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越之。」周則意淡漠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方才書店掌柜朝兵士們一一奉上正版圖冊,他一個晃神,徐如身影已經不見。
他匆忙尋找,在鋪子后側的小巷找到他。
前後不過只半盞茶時間,這三人之間卻不知發生了什麼,殺氣濃烈得令人脊背生涼。
淮王突然闖入,追星和寧越之各自收斂了殺意。
遮蓋秋陽的薄雲被風吹散,灰暗小巷又曬在明亮陽光之下。
跟在淮王身後的羽林衛頭領問向寧越之:「寧大人,我們下一步做什麼?」
他們查了好幾處地方,沒找到任何有關張叄或指向恭王的線索。
他匆忙尋找,在鋪子后側的小巷找到他。
「既然線索斷掉,」寧越之朝林策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只能繼續按照廣湘王給的清單,挨個查。」
「已然確定張叄和恭王有關,必能在別處找到蛛絲馬跡。」
「徐校尉,下一處地點,你們將軍府是否同去?」
羽林衛搜查恭王私宅,尋找刺客和私鑄軍械的證據。
將軍府找張叄,調查誰在背後假冒鎮北將軍府。
他匆忙尋找,在鋪子后側的小巷找到他。
雖然背後都是恭王在搞鬼,目的有所不同。
林策不打算和羽林衛搶功勞,也不想攬上不屬於他的職責。
他問寧越之:「剩下的私宅還有幾處?」
「恭王的別業很多。」寧越之有問必答,「今日搜查了四處地點,剩下還有二十多所。」
這麼多?還只是名單上的。說不定還有周翰不知道的。
運氣不好,這事沒十天半個月搞不定。
他匆忙尋找,在鋪子后側的小巷找到他
「你們去查,」林策無奈嘖了一聲,「遇到和張叄有關的線索,派人來將軍府說一聲。」
周則意臉上瞬間浮現失落。他沒想過將軍府出力幫他,但他深切期盼能一直和徐如一起行動。
可惜想不出什麼理由,能說服徐如繼續和他一同追查。
最多只能說:「你們現在就回將軍府?我們正好順路同行。」
林策斜瞟他一眼:「你們接下來去哪?怎麼順路?」
周則意耳根通紅:「回,回宮。」
「今日不查了?」
斜陽雖然西沉,距離天黑還有一個多時辰。
何況回宮似乎有更近的路可走?無需經過將軍府附近。
周則意抿嘴不答,林策鄙夷看了他一眼。
這些王孫公子,好逸惡勞,才做多久的事就收工。
若是他自己的差事,即便查到天黑,打著燈籠也要繼續查下去。
他走出小巷,正準備吩咐鎮北軍列隊回府,謝信忽然走到身前,笑的意味深長。
「謝某忽然想到一條線索,說不定能助徐校尉儘快早到張叄所在。」
他挑釁似的彎了彎眼梢:「比寧大人這樣挨個去查,能快上不少。」
一行人查了三處地方,沒能找到指向幕後主使——恭王的任何人證物證。
謝信卻說,他有繼續追查下去的線索。
謝信靈心慧性博聞廣識,別的暫且不論,年紀輕輕高居右相之位,其過人才智和能力毋庸置疑。
他發現了別人忽略的線索,想來也在情理之中,並非誑語。
林策打量他片刻,平淡道:「請謝相指教。」
謝信揚了揚下頜,目指他們剛剛才走出的那條無人小巷:「謝某隻和徐校尉單獨談。」
看似溫文爾雅卻笑裡藏刀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令人惴惴不安汗毛倒豎。
落在林策身上,不良居心更是毫無遮掩,昭然若揭。
林策思忖片刻,下頜微點:「請。」
謝信嘴角高翹,故意吸引著淮王森寒的目光,和林策並肩走入巷道中。
自午膳之後起,林策沒看過謝信一眼。
淮王和林大將軍已結盟,即便雙方關係再差,也在同一條船上。
鎮北軍和羽林衛各自為營,又分工合作。
唯獨謝信和他帶的那一隊私兵,被雙方無視得徹底。
走出永泰宮,寧越之已領著一隊羽林衛,列隊等候。
眾人朝淮王行禮問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宮門,策馬前往將軍府。
到達的時候,門外已站了一隊相府私兵。
謝信這麼早就來了?還入了府?
他一路跟在林策身後,一路被視而不見。
心高氣傲的右相,心中難免生出一股不忿。
他其實早就發現這條線索,一直按著,打算等淮王走後再告知將軍府的人。
這樣他們可以再次同行,不被多餘之人打擾。
而林策對他的視若無睹,和對淮王的特殊關照,讓歷來沉穩持重的心緒再也沉不住氣。
此時他在淮王滿懷醋意的目光中,以一副勝者的姿態和林策並肩而行。
二人走入巷道正中,高牆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什麼條件?」林策單刀直入,不想浪費時間同謝信虛與委蛇。
謝信把他單獨叫過來,必然打算同他談好條件,才願意把他知曉的情況告訴他。
「徐校尉快人快語,謝某也直言不諱。」他伸出食指,在自己下唇上一點,「秘密是用嘴說的,他自然願意說出來。」
林策尚未想明,謝信究竟什麼意思,意義難辨的笑音灌入耳中:「他一定願意告訴你。」
林策眼眸微縮,冷冷打量對方。
謝信身為南陽謝氏的嫡孫,身份尊貴,天生高人一等。
他相貌出眾,才華橫溢,如今又官居要職,權傾朝野。
品性尚且不論,謝信被宣武帝請來朝中擔任右相的這幾年,政績斐然。
宣武帝十年中興,這後幾年的政通人和,國富民豐,功勞有他一半。
若問南昭閨閣少女的夢中情郎是誰,答案再無其他。
謝信這張嘴,能言善辯,無論何時何地,舌戰群儒都可永立不敗之地。
可這一匪夷所思的條件,讓林策深感荒謬可笑。
謝信笑眼中翻湧一股意義難明的晦暗,微低下頭。
走出永泰宮,寧越之已領著一隊羽林衛,列隊等候。
眾人朝淮王行禮問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宮門,策馬前往將軍府。
到達的時候,門外已站了一隊相府私兵。
謝信這麼早就來了?還入了府?
林策冷眼看了他片刻,扭頭轉身:「我已有家室……」
謝信一怔:「將軍不是尚未娶妻?」
「那是林將軍尚未娶妻。我有。」他大步朝巷道外走,「我對家妻一心一意,絕不會做有負於她之事。恕難從命。」
並小聲冷嗤一句:「愛說不說。」
即便謝信不說,寧越之這麼挨個搜查下去,總能找到線索。多等十天半個月而已。
退一萬步,即便找不到證據證明此事乃恭王的陰謀,被朝廷誤會他有不臣之心——周則意即便坐上龍椅,仍舊需要鎮北軍繼續支持,不敢輕易拿他怎樣。
民間聲望高過帝王?功高震主?君臣離心?
他和周則意就沒在一條心上。
就算沒有畫像一事,他同樣要防著事成之後,新任帝王鳥盡弓藏。
「等等!」謝信見他徑直離去,急忙伸手想將人拉住。
林策冷聲哼笑,指節彎曲,反手去抓對方手腕。
二人就這麼在狹窄巷道中打了起來。
走出永泰宮,寧越之已領著一隊羽林衛,列隊等候。
眾人朝淮王行禮問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宮門,策馬前往將軍府。
到達的時候,門外已站了一隊相府私兵。
謝信這麼早就來了?還入了府?
按林策所想,南昭世家公子雖然講究文武雙全,讀書習武一個不落,但謝信一個文人,就算佩一柄絕世神劍在腰間,不過裝裝樣,沒有臨陣對敵經驗,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然而兩人過了二十來招,他驚訝發現,謝信外表雋秀,滿身文質彬彬書卷氣,一身橫練功夫,竟能排在高手之列。
謝信內力雄厚純正,使的還是鎮南軍鍾家的拳法,一招一式剛猛迅烈。看架勢,必然出自名師,說不定還得了鍾家高手親自教導。
林策曾對逐月說,京城藏龍卧虎,千萬別輕敵,沒想到眼前就藏著一條。
他側身閃過正面襲來的迅猛掌風,彎指朝謝信腰間一撩,噌的一聲清音,銀光一閃,謝信的長劍已被他拔/出。
順著劍風的力道,他再次一旋身,手臂挽出一個劍花,下一息,便將光可鑒人的長劍架在對手脖子上。
爭鬥霎時停止,勝負已分。
「謝相文韜武略,末將佩服。」清悅嗓音不咸不淡,語氣平靜,「劍是好劍……」
林策淡淡看著熒光流轉的雪亮劍刃,「可惜沒淬過血,再好的絕世神兵,只是王孫公子腰間擺設。」
「這柄劍,你打算送給未來夫人?」他頗為可惜地一嘆,「你還不如忍痛送給鍾小將軍,他若上陣殺敵,還能有點用處,不辱沒神劍威名。」
留在一個深宅婦人之手,即便劍名再響亮,不能殺敵淬血,就只是一件擺設,和那些華美但無用的裝飾有何區別。
清瘦手臂再一旋,劍刃在虛空中劃出光華璀璨的銀花,激蕩起一聲劍鳴,又被插回謝信腰間的劍鞘之中。
林策轉頭離去,對身後那句「等一下」充耳不聞。
「顏料。」身後聲音換了一個詞,「印製畫像的顏料有問題。」
金甲戰靴驀地一頓。
謝信跟著走上來,繞到他正面,眼中笑意消失,深沉的晦暗取而代之:「林大將軍的畫像,用料講究,顏料都是張叄特意從某處找來。」
林策仔細回想,似乎書畫作坊的管事確實說過,上色用的顏料是他們東家安排的。
「你是說,查那些顏料從哪兒買的?」
「不是。」謝信搖頭,「描金用的顏料,你找遍整個京城的染料坊都找不到。」
「終於肯正眼看我了?」他嘴角重新掛上笑意,朝林策詳細解釋。
「林大將軍的畫像,用了許多金漆。這是名貴丹青才敢大量使用的顏料。」
「就算張叄……恭王不計成本,只為吸引百姓購買,他也難以一次購入那麼大量的金漆。」
「我在作坊里檢查過他們用的顏料,那麼大一壇金色顏料,不可能是尋常金漆。另外有一種工藝,可用別的東西制出金漆效果,價格低廉許多,只是原料不能隨意獲得。」
林策不耐看了他一眼:「說重點。」
他對如何製造顏料的工藝不敢興趣。
謝信正色道:「黃銅和精鐵。」
「在鍛造黃銅和精鐵的時候,在裡面加入梔黃,經過熏染加工,同樣可以制出金漆,而且可以大量製造。」
「黃銅和精鐵。」林策低聲重複。
南昭的礦藏有嚴格管制,百姓不能
隨意開採鍛造。能冶鍊黃銅的作坊,都在官府的控制之中。
謝信又補充:「能冶鍊,又能熏染加工顏料,一般的鐵匠鋪可沒這本事。」
需得是大規模的冶鍊作坊。
「徐校尉另外有沒有想到什麼?」
林策眉頭微蹙:「私鑄軍械?」
恭王私鑄軍械的地方,和製造金漆的在一處?
「用煉製黃銅的邊角料,制出金漆,可大量節約成本,廢物利用。」
謝信調侃,「恭王精打細算,勤儉持家。」
林策:「這還是得等寧越之一家一家地搜查。」
恭王不可能膽大包天,在官家的冶鍊作坊里私鑄軍械。
走出永泰宮,寧越之已領著一隊羽林衛,列隊等候。
眾人朝淮王行禮問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宮門,策馬前往將軍府。
到達的時候,門外已站了一隊相府私兵。
謝信這麼早就來了?還入了府?
寧越之和周則意要找的,正是恭王私鑄軍械的地點。
「書畫作坊里的染料,工匠們不知張叄從何處找來,總得需要搬運的工匠。」謝信指出重點,「管事可沒說過,張叄親力親為,親自搬運那麼大一壇金漆。」
林策神色一凜,邁開長腿迅速朝巷外走去。
謝信急忙跟上。
周則意眼色陰鬱盯著巷口,濃麗眉眼莫名多了幾分詭艷,似如畫中敲骨吸髓的妖魔鬼怪,美得有幾分瘮人。
等了大半晌,林策才和謝信從小巷內走出。
他急忙迎上,迫切詢問:「你們,說了些什麼?」
林策斜瞟他一眼,心道:關你什麼事。沒理他,只吩咐將軍府兵士,再去一次上午那家書畫作坊。
周則意速即命令羽林衛同行。
林策:「你方才不是說,要收隊回宮?」
周則意耳根一紅:「天還沒黑。有線索當然繼續追查。」
林策不再多說,路上把方才謝信所說告知眾人。
走出永泰宮,寧越之已領著一隊羽林衛,列隊等候。
眾人朝淮王行禮問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宮門,策馬前往將軍府。
到達的時候,門外已站了一隊相府私兵。
謝信這麼早就來了?還入了府?
「謝相博聞廣識,本王佩服。」周則意沒能在心慕之人面前立功,輸了謝信一著,心中頗為不悅,話中泛著濃厚酸氣。
「淮王殿下天生神力,踹門的那一腳,謝某嘆為觀止。」謝信眼梢微彎,話中暗嘲周則意力大無腦。
「謝相深諳風雅之道,琴棋書畫皆有涉獵,本王自愧不如。謝相憑藉這一身本事,深得青竹院內歌舞樂女芳心。聽聞京城世家公子,都想同謝相學一學。
此話一出,謝信笑容倏忽一滯。
能言善辯的謝相,突然沒了言語。
他知曉這個淮王嘴毒,不好對付,沒想到牙尖嘴利至此,一下給他安上一個喜歡尋花問柳,冶遊狎妓的污名。
朝中公卿都知,謝相雖然偶爾也去煙花柳巷,聽青竹院的樂女彈琴唱曲,但潔身自好從不留宿,也未和任何樂女有過親密關係。
……但初次入京的鎮北軍兵士似乎不知道。
「上回謝相私宴,本王記憶猶新。」周則意繼續添油加醋,「坐謝相懷裡的那位琴姬,本王當時尚且不知,她琴藝超絕,京中少有人比得上。」
「可惜本王不好聲色,不懂欣賞。」
什麼叫坐他懷裡?他和那位琴姬,明明中間隔著兩人寬。
謝信嘴角一抽,周則意還在繼續:「謝相出手也大方,自己的相好,願意讓她同林大將軍
做一夜夫妻。」
「本王也有幾分好奇,那位美貌琴姬,琴藝了得,房中術如何?那一晚可將謝相伺候得盡興?」
謝信沒想到,周則意嘴毒,竟然尖酸刻薄至此,損起人來完全不遵循讀書人那一套禮義廉恥,盡把話朝聲色靡情方面說。
在周則意的話中,他一下就成了一個喜好眠花宿柳的靡/亂之人。
但此時少有人關注他。
將軍府兵士瞬間把目光投向林策。
淮王那句「謝相讓自己的相好去陪林大將軍」一下點燃這群兵痞的好奇八卦之心。
林策此時並非「林大將軍」,而是林大將軍身邊,身份特殊的心腹校尉徐如。
他好笑暗罵了一句這群混賬東西,解釋道:「將軍沒睡過謝相的相好。」
他看向追星:「那晚你不是守在青竹院門口,給他們說說,將軍什麼時候回家的。」
追星正經答道:「酒宴散場,將軍就和淮王一同出來。」
一群兵痞卻不正經,笑問:「那位彈琴的樂女漂不漂亮?」
「漂亮。」林策笑罵這群在兵營中待久了,娶不到媳婦看母馬都眉清目秀的光棍,「你們怎麼不問人家琴彈得好不好。」
「咱們哪懂這個。」一親兵嘿笑,「謝相這樣風雅之人,才要求女子多才多藝。咱們不就奔個老婆孩子熱炕頭,娶個媳婦勤儉持家,咱出門打仗,不給頭上帶綠帽就成。」
鎮北軍的兵士都是底層出身,即便混到親兵的位置,在軍中已有不小的官職,仍然不忘初心。
南昭北燕常年戰亂,古來征戰幾人回。戍邊條件艱苦,枯燥軍營中大家就談那麼點不入流的房中事,此時也不管有沒有外人在。
反正只要不違反軍令,將軍待他們態度隨和,騷話一樣聊,懂得比他們還多。
一隊人越說越歡,有人感嘆:「也不知青樓花魁到底有多漂亮,那事……是不是特別……」
「咱們來京城一月,還沒去過勾欄。」
「等這樁差事辦完,咱是不是也去一趟,等回了朔方,好給老王他們炫耀,咱們也是去過秦樓楚館的人。」
林策揚嘴:「不輪值的時候自己去,沒人攔著你。」
親衛:「據說一入青樓,花錢如流水,一次得多少錢?」
林策:「這我哪知,我又沒去過。」
親衛們瞬間把目光投向謝信。
謝信臉色不太好看。
他和淮王夾槍帶棒鬥嘴,為何會被鎮北軍兵士扯到逛青樓上面來。
似乎在他們眼中,他真是一個喜歡冶遊狎妓的風流浪蕩子。
周則意臉色也不太好看。
他雖成功給謝信潑上污名,為何鎮北軍兵士自己聊了起來。
徐如還跟著一起瞎摻合,似乎真對秦樓楚館有濃厚興趣。
寧越之臉色同樣不太好看。
鎮北軍這麼一起鬨,羽林衛的人也參與進來。
男人都好這麼一口,已有人小聲商量,等事情辦完拿了賞錢,一起去柳巷喝花酒。
羽林衛都羨慕謝相,位高權重一表人才,夜夜能得美女相伴。
可惜他們的上官是個去勢之人,有權有錢,長相不比謝相差,卻無福享受人間的風花雪月。
寧越之控馬跑到追星旁邊,小聲詢問:「將軍平日也如此?」
追星冷瞥他一眼,心道:將軍豪放的樣子你還沒見過。
朔方民風彪悍,沒有那麼多假惺惺的禮義。更不似關中男女,明明內在全是敗絮,表面還要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道貌岸然。
就連逐月一個女子,在將軍府待了幾年,沒怎麼去過軍營,也學了不少軍中糙漢子的豪邁粗獷。
——雖然這看上去並不像什麼好事,更似一種口無遮攔的惡習。
追星不答,卻已默認,寧越之心情有些難以言說的微妙。
林大將軍頂著那樣一張金相玉質的臉,卻說些不入流的粗話,這對講究風流儒雅的達官顯赫們來說,傷風敗俗有辱斯文。
可縱使如此,也別有一番風流豪邁,同樣奪人目精。
寧越之愈發好奇,這個風華絕世之人,還能讓他看到怎樣的驚喜。
……
一行人穿過縱橫交錯的京城街道,再次來到城西的書畫作坊。
路上嬉皮笑臉的鎮北軍,在下馬之時,未有任何號令,卻都沉下眉目,回復嚴正肅然的精兵氣勢。
林策走到院門口,還未抬腳,周則意已搶在他之前一腳踢上。
門未上閂,嘭的一聲巨震,門板直接撞在石牆上,驚得牆邊一圈修竹漱漱搖擺,久不停歇。
彼時殘陽西斜,工匠們正要下工回家,院中一大群人瞪著眼張著嘴,驚詫地立在原地,喧鬧的院落霎時鴉雀無聲。
今日作坊被人第三次闖入,看著去而復返的這幫軍士,管事再一次嚇得腿軟。
東家真的攤上事了?官軍們要來捉人,將他們壓入大牢嚴刑拷打,屈打成招?
他瑟瑟抖抖走到領頭的幾個大官身前,認命似的跪在地上。
「林大將軍畫像用的金漆,從哪運來的。」悅耳嗓音如清澈溪流淌入耳中,激得管事又瞬間想入非非。
「問你話!老實交代!」一親衛大聲怒喝,嚇得管事抖了三抖。
他急忙收回浮思游念,朝軍爺們一股腦交代:「東家專門找來的。賣顏料的商家,我們下面做工的,也不清楚。」
「但負責運送的,就是隔壁車行的人。」
「咱們作坊和他們長期合作,所有材料的搬運都找他們來。林大將軍畫像用的油墨,也全是東家找他們卸的貨。」
「從哪兒運來的,」管事肯定道,「咱們作坊的人不清楚,他們那肯定有記錄。」
答案來的異常順利,林策一轉身,就要帶著人出院。
「大人,大人等等!」管事急忙叫住他,「這個時間,早關門了!他們下午就關門,這條街上的作坊,大家到點下工,晚上沒有人卸貨。」
「他們明早六時開門,你們明早來,車行老闆才在。」
林策扔下一句「多謝」,轉頭離去。
一幫子人氣勢洶洶的來,風風火火的走,僅待了不到半盞茶時間。
院子里的工匠們嘴還沒合攏,就見馬蹄揚起一片塵霧。塵土散去后,一隊人馬已沒了蹤影。
軍士們從城西回到城北,殘陽已熄滅最後一點霞光,華燈初上。
周則意繞著道,將心上人送到將軍府門口,又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要不出去找家酒樓吃過晚膳再回去?」「你們回府里吃什麼?」「吃過晚膳做什麼?」「晚上早些休息。」
林策不勝其煩,置若罔聞,徑直走入府中。
他身形消失,周則意才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地離去。
入了府,林策吩咐親衛們解散,自己去膳堂。他一聲令下,親衛們動如脫兔,瞬間沒了影。
林策忍俊不禁一聲笑罵,和追星慢慢朝主院走去。
他朝追星說起和謝信在巷中的那場打鬥。
「姓謝的武藝高強,純正的鐘家拳法,內力深厚。雖然毫無實戰經驗,也不可小覷。往後見了謝府的人,更要小心。」
追星面色微冷:「謝信和將軍說話的態度,十分微妙。似乎真的知曉,徐校尉就是將軍本人。」
上回逐月就說過,感覺謝信早就知道林將軍長相,知曉徐如就是林策。
林策思忖了半天,他在朔方從未離開過,和南陽謝家的人素不相識,這次入京才和謝信第一次見面,沒可能知道。
「謝信對鎮北軍的了解,遠超旁人。」
宇字營將士的戰甲和林大將軍本人的有些什麼區別,這不是一國丞相該了解的,細枝末節的小事。
「鎮南軍看我不順眼,也非一天兩天,」林策淡漠一嘆,「小心為上,但也不必多想。見招拆招即可。」
「我本還想著,周則意去想辦法拉攏謝信。你看他倆今日針鋒相對的模樣,非但沒拉近關係,梁子是徹底結下了。」
指望淮王以德服人已不可能。
唯一的辦法,只有找到謝信的七寸之所,逼他點頭。
說完謝信,他轉向追星:「你和寧越之有什麼糾葛?」
追星一向沉穩冷靜,唯獨對著寧越之時,極易憤怒,難掩殺意。
追星腳步忽的停住。半晌之後才道:「我擔心他對你不利。」
「我捏著他這麼大一個把柄,他或許會想辦法除掉我。」林策不屑哼笑,「他沒那個本事,你無需擔心。」
「要讓周則意登帝,他必不可少。你要是直接和他撕破臉,往後共事有些麻煩。」
追星沉默半刻,低聲答了一句「是」。
寧越之對林策,並非林策以為的那種,敵人間的「不利」。
寧越之看向林大將軍的眼神,隱忍著深重情/欲,寫滿覬覦。
這種不能見光的陰暗心思,追星不可能告訴他。
二人在府中走了一半路程,逐月見到將軍回府,即刻迎上,嘟著嘴告罪:「將軍……」
「姓謝的今日不知去了哪裡。我沒找到人,沒法盯梢。」
林策怔了怔,戲謔道:「他在我這,我幫你盯著呢。」
逐月:「……」
「他也去了張叄的宅院?!」
追星冷冷嘲了她一聲「笨」,將今日發生之事,全數告知。
逐月聽得一愣一愣:「京城的人,心眼怎麼這麼多。」
恭王為了掩人耳目,派人偽裝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張叄」。
她以為就是去搜查一座宅子,沒想到這麼多事。
就連畫畫用的顏料,都這麼大講究。
追星嗆她一句:「是你頭腦太簡單。」
「孟追星!」逐月氣不過,伸手就來撓他。
一邊同他打鬧,一邊問林策:「將軍明日還要帶人繼續追查?」
「廢話。」追星回她,又朝林策道:「將軍明日,要不還是帶上面具……」
「怎麼可能!你是不是傻!」逐月逮到機會,給追星懟了回去,「就這麼大一點小事,」
她拈了拈小指頭,「怎麼可能讓別人知道,咱們將軍親自出馬。」
「將軍對外宣稱卧病在床,換一個身份暗中行動,這是讓敵人放鬆警惕的樹上開花,瞞天過海之策,你懂不懂!」
這還得感謝陰陽怪氣死太監,編造一個「和將軍身形,聲音都極其相似的影衛」的謊言,將軍順水推舟,裝出徐如這麼一個人。
追星沉默不言。他並非不懂。但將軍以真容示人,真的不太妥當。
那張勾魂奪魄的絕美面容,太容易招惹風流事端。
他第一個就情思浮動,心緒難寧。
見追星不答,逐月乘勝追擊,再次同他鬥嘴。
林策嘴角微揚,笑看這對姐弟如同三歲小孩般的爭吵,在孫有德的安排下吃過晚膳,入房熄了燈。
***
盛京地理位置優越,得天獨厚,雨水豐潤。
一夜潤物細雨,晨起朝露映霞光。
林策
晨醒后洗漱完畢,穿戴還未整齊,門外急促敲門聲混著焦灼語調:「將軍,謝相又不請自入。他這回走得特別快,馬上就到主院門口。」
親衛話剛說完,逐月的說話聲跟著傳來,距離隔得稍遠,細微朦朧,卻足夠讓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聽得清清楚楚。
「將軍還未起床,」逐月在通往主院的石道上,強行攔下謝信,「還望謝相移步大廳,稍作等候。」
謝信不請自入,親衛跟在他身後,想攔不敢攔。
他已快要行至主院,逐月只能挺身而出,將人攔下。
反正將軍府和丞相府的關係,已經處在搖搖欲墜的邊緣。
也不差再得罪這個權臣這一回,撕破臉就撕破臉吧。
走出永泰宮,寧越之已領著一隊羽林衛,列隊等候。
眾人朝淮王行禮問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宮門,策馬前往將軍府。
到達的時候,門外已站了一隊相府私兵。
謝信這麼早就來了?還入了府?
「將軍還未起床?」謝信朝旁邊移了一步,打算繞過逐月,「今日搜查車行,他們六時就開門,去晚了,老闆可就不知去哪運貨。」
「此時才五時二刻,時間充裕。」逐月也旁移一步,再次阻斷道路,「何況這麼點小事,將軍府自會處理,不勞謝相費心。」
「這條線索,還是本相幫將軍府找到的。怎麼就不勞本相費心了?」謝信語含戲謔,「林大將軍過河拆橋,這麼快的?」
「外出搜查,由徐如負責。將軍只在府中運籌帷幄。謝相要找徐如,」逐月隨口編,「校尉的房間在西側院。」
「徐校尉和將軍的關係,」清朗嗓音沾著幾分語氣朦朧的曖昧,似乎意有所指,「難道沒住主院?」
他再次繞過逐月,大步繼續朝前,三兩步已跨過院門。
逐月眉頭緊皺,急速後退,第三次攔在他身前。
若謝信不走,一直守在院中,無論待會將軍出來,戴不戴面具,都有問題。
——他沒機會換身份。
「既然謝相已經清楚,」逐月順著謝信的話往下編,「昨夜徐如陪寢,他二人都未起床,謝相一大早的,來將軍府擾人,此舉未免不妥。」
逐月第一次在將軍卧室見到他取下面具的真容,誤以為他是將軍枕邊人。
無論謝信知不知道徐如就是林策,待會徐如從將軍房裡出來,也能有個解釋。
她和追星鬥嘴多年,早就練就一番誑語張口就來的本事。
如此荒謬的謊話,她面不改色地說出,彷彿真有其事。
不清楚真相的人聽來,徐如除了擔任將軍的侍衛。
好在那般瑰瑋之姿,被林大將軍看中,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謝信身形一頓,被這話驚詫了好大一會。
「徐如……陪寢?」他似是聽到一個荒誕不經的笑話,神色難得有些懵然,片刻之後身形一晃,已從逐月身邊越過,「既然如此,本相更要進入將軍房中看看。」
逐月知道謝信會武,且學的都是極為厲害的精妙武學,底子紮實。卻還是沒料到,他輕功如此之快。
光擋路攔他不住,逐月只得出掌,打算拉住他。
他偏要進入將軍卧室,懂不懂非禮勿視,非禮勿行?!
逐月是林策屬下,朝當朝權相出手,便是同相府撕破臉。
可她實在無奈,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謝信無禮闖入將軍卧房。
一掌剛要揮出,房門吱嘎輕響,悅耳清音隨著打開的房門一併傳出。
「逐月。」林策叫住了她。
逐月只打算將謝信攔下,這招只是虛招,當即收了拳,朝門口看去。
林策已穿戴整齊,走出房間。
沒帶面具。
謝信終於停下腳步,笑看著他,語氣晦暗不明:「徐校尉,怎麼在將軍的房間?」
「你剛才沒聽見逐月的話?」林策目不斜視,徑直邁步從謝信身旁越過,走向院門。
他這句話,便是承認方才逐月所說:徐如是陪寢的斷袖之寵。
謝信不知在想什麼,看向將軍卧房。
林策出門后,親衛已將房門關上,嚴肅立在門口,似乎將軍還在房裡,他負責守衛。
若有所思站了須臾,謝信並未再有硬闖將軍卧房的打算,轉過身,跟著林策離開主院。
逐月在他背後小聲啐了一口,暗罵這個「綿里藏針笑面虎」,也跟了上去。
林策對跟在身後的謝信視若無睹,一路來到大門后的中庭。
要隨他外出的親衛大半已在此列隊,此時距昨晚命令時刻,還差了三分鐘。
逐月有些奇怪,怎麼不見追星?
雖然時辰未到,追星一向都會提前,今日怎會反常?他不是喜歡賴床,太早起不來的人。
正疑惑,熟悉的頎長身影走入視線。
追星衣衫整齊,看不出什麼,但高高綁著的馬尾帶著幾分潮氣,顯然早起沐浴時間緊迫,頭髮還未乾完。
離出發列隊還有兩分鐘,逐月走到追星旁邊恨了他一眼
方才追星不在,只有她去強攔謝信,氣死她了。
追星沒理她,一臉冷峻走到林策身後,恭順地站好。
五時二刻,訓練有素的兵士們一個不差,步伐整齊,跟著林策踏出氣勢磅礴的朱紅大門,出發去往城西。
***
繁花似錦爭奇鬥豔,春色滿園。
絢麗多彩的春光中,一抹綺麗艷壓群芳,盡染風華的瑤林玉樹立於其間。
門,走入外間浴房。
宮人守在門口,脖頸深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走出永泰宮,寧越之已領著一隊羽林衛,列隊等候。
眾人朝淮王行禮問安,淮王神色淡漠,冷傲走向宮門,策馬前往將軍府。
到達的時候,門外已站了一隊相府私兵。
謝信這麼早就來了?還入了府?
周則意本就陰戾暗藏的眉眼,晦暗鋒光更為冷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