼兒啊?誰約會在校車上約,我有那麼沒品?」
「少給我犟嘴!趕緊出來!」
景文走出門,看見寧栩的時候一愣,隨即兩眼放光,三步並兩步走過去搭住他的肩膀。
「看見了嗎,我同桌在等我上學,我每天都是和他一起坐校車的,你就別瞎折騰了,在家多陪陪我媽。」他對著景國全說道。
寧栩突然被人搭了肩膀,頓時渾身不舒坦,這種姿勢使得他陷於被動,看上去好像被挾持了一般。
偏偏景國全正在打量他,還不能立馬掙開。
「你是景文的同桌?」景國全眉頭緊皺地問。
寧栩只得硬著頭皮說:「叔叔,我在等他一起去學校。」
「你們每天都一起坐校車?他真的沒有跟女生約會?」景國全將信將疑。
寧栩默默地在心裡翻白眼,面上誠懇地點頭:「我們每天一起,他沒有約會。」
「每天」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景國全這才放下心來,不怎麼高興地說:「那行,你們先去學校,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景文,晚上九點之前必須回來,我跟你媽等著你,繼續聊昨天沒說完的話題。」
寧栩明顯感到肩上的手臂僵硬了。
景文昂頭道:「九點?我開火箭飛回來啊!」
景國全的語氣比他還硬:「我管你開什麼回來!你小姨說了,第二節晚自習八點四十下課,九點鐘回來很難嗎?你問問你同桌,看看人家是幾點回家的!」
父子二人不約而同看向寧栩,一個怒髮衝冠,一個很不服氣。寧栩此刻只想隱身遁地,甚至有點後悔等景文一起了。
「別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總之你九點進不了門,遲一分鐘做十個俯卧撐,你要是願意,我不介意監督你做一晚上。」景國全最後撂下這句話,轉身砰地摔上了門。
景文:「……我爸這人,有點狂暴症在身上。」
寧栩抖了抖肩膀,甩開他的手,「看出來了,遺傳的挺到位。」
他將一直抱在手裡的厚厚一沓裝訂紙砸在景文身上,轉身朝著往門外走去。
景文猝不及防,險些掉在地上,連忙抱穩追上他問:「這是什麼玩意兒?你拿老子當你的小跟班呢?什麼東西都往我手上扔。」
「不想要的話,丟了也可以。」寧栩自顧自地朝前走著。
「什麼啊……」景文抱著那本手掌厚的冊子,勉強翻開第一頁。
標題是:2013年瞿懷恩題庫匯總。
他表情一怔,又往後翻了翻,接著是2014年瞿懷恩題庫匯總、2015年……一直到最後,彙集了近十年的瞿懷恩題庫,後半部分是題目解析,每一頁都有花花綠綠的記號筆標記。
寧栩淡淡地說:「紅色是高難度題,一般不會考。黃色是中難,常考。綠色是易錯,最好反覆練習。」
景文拿著這本沉甸甸的冊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激動。
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媽的,你要是個女的,我都要以為你暗戀我了。」
兩人走到車站,寧栩毫不猶豫地回敬道:「傻逼吧你,我只是看你可憐。」
景文當然知道他是過意不去,因此被罵了也沒生氣,嘿嘿一笑說:「你怎麼知道我最近在衝刺數學?我還挺擔心這次會栽在瞿懷恩手裡的。」
寧栩看了看他,「你不是向來不在乎分數?」
景文被他戳破了心思,掩飾地咳嗽了兩聲,沒說話。
車快來的時候,他終究還是揚了揚冊子道:「多謝,我會好好看的。」
這一冊看起來是寧栩昨天才裝訂好的,他應該是熬了一宿,眼底都有紅血絲了,景文心裡覺得挺感動的。
校車停了下來,寧栩對他說:「記得別亂畫,看完還給我,我要給我妹。」
說著,不緊不慢地上了車,留下身後的人獨自凌亂。
景文嘴角抽搐:「……」
得,您還挺會一花兩獻。
期中考試因為是四校聯考,為了公平起見,四個學校兩兩交叉互換考場。
蘭高和一鳴各自出一半的人,去對方考場考試。
寧栩和李裘都被抽中去一鳴,兩人在隔壁考場。
考完英語之後,李裘出來到處找寧栩,準備跟他對答案。找了半天,終於在人堆里發現了被團團包圍的寧栩。
「栩神,最後一篇閱讀,電話亭變普及的主要原因是什麼啊?」
「等會兒,你靠邊,我先問的。」
「栩哥,完形第一題你選了A還是B?」
李裘見勢不妙,靈機一動,隔著一條走廊喊道:「寧栩——你2B鉛筆落在考場了!」
他這一嗓子,把那群人都叫得停住了,紛紛看了過來。
寧栩正被纏著沒法脫身,見狀立刻擠出人群,朝他跑了過來。
李裘對他眨了眨眼睛,「怎麼樣,我機靈吧。」
「機靈死你了,趕快走,等下又要被圍了。」寧栩和他一起走進了考場,佯裝找東西。
樓梯拐角處,一個個頭中等男生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他們。他長得面容清秀、唇紅齒白,斯斯文文的樣子,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
他的視線追隨著寧栩,連一秒都不曾移開過,不知看了多久。
沒一會兒,寧栩和李裘出來了,往樓梯方向走去。
那個身影閃了閃,倉皇地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