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殺夫正道四十九
蒼吾,玄天樓下。
從魔窟口歸來后,聞羽先是來此。雲霧玉階,浮雲落雪翩翩飛飛滿道。聞羽心口不禁揪疼,疼痛順著四肢百骸,碾過全身,他呼吸困苦起來,只邁了一步,就無法再走。
來此終是再也尋不到那人了。
聞羽垂著眼眸,苦苦扯了一下嘴角,清風如揚揚的仙門大師兄,撐不住,半跪下去。
耳邊呼呼風聲。
同是花飛雪落的時節,清寒淡出冷香,艷艷攬亭江月,花江月夜不及那人眉眼幾許,只淺淺落目光,便勝人間好顏色。
那人朝他推一杯酒,喊他「馳生」。
曾經相處,每一個場景還歷歷在目。他記得初見時的光景,記得褚長溪出劍的模樣,記得他翻飛的衣角,霜結的劍鋒……
也記得他懸筆作畫,琴書無不絕。
仙門第一人,哪裡都讓人可望不可及。
可那樣好的人,又一心為蒼生,為世間………最終卻是那等結局。這人世的道還有沒有道理可言?
還有沒有!
聞羽心疼到無法呼吸,眼眶酸澀。
「聞師兄。」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禪仗點地,環佩空靈。
聞羽起身,調整好情緒才回頭,頷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子陵兄大鬧歸靈殿………」不讓褚長溪屍身歸棺靈,蓮鏡神色並不比聞羽好多少,幾乎沒力氣說話,「除了……褚仙尊,他也就聽你幾句。」
聞羽沉默很久,負手身後,竟往台階上走,「由他這一次吧,他……這是要了他的命。」
蓮鏡默默跟上,一同踏上玉階,「容師兄和宣斐一直在找方法,他們也………」像是瘋了。
可他們都知道,他們凡人之軀,不比妖魔,神魂都已散盡,連轉世都不能,哪還有法子。
聞羽沒接這話,轉而問起游靜汀。
蓮鏡說,「他說他要回蓬萊。」
聞羽腳步一頓,蹙眉道,「現在?」
「是。」
怎麼會?
………
湮燼之恍惚覺得自己應是昏睡許久,醒來時,腦中短暫空白,一時記不清許多事,只是看到床帳紅紗,窗外霞光血月,才緩慢明白自己是在魔宮的寢殿。
「尊上?」
「尊上醒了?」
「太好了,終於醒了!」
許多焦急的喊聲和雜亂腳步聲傳來。
湮燼之微微側眸,看到石崎與幾位魔族長老紛紛擠在榻前,憂心如焚看著他。
這很放肆,往常沒人敢如此大膽。
沒等開口斥責,湮燼之忽然感到心口似殘留的痛意在漸漸復甦。
「我……本尊什麼時候受傷了?」湮燼之撐著坐起,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問石崎,「褚長溪呢?」
石崎神情微僵,「……尊上……說誰?」
「長溪……」痛意越來越清晰,湮燼之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他急需見到人,證明那確實是夢,他有些慌的抓住石崎手臂,「褚長溪,去把褚仙尊帶來。」
石崎愣住了,動了動唇,發不出聲音。
湮燼之瞬間大怒,「他在哪?告訴我他在哪?本尊自己去。」
「褚仙尊他……」石崎不知怎麼說,只能緩緩跪下,身後長老見此也驚恐地跪成一排。
那時尊上讓他們在魔窟口外等候,沒有命令不準現身,可最終他們也沒有等來尊上下令,只看到仙門中人陸續從魔窟撤離,其中有一人懷中似抱著……褚仙尊……胸前血洞,白衣被血染透了的,彷彿沒了氣息的身體。
石崎帶人趕過去,雨雪都已經停了,魔窟深坑寂靜到詭異。
只餘下一場大戰後的狼藉,滿地血跡。
而尊上正極為狼狽地躺在血污中昏迷不醒。石崎當時不懂為何仙門中人沒有趁機取尊上性命,現下卻有幾分明白了。
褚仙尊若死了,尊上他定是生不如死,哪還用得著動手殺他,尊上自己就……
疼痛刺破迷茫空白的識海,帶起一些凌亂破碎的畫面不斷閃現。湮燼之猛的站起身,胸口劇烈的起伏,但很快他站不穩,整個人都在恐懼的發抖。
不,不是真實的,是夢,只是夢
他踉蹌邁步,跌跌撞撞向殿外走,「在哪?長溪,你在哪?」
剛邁過門階,記憶碎片終於連成完整的畫面,他腳步一瞬間定住。
然後手腳發軟,狠狠向前栽去。
摔倒在地,湮燼之只是躺在地上手抖著往雙耳上捂,瘋了似的搖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石崎連忙過去攙扶,「褚仙尊他……已經死了。」
「沒有,你胡說!」湮燼之手指撐地,忽然半起身,伸手掐住石崎脖子,狠狠按到地上。超脫下界的強大威壓蓋過整個天地,沒有人能動分毫。湮燼之暴戾癲狂的眉目,卻是慌亂的不成樣子,不住的喘息,「住口,他沒有死,沒有……」
眼眶也紅的厲害,像是害怕的要哭了。
石崎無法呼吸,窒息的痛苦不及他見尊上如此讓他震驚。
湮燼之忽然似心口痛的痙攣,疼的弓起背,手上力氣也被剝奪,他收回手,抵住心口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呼吸。
雙膝跪地,額頭重重砸在地上,似無法承受的,斷斷續續「啊」的痛苦呻|吟。
疼痛扎進骨頭,魔窟里三百年重生的根骨,竟然是褚長溪剜了神骨給他為依託才生出的。
他以為的殺他,竟然是救他,救他……
可他對褚長溪都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啊,啊啊——」
狂躁的魔力不受控制瘋狂外泄,寢殿內狂風驟起,殿內桌椅物體一瞬之間被攪得粉碎,血氣暗涌,連天色都被牽動,整個魔域的上空都在極速變暗。
似有暴雨將至。
這太不尋常,也太可怕,緩過呼吸的石崎被氣流抵擋,無法再靠近,幾位長老被嚇得戰戰兢兢,不敢動作。
狂風中央,白髮與衣衫被風吹起,從擰痛呻/吟,到終於細微哭出。混亂的記憶,讓湮燼之懼怕的頭一下一下往地上砸,一下比一下重。
「不是,不是!」
「不是害死他。」
「不是,逼死他。」
「不是……」
石崎知道褚仙尊的死會讓尊上痛苦,卻難以想象痛成這樣,更多的是讓他感受出,尊上自己難以接受的悔恨。
對他自己所為的懊悔。
悔到似乎能生生疼死的地步。
石崎怔愣很久很久,他以為,他重生歸來強大至攪弄天地之力的尊上,如今迷茫無助到不斷以頭磕地,已經夠慘烈。
不曾想,還有更瘋的行為。
尊上忽然用手指刺入自己胸膛,皮肉撕裂,用手指在血肉里抓弄,抓到什麼,掰斷,往外扯。
血淋淋的白骨,生生從血肉里扯出來。
扯出一截,還要伸手進去,繼續剜,口中念念有詞,
「還給你,長溪,都還給你。」
「你不要死,你回來……」
「尊上……」石崎想要阻止,卻無法靠近。愣在一旁的幾位長老,瞠目結舌,只覺得他們尊上是真瘋了。這是在幹什麼?
直到剜骨的那隻手,從袖間芥子意外掉出幾截斷劍,湮燼之才神情微晃,手指發顫的停了下來。
斷劍。
是長溪的命劍。
湮燼之思緒這才終於從癲狂中慢慢掙脫出來,恢復了一些清明。他小心翼翼抓住那些斷刃,用力抓在掌心。
劍刃割破血肉,他眼淚掉下來,哽咽喃喃,「一定會有方法救你。」
「一定可以。」
可是固魂苓聚不起魂魄,褚長溪是徹底的神魂散盡,還可以怎麼救?
怎麼辦?誰來幫幫他?
他想見褚長溪,他不能沒有他,他好想他,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