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原本是拎在手裡的傘,在商時舟這一句話落下之時,傘尖已經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微悶的響。

變成了舒橋勉力支撐自己的依仗。

她長發散落,發尾微濕,在臂彎下盪開一片,外搭也在方才恍惚的搖晃中滑落。

露出一片細膩白皙的肩頭。

但舒橋對此一無所覺。

她的眼中好似斂著博登湖上連綿的水色,偏偏臉頰殷紅,像是搖曳生姿的張揚花朵被打濕,葉片沉重卻兀自強撐。

舒橋慢慢眨眼,幾乎是機械地將傘遞給對方。

她堪堪扶著自己的行李箱穩住,艱難吐出一句。

「打擾了。」

這個地方是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

舒橋強打精神,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神經,轉身便要走。

卻被商時舟一把抓住手腕。

方才商時舟便已經聞見了空氣中薄薄的酒氣。

再看到舒橋此時的模樣,商時舟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微微擰眉:「你喝酒了?」

回應他的,是舒橋的一個踉蹌。

商時舟下意識向前半步去接,對方卻因為失去重心而一抬手,恰撐在了他的胸膛上,纖細的手指也已經有些微紅顫抖。

男人掌心的溫度順著手腕傳遞。

所有從第一眼見到商時舟積攢到現在的情緒終於再難強壓。

「關你什麼事?」舒橋深吸一口氣,試圖冷靜,聲音帶了顫抖的尾音:「這位先生,你是否實在太多管閑事?今日之事我已經道過謝,傘我也還了……」

放她走吧。

她的這一天確實太糟糕了。

糟糕到連巧克力都帶著伏特加。

她也實在太狼狽難堪了。

而更難以接受的是,最落魄的兩次,都不偏不倚恰落在了商時舟眼裡。

如果一定要有重逢,大可以有太多場面。

為什麼偏偏如此。

舒橋垂著頭,披散的發遮住她的面容,從商時舟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後頸和蜿蜒的蝴蝶骨。

還是那麼瘦。

不……一別四年,她分明更瘦了。

她帶著有些不講道理的怒氣,可明明是帶著點沖的問句,卻因她的音色太軟太柔,又帶著一抹顫音。

「放開我。」

商時舟並不鬆開,聲音愈低:「舒橋。」

這兩個字好似帶著某種魔咒。

頓住了她的所有動作。

他喊出了她的名字。

就像是撕破了她努力想要維持的,兩人不過萍水相逢,轉眼便會重新淹沒於人海的假象。

她撐在他身上的手終於無力,似是喃喃,又似是苦笑般低語:「不是說好此生不見了嗎?怎麼偏偏今天,到處都是你。」

已經連耳尖都紅了,這是喝了多少?

分明和他分開還不過半個小時,她竟然還有時間去喝一杯?

商時舟不打算再聽她繼續說下去,乾脆彎腰將她打橫抱起,側身便要進門。

舒橋不料他如此動作,愕然掙扎:「你要幹什麼?」

商時舟不答,只沉著臉邁步。

她本就脫力,拗不過,只能眼睜睜看著商時舟帶著自己走過玄關:「你到底要幹什麼?!你放開……」

門扉依然敞開。

舒橋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因為商時舟已經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紫羅蘭葉的氣息包裹了她,他的胸膛硌得她有些疼,唇卻柔軟。

「是不是只有這樣,你才能安靜一點?」

他壓下的動作並不粗暴,原本只是淺嘗輒止,說話的時候更是微微分開,彷彿呢喃在她呼吸中的氣音。

舒橋是安靜了。

只是片刻。

寂靜的空氣很快被一聲脆響打破。

「啪!」

舒橋一巴掌打在了商時舟臉上。

這個姿勢很難用力,但這一聲卻依然清脆。

她用了十足的力,指尖勾在商時舟臉上,留下兩道紅印。

「商時舟,你王八蛋。」她一字一頓。

男人的額發微亂,並沒有半分動怒的意思,依然是那副沉靜到幾乎寡淡的周全模樣。

他被打得偏過頭,腳步卻未停,已經走到了寬大柔軟的白色沙發邊,想要俯身將舒橋放下:「我還以為,我不會再從你的嘴裡聽到我的名字了。」

他太好整以暇,西褲襯衣領結將他包裹得密不透風,像是無懈可擊的鎧甲。

彷彿從頭到尾無理取鬧的,都只是她一個。

舒橋深吸一口氣。

她抬頭看向他,眼底微紅,說不清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過敏反應讓她眩暈,精神卻兀自緊繃,有交錯的聲音畫面在她的耳邊腦中重疊。

一邊是此刻商時舟沉靜的眼與紫羅蘭葉的味道。

另一邊則是爆裂的轟鳴,甩尾的塵土和漂移的離心。

太割裂。

舒橋猛地抬手,拽住了商時舟尚未解開的領結,在他終於露出了愕然的眼神中,將他向下拽,發狠般拖向自己。

再發泄般咬住了他的嘴唇。

目光相對。

那雙過分近的灰藍的眼底終於泛起了舒橋熟悉的洶湧,對方几次想要說什麼,都盡數被她決絕地堵了回去。

直至兩人的口腔里都瀰漫起了淡淡的血味。

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先後退。

商時舟終於反手扣住她的下巴,一手撐在沙發旁邊,更深地回吻了下去。

領結被扯下,扔在木質地面,緊接著是西裝馬甲。

顛倒昏沉與清醒的交織中,舒橋聽到了門被關上的聲音,聽到了布料撕裂的聲音,聽到了有什麼東西清脆地掉在地上的聲音,連綿出一小片迴音。

「舒橋。」男人卡著她的後頸,喑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他在她耳側叫出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脖頸後仰,幾乎缺氧的同時,她想自己是瘋了。

可瘋了又怎麼樣呢?

已經讓他看盡了自己最狼藉的樣子。

還有什麼能比這樣更糟糕嗎?

更何況,憑什麼只有她一個人狼狽。

她就是想要扯下他這一身面具包裝,想要將他表面的平靜全部撕碎,露出內里的樣子。

想要看他冷淡的模樣被打破,看他失去所有控制。

看他額頭的汗珠,看他露出往昔的模樣。

交錯的陰影中,舒橋蹙眉又舒展,心底茫然,卻又帶著得逞后,宣洩般的惡劣快意。

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

*

沉雨的夜總是來的比往常更早。

十月的德國,下午五點便已經天色昏昏,到了八點,伸手已經難見五指。

傘架里的黑色布料不再向下滲水,未抽的煙被掐滅在門口的煙灰缸里,床邊垂落的長發在干透后又變得微濕。

舒橋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喉頭乾澀。

她下意識抬手,在極其熟悉的位置觸碰到了水杯,幾口飲盡,又跌落了回去。

意識依然有些模糊,她躺了片刻,渾渾噩噩地再度起身開門,沒有開燈,熟門熟路摸黑去洗手間。

不知為何,她購來的感應燈今日未亮,走路時也覺得似有哪裡怪怪的。

但她腦子一片混沌,頭也很疼,彷彿大醉后一場斷片。

她用力思考了片刻也未果,於是洗手出來,只想重回卧室去睡。

畢竟是幾近一個世紀之前堪稱古董老房子,這樣的建築大多都在戰爭中被炮火淹沒,甚至直到今日,魯爾區還時不時區域性戒嚴,只因探得了舊時遺留的□□。

唯有康斯坦茨,因距離瑞士太近,彼時覆蓋式轟炸時,市長鋌而走險,點燃全城燈火,與中立國瑞士融為一體,這才得以將整座城市完整保存下來。

城區里所有建築的外觀都列入了保護名錄,不得有任何修改,因而雖說翻新過幾次,卻沒有改變頗老舊的格局——兩百平的湖景房有著極大的客餐廳,僅兩間卧室,而洗手間雖是極寬敞的雙台盆,卻只有一間。

舒橋隨意甩去不知為何突然變得不太合腳的拖鞋,再度撲在了床上。

一片靜默。

又過了半個鐘頭,舒橋猛地睜開了眼。

她的眼神有點發直地看著熟悉的牆壁。

牆上卻已經沒有了主燈,連釘口都被抹平,牆紙依然是素色,卻分明與之前有明顯的差異。

昏睡前的記憶與畫面有些遲來地蜂擁進入腦海。

最後一幕,是那雙距離她極近的灰藍色眼睛,以及覆蓋在唇上的觸感。

舒橋的手指猛地縮緊。

她側身躺著,一動不敢動,視線再向前。

是她的弔帶裙。

窗帘未拉,朦朧的光落入房間,裙邊有一抹幽藍流轉。

而她的腰上,還搭著一截漂亮有力的手臂。

身後有細微的呼吸聲與體溫傳來,甚至還將她向懷裡帶了帶。

「舒橋。」一聲低喃響起。她渾身僵硬,半晌才小心翼翼回頭,確認對方沒有醒,不過是夢中呢喃后,不禁悄然鬆了口氣。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久久地停落。

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在沉睡時依然極具侵略性,眉目極深,鼻子高挺,唇薄,輪廓如刀刻般利落漂亮。

這是與她分別了四年後。

二十五歲的商時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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潦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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