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過少年時(7)

跑過少年時(7)

陳嘉佳躺在爸爸媽媽房間的床上,被子有著淡淡梔子花清香。外婆說這是媽媽最喜歡的味道,所以外婆洗被子的時候總是會往水裡加些梔子花味的香水。

陽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溫暖而又恬靜,好像小時候回到了媽媽的懷抱,爸爸用手摸著他的頭。他睡著了,平穩的呼吸聲有節奏的響起。

他知道,當再次醒來,世界上就少了一個愛他的人。

窗外太陽已經沒落,天空中只剩下最後的餘暉,白的透明的月亮已經遙掛星空。陳嘉佳從黃昏時醒來,四周靜悄悄,他有些獃滯地靠在床頭,身上還放著唯一的一張全家福。全家福里,爸爸沖鏡頭擺出一個在他看來土到爆的剪刀手,媽媽則抱著哇哇哭的他,低頭哄他。看起來自己的沒心沒肺是遺傳老爸的,自己兒子都哭了也不會去哄哄,還自顧著擺一個好看的造型。

其實去不去水族館根本無所謂的,來不來家長會也不重要……陳嘉佳只是想抓住童年中青草地上紛飛的草蜢,天空中飛的很高很高的風箏……

高考成績終於出來了,這是應屆高考生最為激動人心的時刻,陳嘉佳也不例外,他坐在坐在電腦前用滑鼠點了幾下,進入查成績的界面,心情忐忑。數學78分,語文80分,英語60分……毫無疑問的,他落榜了,幸運女神這次沒有眷顧他,順口溜答題法這次不起作用。雖然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但看到自己的成績之後心情還是有點惆悵,不知道以後該幹什麼,這種成績只能去讀專科了。

跟老爹老娘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啊,難不成人類繁衍後代也會負負得正?他心想。

夏蟬在毒辣陽光下玩命似的叫,叫的讓人有些心煩意亂,陳嘉佳躺在床上有些發懵,不知道該填報哪個學校才好。但專科貌似都差不多,隨便填幾個算了。他爬起來,用電腦查看哪些學校是自己成績可以填報的,從中選一個名字看起來順眼的就行了。就像當年中考考英語時用類似於「小公雞點到誰我就選誰」的順口溜來選選擇題選項,他一直都這麼隨性。

手機鈴聲響了,之前的手機被他砸壞了,這是二叔買給他的新手機,說是有個手機好聯繫,以後有事情就打電話給他。

打電話來的人不是別人,是陳嘉佳的三叔,手機屏幕上有顯示。

「喂,三叔。」陳嘉佳接起電話。

「落榜了」三叔淡淡地問。

「嗯。」陳嘉佳點點頭。

「我查過你的成績了,想好去哪個學校了嗎?」三叔又問。

三叔是老師,想查自己侄子的成績還是挺容易的,陳嘉佳並不意外。

「還沒呢,沒頭緒。不過去哪個學校都一樣的吧反正都是專科。」陳嘉佳抬手扶額,大大咧咧地說,「破罐子破摔咯。」

「你不是破罐子,你自己想想你有付出過任何的努力嗎?」作為老師的三叔最聽不得這種自暴自棄的話,當場訓誡,「高中三年你想想你幹了些什麼你把你的青春都浪費了!如果你的青春沒有一想起來就熱淚盈眶的奮鬥史,會遺憾嗎?」

「可事實已經這樣了。」陳嘉佳小聲嘟囔。

「所以你就沒有想過再來一次嗎?比如復讀。」電話那頭,三叔把眼鏡摘下來,「很多人都說學歷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可事實是,大公司壓根不會去本科以下的學校招人。你明白嗎?」

「高學歷不僅意味你的就業面積廣,還意味著你有更多的機會,例如升遷。知道丘吉爾嗎?」三叔話鋒一轉,忽然跟他說起了歷史人物。

丘吉爾這個名字陳嘉佳是知道的,世界近代史上一個大名響叮噹的人物,初中歷史書上就有他,英國的鐵血首相,二戰時期三巨頭之一。

「丘吉爾小學六年級的因為成績太差被留級了。」三叔淡淡地說。

「三叔,你別蒙我。」陳嘉佳有些發獃,這種人物怎麼會有這種黑歷史

「你不是有電腦嗎?查這個東西又不是很難的事。」三叔緩慢靠在椅背上,「他當時的成績比現在的你還差,以至於他的大學老師有這麼一句話嘲弄他『那孩子絕不可能是從哈羅中學的校門裡出來的,他一定是從窗戶里溜出來的。』不去深究他是否有什麼貴人相助,他偏偏就是蛻變了,從醜小鴨搖身一變成天鵝了。所以,別太把自己看扁了,你比你想象的要強得多。」

「記住,要時刻記住自己很強大,這樣才不會被什麼突如其來的東西打倒。說這麼多,我只是希望你不留下遺憾,拿個好學歷未來日子能好過點,如果你還是安居於現狀,那談話就到此結束吧。」

「我……三叔,你覺得我從頭再來能考上本科嗎?」陳嘉佳握著手機,放眼看向遠處的日暮。

「這得問你自己,如果你足夠努力的話。我從一開始就反對你爸爸的教育方式,因為這裡不是西方。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不管不顧,也不讓我和你二叔插手,他總說你可以做到,可你一次都沒有做到。」三叔叼起一隻煙,深吸一口,「你爸爸什麼都好,唯獨教育出了岔子。」

三叔把陳嘉佳的心思抓得很死,其實對比起什麼復讀,什麼本科,陳嘉佳不會在意的,要是在意高考也不會考成這副鬼樣。但把他已故的爸爸搬出來,他一定會做出點什麼,一個缺愛的叛逆小孩,雖然外表看起來像是什麼都無所謂,其實內心比誰都更渴望愛吧。

「我復讀。」陳嘉佳妥協了,從嘴巴里吐出單詞,有些有氣無力。

這是三叔想要的答覆,「我會帶你去辦復讀所需要的手續,以後你的功課必須在九點之前給我檢查。告訴你,你爸爸希望你考上他的母校。」三叔的語速很快,根本沒給陳嘉佳反悔的時間,因為他深知侄子是一個容易打退堂鼓的人,「數年之後,等你大學畢業開始找工作,你會慶幸你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晚上,夜市燒烤攤前老闆雙手抓著幾十根烤串翻動,不時騰出一隻手從面前的瓶瓶罐罐中抓出調料撒在烤肉上。白色的油煙氣被黑色的工業風扇吹向夜空,十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夏日必需品冰啤酒加燒烤。喝醉了就開始吹牛,把衣服一脫隨手丟在椅子靠背上,洋洋自得聲稱自己和某某某沾親帶故的,一個電話打過去什麼事都妥了;最近又接了什麼什麼大工程,工程量和給珠穆朗瑪峰安裝電梯差不多大。

馬平川頗有興緻地給陳嘉佳的杯子里斟了些酒,又給自己斟酒,「考上了,雖然是個三本,但至少有書讀,不用去工地搬磚了。」說完就把酒往嘴巴里灌。

「恭喜啊。」陳嘉佳把酒杯拎起來,只是抿了一口,但馬平川此刻卻又灌了一杯,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恭喜是由衷的恭喜,好朋友考上了,沒有落榜難道不值得恭喜嗎?可陳嘉佳卻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就是心不在焉,就是心刺撓。

這不僅僅是失落感,朋友考上了自己沒考上,巨大的反差不失落才叫怪事。同時也顯得很矯情,他希望馬平川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問問近況也好。

一個大男人矯情個什麼勁呢?考不上本科明明是自找的,誰叫人家馬平川最後幡然悔悟,而自己還是娛樂至死。陳嘉佳這麼問自己,可就是打不起精神,只想發會呆,又莫名其妙的想發脾氣。

矯情的人真可怕。

「嘉佳,你考上了嗎?」馬平川終於放下酒杯,這會他已經往肚子灌了三啤酒,酒嗝直往外沖,估計待會都不用吃烤串了。

「沒。」陳嘉佳搖頭。

「那你準備怎麼辦?讀專科?」馬平川並不意外陳嘉佳的落榜。

「準備復讀了。」陳嘉佳說。

馬平川場沉默了一下,似乎沒預料到會收穫這種回答,有些驚奇,:「你竟然會選擇復讀轉性啦?那你復讀準備考哪個學校。」

陳嘉佳說:「我爸希望我考他的母校。」

馬平川一拍桌子,氣勢十足地說:「好,有志氣,就沖這個,得喝一杯!」雖然不知道陳嘉佳老爹母校是哪所,但經常聽對方說自己老爹在哪裡哪裡又在幹什麼事,滿世界跑,總之聽起來就很牛。一般這種牛人畢業院校排名肯定不低,雖然陳嘉佳的學習很爛,但作為好哥們自己怎麼的也得鼓舞。

又一杯酒下肚,馬平川又問他,「有信心嗎?」

「不知道,太難了。」陳嘉佳有些沮喪的搖頭。

「這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給誰看呢?」馬平川說,「知不知道什麼叫事在人為就一句話,有沒有信心」

幾杯酒下肚,馬平川顯然是酒精上了頭了,或者說已經衝到天靈蓋了,這嗓門吼的比誰都大聲,引得旁人頻頻側目。陳嘉佳感覺到四周射來的視線,覺得有些丟人,弱弱地吐出一個字,「有。」

「不夠,聲音大點!起碼要像我一樣。」馬平川大聲嚷嚷。

豁出去了,陳嘉佳硬著頭皮,「有!」

聲音高得似乎要穿破雲霄,好像他已經考上了。

他們在沿江大道上奔跑,衣擺飄舞。一盞接一盞的路燈,一明一暗的光,就像是電影里的場景。迎面而來的是夏季的微涼晚風。

吶喊著,脖子青筋暴起吐出肺里的最後一口,最後再氣喘吁吁,也不知道為什麼。

青春本就該是一場沒有理由的盛大狂歡。

奔跑著,彷彿不知疲倦的,路的盡頭陰霾一片,鉛灰色中仍能看出星星點點,但路似乎被無限延長,路上車流密集如雨。少年邁著纖細的腿,徐徐生風,周遭的路燈匯成光流,他穿行其中如急翔的飛鳥。

他跑不過時光,可終是跑過了自己的少年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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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中央的水族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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