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四十一下
穿過神邸壁畫的迴廊,每一雙審判的眼睛,拉著他走的白衣男子,如照進黑暗囚籠里的一道光。
褚長溪將他帶離,隨意選了一個院子住下,並拒絕任何人同住的請求。他讓游青青也離開,什麼也沒問。
………
游青青回主殿處理仙域各宮在他離開的這些時日積累下的瑣事,待各宮宮主離開,大殿空曠寂寥。端坐在蓮台的女子,突然狠狠閉上眼睛,神情痛苦,還有幾分詭異的懼怕,驚恐著什麼。
曾歷經十日血洗的宮殿,如今聞不見一絲血腥,但卻彷彿禁錮下無數亡魂,向殺人者索命。
游青青……,不,青青是他雙生妹妹的閨名,他名喚靜汀,游靜汀。
他不喜歡這裡,不想回到這裡。
他不怕血,不怕亡魂,他只是怕一人知道他所為……會如何看他?
那百年入世,他在那人面前偽裝純良,但那人不知,他心裡,手裡……都骯髒透了!
那個世間最乾淨,日月星輝都不及他半點光芒的人,如果知道他是那麼不堪,一定……一定不會再理會他了!
緊閉的殿門突然被人推開,刺眼的白光落進來。
是誰!
是誰不經通傳就擅闖來此?
回過神的游靜汀,五指聚攏成爪,尖利的指甲瘋長,抬頭———
褚長溪正站在殿中央靜靜看著他。
五指驚慌的恢復原狀。
凶戾的神色碎裂在眉眼間。
一瞬間,暴露了很多東西,游靜汀知道他再掩飾都徒勞。
「長溪哥哥……」他將手背於身後,「我……」
系統:【溪溪來的可真是時候。】
褚長溪冷如冰泉的眸光在大殿暗淡光線下更淡,說,「你在隱瞞什麼?」
游靜汀身形不穩地從蓮台站起,面紗下的雙唇顫抖,「我……」
「還不說嗎?」
先前牽他手離開,什麼也沒問,是在給他坦白的機會。如今是第二次機會。
但不會有第三次。
褚長溪垂眸,拂掉袖子上沾染的幾片紅花,背著天光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他道,「罷了。」
「游宮主好自為之。」
游靜汀立刻如同被利刃刨開心口,神魂都撕裂。他踉蹌了一下,褚長溪已經轉身向外走,雪白的衣袍,和多年前一般無塵乾淨,似要融入殿外天光,消失不見。
他瞬間眼睛紅了。
十三歲就滅親族登位的青年,仙域十方宮盡收囊中,這一刻卻驚慌的像個孩子。
「長溪哥哥,你別走,我說。」
「我都說!」
褚長溪腳步未停,但眼前殿門被一股颶風「轟」的關閉。
游青青走到他面前,勉強鎮定,問他,「長溪哥哥想要知道什麼?」
褚長溪沒說話。
游青青面色慘白。
沉默片刻,似毫無辦法的青年,雙膝一彎,直直跪了下去。
褚長溪:「…………」
已挺拔如珠玉的青年宮主,失去眼前人的注視,像是能要了他的命。
他垂著頭喃喃,「我真的都說,你信我。」
褚長溪情緒仍舊淡,「起來說話。」
游青青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褚長溪想知道什麼,但怕他以為自己會有所隱瞞,乾脆從頭說起。
蓬萊仙域,九重仙宮,十宮主,皆由有上古遺族血脈的游氏一族襲承。
只有最高權位,蓮台神女必須由女子繼承,其他宮主都是男子。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蓮台神女竟成了十方宮的傀儡,一生受制於其他九重宮,受盡折辱。
游靜汀的娘親生雙子,因男子無用,便要被溺死,是母親苦苦哀求才留下他一命,但自小被鎖在地牢中長大,不見天日。娘親來見他一面,需付出慘痛的代價。
年紀尚小時,他不知那代價是什麼,只知娘親見他之前都會跟隨帶他來的幾名穿著華麗的男子,進隔壁石室,出來時總是衣衫凌亂,脖子和手腕有紅痕,有時腿腳都是血。
年幼的游靜汀也難逃被折磨打罵的命運,那些男子以此來宣洩蓬萊仙宮無法更改的條令,似乎將蓮台神女踩在腳底下□□,會彰顯他們比神女更高貴。
於是漫長的歲月里,游靜汀時常一身傷,蜷縮著躺在地牢陰冷的地上,日復一日。
直到那一年,有一雪衣男子誤打誤撞來到深宮地牢,游青青記得他衣擺的滾邊銀紋,記得他雪白衣袍上清風拂過的冷香。
那人似乎一身玉色光輝,乾淨又高貴,如雲端仙人。照他一身污穢,雲泥兩別。
小孩傻傻抬頭。
對上仙人清澈的眼。
「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
仙人還朝他伸出手,如玉如蘭,說,「我帶你出去。」
那時游靜汀的妹妹不堪折磨,跳進了蓬萊邊界的萬魔窟,永生永世都不想再來人間。
游靜汀被逼穿上女裝代替他妹妹。
褚長溪不知十方宮內部齷蹉事,只當是男子便無法見天日,臨走時,為保游靜汀平安,以真實身份———仙門第一人,無人不識。以見過神女真容為由,與假扮妹妹的他定下了假婚約。
但褚長溪離去后不知,游靜汀娘親將一身修為盡數傳給他后,油盡燈枯。
與蓬萊理念南轅北轍心裡已扭曲的孤兒,在十三歲那年手刃了十方宮內所有人,滅盡了游氏一族,登神女位。
……
嘩。
那件游靜汀日夜思念幾百年的衣衫披在了他的身上。
如高巔雪如雲間月的氣息。
彷彿等待審判恐懼和絕望有了結果,游靜汀眼微熱,手指攥緊了身上衣袍。
褚長溪站在他面前,淡淡說,「既然他們該死,你又何必自惱。」
游靜汀吐字已含糊不清。
「我怕你……覺得我臟。」
褚長溪見到他的狼狽,只有被關在地牢那一日,其他………根本一概不知。
褚長溪沒心思與他談論這個,要得到的信息都已經得到,他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不覺得」。
游靜汀見他要走,慌亂間,再顧及不得其他,拉住褚長溪手腕。
眼前人早已不是當年被囚在地牢孤苦可憐的小孩,他一人掌十方宮權利幾百年,冷血與狠毒深入仙域人心,仙域無人不怕。
他在褚長溪面前乖巧純良。
也只有在他面前而已。
沒等懷中人反應過來,游靜汀摘了面紗,傾身……
柔軟溫熱,一觸即分。
*
系統:【溪溪,你從游靜汀話里得到什麼信息了?】
褚長溪隱匿氣息走在夜風裡,衣衫捲煙嵐雨霧,俊美輪廓,月下花枝碎落一地的影子。
他解釋道,「我去蓬萊那一年,是湮燼之隱藏身份入蒼吾那年。」
「曾經有人入過萬魔窟。」
「我誤打誤撞去的地牢,那就說明我曾經要去的地方,是路過或者就在那附近。」
系統:【所以現在我們要去那地牢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