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被丟在床上的手機響起了來電鈴聲,男人接起電話,兩個人簡單交流幾句就把電話掛斷,過程十分簡潔,沒有半點拖沓。
男人拖著身子走向衛生間,一路上把衣物脫下丟在地上。打開淋浴噴頭,溫暖的水噴涌而出。男性對於洗澡這件事並不會太過於講究,抹個洗髮水再抹個沐浴露能要得了那麼長時間嗎但男人卻洗了半個多小時,當他把浴室門拉開的時候,已經從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油膩大叔形象變成了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頭髮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
他來到卧室,把衣櫃向一旁推開,撥開一件件衣服,在貼著牆的那一面有一個隱藏得極好的拉環,他扣住拉環,拉出一個和衣櫃顏色極為貼近的箱子。
隱藏得這麼深其實並不是什麼寶藏,但這東西確實是見不得光。要是叫人看見恐怕那人會驚叫著打電話報警,然後幾分鐘內大批警察就開著警車拉著警笛來到這,一面疏散人員,一面對他拿著大喇叭喊話,同時幾名狙擊手悄悄地爬上對面的高樓,把他的腦袋套進瞄準鏡的準星。
把箱子打開,裡面有一把直刃帶鞘長刀和一把手槍。長刀是環首刀,這種刀誕生於漢代,是當時世界上最為先進、殺傷力的近身冷兵器。漢代的騎兵們用這種單面開刃、厚脊,利於砍殺的武器與來自北方的游牧民族廝殺,取得了一定的戰果,並間接促成了歐亞民族大遷徙;手槍則是貝瑞塔92F半自動手槍,軍火公司貝瑞塔公司的商標,也是他們最聞名的產品。這款手槍專為軍用和警用設計,從1975年一直在US服役至今,近46年的時間,這足以證明這把槍的優秀性能或其它的過人之處。
吹風機這種東西按理來說家裡總會買一個,要不然冬天怎麼辦?總不能和夏天一樣待會兒就能幹吧?可男人,或許現在應該稱之為男孩了,他的家裡並沒有個東西的存在,現在他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於是匪夷所思的場景發生了,他的體溫開始升高,身上的水受熱后變成了蒸汽,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行走的蒸籠。這種只會在好萊塢科幻電影里才會出現的場景在現實生活中真真切切的出現了!
男孩把自己套進一件白色的印花T恤,和一條黑色的直筒褲里,然後再把槍和刀打包起來背在身上。所謂打包,就是拿來一個大提琴箱把它們塞進去,在塞進去之前當然得把它們包好,以免發生磕碰。他用的是幾件舊衣服。
做完這些后,他背著大提琴箱下樓,徑直出了小區大門,穿過十字路口,來到小區對面的一家二十四小時的營業的便利店。
隨著迎賓器響起的毫無感情的一聲「歡迎光臨」,正在無聊翻著手機的櫃檯小妹抬起頭,看到是男孩,就露出面見熟人時的微笑,「又來啦還是那種煙嗎?」
「是」男孩點了點頭。
女孩轉過身,從面前的煙柜上拿出下一包煙,隨手拋在櫃檯上,「聽說你最近很不好。」
男孩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女孩會問這個,以往她都是說一些頭條八卦和新出的劇,然後他點點頭,「是遇到了一些事。」
這個小區並不在市中心,說是郊區又沒有那麼偏僻,這附近能買東西的只有幾家便利店,這是離小區最近的一家。男孩經常來這裡買煙、飲料和水果,所以和櫃檯小妹經常打交道,一來二去也就熟絡起來,偶爾會一起侃侃最近發生的一些趣事。
可櫃檯小妹並不住在這裡,那她又是怎麼知道自己最近過得不太好?
女孩看出了他的疑惑,為他解答,「是你們小區的人告訴我的啦,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來我這買東西。」她說著離開櫃檯,來到裝滿飲料的冰櫃前,邊開冰櫃門邊說,「你是你們小區唯一一個搞藝術的,經常背著大提琴箱走來走去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難。畢竟你們小區的人和我一樣,都是苦逼的上班族,睡的比狗晚,起得比雞早。」
女孩哪裡會知道他背著的大提琴箱里裝著的根本不是什麼大提琴,而是跟任何藝術品都不沾邊被管控得極嚴的兇器。陽光大男孩也不是什麼藝術工作者,而是一個隨時會掏槍射擊,拔刀劈砍的暴徒。
「啊,是啊。」男孩撓了撓頭,勉強擠出一絲笑,「最近遇到一些難題。」
他認為自己做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笑容,證明自己還沒那麼糟糕,但實際上他看起來更像是電影里的生化人,面無表情的張開嘴巴,露出八顆牙齒。
「你還是別笑了。明明『我很傷心』這幾個字就掛在臉上,卻還是用微笑來掩飾,何必呢?」女孩吐槽他笑容的「虛偽」,把一瓶酒放在桌上,「我不喝酒,但聽人說心裡不舒服的時候就喝點酒,明天早上起來一切都會變好。有一句話不是說,一醉解千愁嘛?這是我店裡度數最高的酒了,請你喝。」
「不必了吧。」男孩拿起酒看了看,55度的白酒,對於像他這種不怎麼喝酒的人,抿一小口臉都會快速的發燒。「你一個月工資也沒有多少。」
男孩不知道對方的工資是多少,但應該不會太高,畢竟櫃員的工作不是什麼技術性和熬死腦細胞的工作,只是單純的以勞動換取報酬。
「就當做朋友的關心啦。」女孩說,「在這地方也就你才會跟我說說話,其他人都只是買完東西就走。」
朋友嗎原來女孩早把他當成了朋友啊,而他只是一個來買東西的顧客而已啊?她是覺得孤獨嗎?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一個人坐在櫃檯後面看劇,看的潸然淚下也沒有人遞紙巾……好像,他也挺孤獨的,看見程然被人抱上潔白病床上,那種感覺就出現了,心裡像是碎了一角,涼嗖嗖的風往心裡吹。
程然很早就和他說過,像他們這種人,永遠都是孤獨的,不像普通人可以有許多的朋友、親人可以傾訴。因為他們異於常人,有太多的秘密需要隱藏,在面對普通人時會自然而然的產生一種距離感,只有他們才知道真正的世界是什麼樣子。而面對同類,雖然可以抵消孤獨感,但誰的心底沒有幾件心事所以即使面對同類,他們也不會敞開心扉,點頭相交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性。
起先,男孩覺得這種東西完全是扯淡,但一段時間后,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已經逐漸的獨來獨往了,高中畢業后也沒怎麼和同學聯繫。心裡憋著不能說的秘密,確實容易跟人產生距離感啊。
但現在,卻有一個人以他的朋友自居,並給予他關心。一瞬間,他覺得吹往心碎那一角的涼嗖嗖的風都帶著絲溫暖,有如春風拂面。他還以為自己從高中時代之後,就不會有朋友了呢。
「朋友,謝謝。」男孩拿著酒晃了晃,另一隻手在身上摸了摸,「可惜我沒有什麼東西能送你的。」
女孩的眼睛彎成一個月牙,「那你能拉一曲大提琴給我聽聽嗎?我還沒聽過大提琴樂呢。」
大提琴箱里裝的是兇器,怎麼可能用來表演表演拔刀接子彈嗎?這估計會把女孩嚇壞。所以男孩找了個蹩腳的理由含糊過去,表示下次做好準備再表演,小提琴才是他最拿手的,下次為她拉小提琴。
男孩看了一眼手錶,距離出發時間只剩下三分鐘了,他得回到小區門口等車來接他,來這只是為了單純買一包煙,沒想到卻收穫了朋友的友誼贈送。這應該算是這幾天最舒心的時刻了。
男孩告別女孩,聲稱自己有些事要處理,叼著煙,拎著酒向門口走。
「你學音樂的肯定知道貝多芬吧?」女孩對著他的背影說。
男孩回身點頭,說,「其實,不學音樂不知道貝多芬的也不會太少。」
「貝多芬失聰了都能作那麼多曲,你遇到的麻煩不會比貝多芬大吧?」女孩握拳,做出一個加油打氣的姿勢,「所以,這根本就不算什麼,儘管努力就好!」
女孩特意用了貝多芬的事列,因為她覺得兩個人都是學音樂的,肯定能更鼓舞士氣。
「是啊,根本就不算什麼。」男孩喃喃說,然後一頭鑽出門,跑過斑馬線,站在小區門口。
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女孩有點不習慣,開始整理貨物,找點事做。不能總是坐著看劇,看久了再好看的劇也會膩的。她拿著掃灰的撣子在貨品上掃來掃去,餘光看到男孩在馬路對面跟她揮手,她也朝他揮手,然後他上了面前的車,車子開到十字路口左轉,消失在了視野里。
「早就聽說學藝術的家裡都不差,沒想到出門還有專車接。」女孩說,「真是大少爺啊。」
男孩坐在車的後座,現在他們正行駛在高架上,車如洪流。無數摩天大樓如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夕陽中。八點鐘,一盞接一盞的路燈亮起,燈火通明,彷彿他們正徜徉在一條由光匯聚的河流。
男孩獃獃的靠在後座,看著車窗外的車影被拉遠,消失,然後又重新投出一道新的車影,再消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回到了幾年前程然開車帶著他在路上疾馳,從車窗湧進的風,狂亂的吹散女孩的長發,英氣十足。
但現在坐在駕駛位的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不是那個英氣十足的女孩。
似乎一切都泯滅,在風中。
「我已經超過無數輛車了。」老頭忽然說,「高架的限速是80邁,但我現在已經開到110邁。110邁也不足以跑過你的思緒嗎?」
「如果它能跑過時光的話。」男孩把車窗搖了下來,感受著洶湧的風。
駛下高架,他們一路向西。雖然城市西邊還處於待開發的狀態,但基本上的建設已經完善,有高級的柏油路和一棵棵的楓樹,只等那一棟棟百米高樓竣工,這裡就會變得和東邊一樣的繁華,燈火通明。
現在已經到飯點了,沒人會在這還沒開發好的地方來,要什麼沒什麼,人們都在東邊逛街,望著一個個霓虹燈思索今天晚上吃什麼才會。所以,寬闊的路面上只有他們這一輛車在行駛,黑色的奧迪車燈光閃爍,油箱內的油被輸送到發動機內,發動機開始高速運轉,儀錶盤的指針瘋狂向著數值高的一段攀升,兩邊的景物從視線中飛逝。
被稱為「燈廠」的奧迪車廠造出的車不負眾望,遠光燈亮起,直要刺破夜空,宛如白晝。RS7的速度也在這一刻達到頂峰,發動機在瘋狂的索取油箱內的汽油,然後發出咆哮。
男孩一點不擔心老頭會駕著車撞上路邊的楓樹或綠化帶,他穩穩的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切換檔位也十分流暢,就像是喝水吃飯一樣,有條不紊。
「你暫時沒有指揮許可權,一部分原因是怕你情緒激動;另一部分原因是上次行動你的指揮出現了較大的失誤,指揮權被下調到了B級,這種級別的任務你無法指揮。」老頭說,「指揮工作交給奧斯汀,他在目標所在地進行偵查,一切準備已就緒,隨時可以展開行動,現在就等你了。」
「明白,我只需要聽命令就是。」男孩抬頭看了老頭一眼,「沒有情報給我嗎?」
「奧斯汀會給你。」老頭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自己抽出一支塞嘴裡點燃,然後把整盒煙丟男孩身上,「雖然尼古丁確實不好,可它還是有那麼點用,促進多巴胺的分泌,很適合我們這種背負太多的人。」
「那吃點巧克力就好了。」男孩說著把煙點上,「繼續抽煙的話,我可能得提前參加你的葬禮。」
「戒煙么?戒了的話,那我唯一的樂趣也就沒了。」老頭說,「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過,你穿西裝的時候還是很帥,天生一張淡漠的臉,有點像都市小說里的霸道總裁了。」
「霸道總裁結局似乎都是美好的。」男孩笑著說,「可目前來看,我的狀況貌似不是很好嘛,有點像是悲劇了,哪個霸道總裁會被寫的這麼慘啊?作者腦子真是有坑了。」
是啊,沒有霸道總裁會像他這麼慘,雖然故事情節基本上都是虐來虐去,但男主和女主最終還是在一起了不是嗎?他們可以在寒冷的冬天互相擁抱,可以手牽手走在大街上,可以在陽光升起時一睜眼就看到對方……而他的女主此刻還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只能靠著置胃管鼻飼流食。不知道她是否會醒來醒來時四周無人,是否會感到害怕
老頭從車內後視鏡看了男孩一眼,「你要堅信,只要還沒有破滅,那就還有希望。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么,陽光總在風雨後。」
「真是矛盾啊。」男孩撓撓頭,「你之前還說我會忘了她的,隨著時間記憶會漸變得模糊,只會偶爾閃過她的身影。」
「給你留點念想,讓你活著回來。」老頭說,「來首輕快點的音樂舒緩心情吧,保持平靜的心態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這是勝利的一大要素。」
「是的我看見到處是陽光」
「快樂在城市上空飄揚」
「新世紀來的像夢一樣」
「讓我暖洋洋」
這首《Newboy》發行於1999年,沒有什麼情情愛愛,有的只是歌者對未來懷揣著的美好期盼。
程然同樣對未來充滿了甜甜的幻想,所以會經常唱這首歌。她總是滿懷期待的迎接每一天的早霞,是一個堅信麵包會有,牛奶會有,一切都會有的人。她也是一個純粹的人,就像這首歌的作者一樣純粹,純粹到別人問他為什麼上節目,而他的回答竟然是,「這段時間需要錢」。
男孩曾說,這算是浪漫主義么?爛漫能有什麼用這是現實,應該活在當下,咱們應該為了一塊麵包發愁。
程然沒理他,只是默默地趴在桌上,安靜得像一隻貓。
現在他靠在車窗上,看著幻滅的路燈,忽然間明白了程然為什麼總是幻想未來,頓時覺得自己像頭蠢驢。在她過去的時間裡,能夠幻想著未來餐餐有肉,能夠有漂亮的衣服就已經是一種奢望了。
你說她太過於爛漫,過於理想化,可她把自己的未來都跟你分享。
這本該是一首輕快、治癒的歌,但老頭用嘶啞的喉嚨跟著一起唱,就像是在唱一首搖滾樂,就差穿上朋克風的衣服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個90歲的老人,更像是一個才20多歲的年輕人。有時候就連男孩也覺得自己不是在跟一個老頭說話,而是在跟一個同齡人聊天。
唱歌時的人總是覺得自己的歌喉簡直可以用之音來形容,但其實他們不知道自己更像迪士尼的唐老鴨在嘶吼。
伴隨著歌聲,車子駛出市區,一直開向郊外。大約半個小時后,看樣子大概是豪客比奇900XP,一架公務噴氣機。它從地面拔地而起,突兀的出現在城市的上空,與飛鳥比肩,向著北方飛去。
「寫給每個人心中的山與海……」老頭靠著車門,合上手裡的書,看著那架升入高空的噴氣機,「嘉佳,你心中的山與海又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