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兔陷，白狐墜（七）
我是一隻兔精，名卯四。
生於淮北山，是人間一處名不見經傳的小山。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只是一隻普通的兔子罷了。
我的兔爹自然也是一隻普通的兔子，我們運氣好得了山林的眷顧開了靈智，成了精魅，生活在山野荒坡，一處隱秘的洞穴。
荒坡的洞穴里只有我和兔爹兩隻兔子。
我們離人類很近，附近也沒什麼大妖。
從前我們並不住這裡，我們有一大窩兄弟姐妹和鄰居，在靠近溪流的林子里安家。
後來不斷有天敵出現，更是來了一對可怕的蛇妖。
死傷無數后，大家紛紛搬家，兔爹帶著僅存的我，來到了荒坡打洞。
一直以來都是食青草、野菜，越冬時荒蕪，便吃地下的草根、地衣。
我最喜歡的其實是蘿蔔和青菜，南瓜當然也很好，不過它們大多生長在半山下的人類開墾的田裡，我和兔爹約定過，不準去那邊。
還記得小時候嘴饞，兔爹去偷過一次農田裡的蘿蔔，費勁的拖到洞里給我吃，當時他拖回來時，耳朵都折斷一隻，血淋淋的。
我們倆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約定再也不去偷蘿蔔了。
可兔爹不長記性，沒過幾年，它帶著那殘耳，又給我偷來旁的東西——一顆仙丹。
那是人族的淮公煉的一爐丹里的一顆。
淮公是一位痴迷於煉丹的王，他為了煉這爐丹，放棄了王朝，用了王朝幾千年的積累，以及各種機緣下獲得的奇花異果，耗費足足三百年煉製而成。
練成的那一日，他一舉突破地仙境，勘破人間之事，大笑一聲，只取一顆服下后，竟將丹爐里剩下的丹藥撒向了四周。
那對蛇妖也是運氣好，各得一顆。
母蛇先吃。
我兔爹當時躲在林子里，親眼看到它由一條蛇進化成了頭尖頸細的蛟。
蛟生出了爪子，爪子處又生出了薄膜，最後它嘶鳴著扭曲在地，爪子變成四肢，又從半人半蛟的形態中，匍匐出一具完整的人形來。
那一瞬間，我的兔爹驚恐交加。
然而它的紅眼睛在燃燒。
我想它的腦子裡一定閃過很多東西。
我至今無法想象，它是如何鼓起勇氣，趁公蛇擔憂母蛇，瘋了似的竄出去搶了那剩下的一顆仙丹的。
兔爹回到荒坡洞穴的時候，耗盡了最後一口氣。
他渾身是血，頭都要斷了。
他只來得及將仙丹遞給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栽地死了。
我知道兔爹想說什麼，曾經他最常在我耳邊嘮叨：
「小四啊，咱們兔子太弱了。」
「兔子生於天地間，永遠是豺狼虎豹口中的獵物、人的盤中餐、板上肉，什麼傢伙都可欺的存在，是如此渺小。」
「哪怕我已經是修行了一百多年的精魅了，還是在普通的家狗下，無法反抗，被咬斷了一隻耳朵。」
「你兔爹我啊，這輩子就這樣了，但你不同。小四現在你的道行都已經趕上我了，你天賦很好，至少是我見過的能修行的兔子里最好的。」
「你一定要好好修行，將來成為一位妖仙，庇護更多的兔子活下去。」
那些都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事了，久到我都已經忘了我的兔爹到底長什麼樣。
忘了也就忘了，天下的兔子誰不是長耳朵、三瓣嘴、紅眼睛，我和我兔爹都是那最普通的兔子模樣。
有了仙丹，我順利的破了百年大關，有了自保能力。
可惜我真的就是只有修行天賦的兔子，明明那仙丹可以讓妖獸覺醒先祖的血脈力量，可我就只是平平無奇地漲了修為。
哦，還改善了資質，我的修行天賦更好了，相比於普通的野獸化妖。
······
我是一隻普通的兔子妖，在山裡修行了八百年，才到達妖將境。
我是一隻不同尋常的兔子妖，我原本的資質應該也是能化妖的，靠自己突破百年大限后，就能看到一條完整的修行路。但吃了仙丹，我提前突破百年大限，看到了不止一條修行路。
我最終放棄那條看上去很順眼，好像已經有很多兔子走過的路，而選擇踏上了看上去最寬闊也很荒蕪的一條修行路。
我不知道的是那仙丹最主要的一味藥材是人類氣運，所以我踏上的是一條與人族氣運相關的，沒有妖走過的路。
天下出名的兔妖太少，像我這樣的普通兔妖修行到妖將境已經是實屬難得，我走到這一步，已經覺得修行道路崎嶇，修行上寸步難行。
但我不會就此放棄，一心想要成為一位妖仙。
至於修行的初衷，我已經忘了，大抵僅是因為不願我的兔爹白死一場。
我早就不住在山野荒坡了，我在深山處有一處三窟府，或者說三窟廟。
最外面叫做三窟廟，原本是一座破舊的山神廟，當時我去見這位曾經是人族的山神老爺時，就覺得這山神廟又矮又破，裡面亂糟糟，神龕里還有老鼠時不時光顧。
據說這位山神老爺是人族冊封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不願意庇護人族，後面一直有傳聞，深山裡有吃人的猛獸，逐漸沒人過來祭拜。
其實如果這位山神老爺早點把那隻老虎打跑，就不會這樣了。
我當時見到山神老爺時，他已經快維持不住身形，快要消散了。
但他對我挺好的，我向他提出這個疑問時，他笑著搖了搖頭說：
「小四，你不懂，我早就不想活在這個世上了。」
我不明白，活著不好嗎？
山神老爺對我很好，他教我修行，教我識文斷字，教我如何和人打交道，教了我很多很多的知識。
可惜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以凡人香火為生的山神老爺餓死，卻無能為力。
山神老爺最後倒是跟我說了一句話：
「小四啊，我這一生對不起她，也對不起太多人了。看在我教你這麼多的份上，至少別做一隻傷人的壞妖。」
後來啊，我就將山神廟當做我三窟洞的第一洞。
山神廟旁邊有一棵長勢甚好的槐樹，山風乍起時，槐樹飄香，我有時會在洞口搓小藥丸，有時會托腮坐在矮廟上，百無聊賴。
偶爾有走投無路的人，肯來山神廟的神龕前，磕兩個頭，我很樂意幫助他們。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山神老爺，是一位人族修道者。
他愛上了一個妖，但這不被師門允許，他修行的師門很討厭妖族，於是他帶著他愛人一起回到了家鄉。
家鄉的人懼怕那妖，山神老爺的家裡人也厭惡那妖，因為那妖，讓山神老爺被逐出師門，而且也不能為山神老爺延綿子嗣。
後面發生了一些事，那妖最後死了，山神老爺也死了。
山神廟就這樣立了起來。
不算多精彩的故事，故事之中，好像誰都沒錯。
於是知道真相的我，也只是去偷了幾壺酒，澆在了土地上，按人族所說這是一種紀念形式？
我就是一隻普通的小兔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