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七天的友誼第一天
高橋真一郎獨自住在老舊的居民區里,過著可以說與普通人幾乎無異的生活。
他孤僻,冷漠,從不與人來往,就像一隻把自己關在厚重外殼裡的蚌。
其實剛入大學時,高橋真一郎在人才雲集的東大也能算得上是風雲人物——家境出眾,成績優異,性格也溫文爾雅。只可惜後來家道中落,右腿也不知因何變瘸,從此便愈發孤僻起來。不論是大學教授還是曾經的同學都早不再與他聯絡。周圍的鄰居則對他了解不深,只認為他是個儘管性格怪異,卻也似乎沒有特別糟糕的男人。
他生活的實在不怎麼醒目,如果不是線人傳回來的情報,恐怕警察都想不到這樣一個看起來苦行僧般清貧的男人居然是高利貸集團最重要的智囊。
高橋真一郎沒有私家車,或者說他的腿並不適合開車。他也不乘公交,而是在每天下班后拖著那條跛掉的腿走很久,最終沿著河岸走回到自己的老城區的家中。
這時往往已經很晚了,周圍的路上空無一人,只有河堤沿路的行道燈孤獨的閃爍著。
九條九月為此特意制定了針對他的計劃。在某一天從橋邊經過時,高橋真一郎被故意撞下河,她則成為了那個瀕死時將他救上岸的路人。
他在水裡還未來得及怎麼掙扎便無力的往下沉。計算好時機后,九條九月跳下河裡,輕易抱著這個比她高大了不少的男人游到了岸邊。
在按壓幾次胸部后,陷入半昏迷的男人嗆出了一口水,顫抖幾下睫毛后再度睜開眼。
黑夜裡,聚攏的雲層漸漸散去。那一點依稀傾瀉的月光使得他的面容不再牢牢的隱藏在雲的陰影中。
周圍依舊很黑。就算在如此貼近的距離下,普通人大概也只能勉強辨認出對方的面部輪廓,但這已足夠讓夜視能力出眾的九條九月看清他眼中的情緒。
那是一雙晦暗的黑色眼睛。陰暗,沉默,死寂,甚至不像是有思想的活人會擁有的眼睛。
如同將人牢牢拽住的泥沼,抑或是不可直視的深淵。
但是下一刻,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突然睜大與她對視,目光的焦點緊緊落在了她——或者說她那雙紅色的眼睛上。
他隱晦仔細打量了一下她的臉,隨後嘴角微微抽動,彷彿用了很大力氣才能控制住面部表情。那份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隱晦的狂喜的熾熱。
實話說,那種目光在一個形銷骨立到像吸了毒一般的陰沉男人眼中流露出時可算不上友好,甚至可以說讓人毛骨悚然。如果被山田一陽見到了,肯定會提醒她小心這個男人有什麼器官收藏之類的怪癖。
九條九月不對這些□□分子的道德標準有什麼妄想,一時的興味可能就會驅使他們做出很多殘忍的事。雖然目前警方並沒有查到高橋真一郎的罪證,但在無角之龍里,其他人的嗜好一個比一個血腥,三把手中野更是不用怎麼查就能找出如山堆積的惡行,沒有道理獨獨這個男人例外。
但九條九月依舊力排眾議決定接近他。這並不是冒險之舉,她自認為這個男人她一手就能制伏。而且這畢竟是預言——在預言中她沒有痛覺,即使死亡也對現實沒有影響,她完全可以不用擔心後果的肆意妄為。
於是九條九月忽視了他的目光,只是平靜的表示既然他已安然無恙便就此分別。但在臨行前,她發現包含了銀行卡,證件和零錢的錢包在剛剛救他時掉進了湖底,手機也進水無法使用。
她故作沮喪的告訴他自己剛來東京還沒來得及找到住處,並懇求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能為自己提供一點幫助。
高橋真一郎身上的紙幣也都被水浸濕無法使用,他家離這裡不遠,於是他自然而然的表示願意為她提供住所,並將她帶回了家中。
這是九條九
月預想中最好的情況之一,所以在他主動提出后她對於如此順利的進展有些微妙的不可置信。
她和高橋真一郎一起回到了他的住宅。雖然九條九月此前已經見過,但再次來到他的家裡,依舊不由得十分感慨——這間老房子家徒四壁的程度,一點都看不出是屬於一個犯罪組織的二把手。
沒錯,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偽裝接近費時費力還要冒風險,她曾使用過一些更高效,但是在現實里絕對不被允許使用的手段,比如拷問。
九條九月並不認為這樣的手段是不人道的。
預言中發生的事不會影響到現實,如同不斷新生的泡沫。戳破一個,就會產生全新的另一個。不斷破滅,不斷重生,無窮無盡,無需在意。
對她而言,預言中的「人」只不過是替身能力的產物,依託她的能力而存在,作用就是充當信息的載體。沒有意志,沒有靈魂,自然也沒有人權。
她接觸不到一把手,對她而言,拷問高橋真一郎是最快速且便捷的解決方法。
但她沒有,不是因為下不了手,只是因為她失敗了。
九條九月注視著面前正毫無防備的背對著她掏鑰匙打開房門的男人。這個看起來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的男人出乎意料的骨頭很硬,不論威逼利誘,還是審訊拷打都沒辦法讓他吐出什麼東西。
東京的冬日氣溫還未到零下,但浸透了冰冷河水的厚重衣物貼在身上依舊冷到骨髓都彷彿凍透。
已經深夜,街邊的店鋪大都關門了,僅有的幾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內也並無衣物售賣。
高橋真一郎從咯吱作響的老舊木質衣櫃底部翻出了一件堆疊工整,放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衣物。那是一件工裝風格的黑色長款風衣外套,看起來與高橋真一郎的身型並不匹配,可能是他還在長個子時的老衣服。
九條九月大學時也習慣穿著類似風格的衣物。這種ePTFE的微孔面料防水透氣,製成風衣后保暖耐臟又方便行動。不過工作后穿她慣了制服,因此就連節假日也很少會換成常服了。
在外套之外,他還拿出了一件自己的襯衣:「外套太大會不合身,但是裡面的衣服可以湊合穿一下。」
九條九月面色有些詭異:「……不,謝謝,我把自己的衣服吹乾就可以了。」
就算「救」了他的命,但以這個男人的身份,真的會就這樣毫無防備的把陌生人帶回自己的住址嗎?是因為這裡沒有什麼需要防備她的東西,還是說她的接近被識破了,這是刻意為之的陷阱?
而且,不論是把她直接帶回自己的公寓,還是拿出自己的貼身衣物給她穿,從剛才開始,她就覺得高橋真一郎的態度有些怪怪的。
高橋真一郎沒有堅持,他抬起自己麻木無光的漆黑眼睛注視著她,用因為嗆水而顯得有些沙啞的聲音詢問:「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九條這個姓氏還是有些顯眼了,就算她本人只是個家境普通的小人物,但頂著一個「華族」的姓氏,看起來和無家可歸這種狼狽的處境怎麼也不搭調。
所以......
「叫我萩原就可以了。」
聽到她的話時,高橋真一郎頓了一下,掃了她一眼后輕聲叫道:「萩原君。」
他叫她什麼?
萩原……君?
九條九月恍然大悟,她終於明白高橋真一郎那種奇奇怪怪態度的來由。
她也明白了一個事實——這個叫高橋真一郎的傢伙,腦袋和眼睛,其中絕對有至少一樣不好使。
九條九月不由得陷入了對自身的懷疑。
她渾身上下,到底哪裡像個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