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當中的一縷光(4)
「昨天晚上你去了哪了?」
陳嘉佳剛把房門打開,外婆的關心就迫不及待的衝來。她把拖把靠在牆上,走過來。
「去同學家了,他有點事找我。」陳嘉佳隨口編了個謊。
也許是陳嘉佳長大了,所以外婆沒多說什麼。
「昨天晚上這裡發生了爆炸,就在咱們家樓頂。來了好多警察,警戒線從巷口拉到巷尾,但什麼也沒發現。」外婆站在他面前,佝僂著,混濁的眼睛從上到下打量他,害怕唯一的外孫受傷了。
爆炸就是陳嘉佳引起的,只是他後來被一群智商、科技高的出奇的怪人給抓了,過程乾脆利落,警察當然發現不了什麼。他們幹這種事可謂是信手拈來。
「那些警察真沒用。」陳嘉佳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拔掉鞋子,「交那麼多稅上去發生這麼大事卻什麼也查不出來,一群吃乾飯的。」
他的心情很糟糕,現在只想躺在床上眯上一會兒,就像英雄聯盟的英雄殘血之後要回泉水回血補狀態。只好把警察叔叔拉出來當擋箭牌,以儘快脫身,並沒有真的誹謗的意思。警察叔叔業務能力還是很棒的。
「別這麼說人家,人家也有人家的難處。查不出來也是沒辦法的事。」外婆說,「那些警察里有好幾個都沒比你大多少,大學才剛剛畢業。我那個時候害怕得要命,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家裡突然就爆炸了,多虧他們陪著我說話,一直安慰我。你以後去當警察怎麼樣?辦公事國家能管你一輩子飯嘞。」
「知道了,知道了。總是說這些。」這些話聽得陳嘉佳都起繭子了,敷衍的滿口答應。
自從老太太得病以後就經常說這些,想讓他去考公、考編,然後找個女生結婚,然後在生個大胖小子,最後在市中心貸款買套房子,似乎已經為他規劃好了一切。又經常坐著一個人發獃,說些「以後不能看到外孫結婚」,「嘉佳你要好好讀書對社會做個有貢獻的人」……好像在交代身後事,這種不好的話聽著就讓人心煩。
外婆站在門口,入口被她擋住了大半,所以他扭腰從外婆旁邊擦過。但外婆突然伸手拉住了他,「我和你說這些還不是為你好嘛,俗話說的好,不聽老人言……」話語戛然而止,外孫的手涼得像塊冰,她憂心忡忡地說,「你手怎麼這麼涼啊,嘉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要不要去看醫生啊?」說著她一邊把手伸向陳嘉佳的額頭。
陳嘉佳的身高有1米83,外婆只有1米5左右,他把腰挺起來這樣外婆就觸碰不到他的額頭。看了眼那隻懸空的手,邊說邊往房間走,「沒有,我還能把自己的身體搞垮了?我去房間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知道什麼?小病不治就成大病了。」外婆從後面追上來,「你臉色那麼差……」
「什麼小病不治成大病,哪有那麼容易的事?」陳嘉佳有些暴躁,「你才是成大病了。說了讓你少干點,洗衣服有洗衣機,地我昨天才拖過了。現在好好調養身體,喝點葯什麼的補一下,把身體調養好了去醫院治病才恢復得快。你一天天閑不下來是不是?偏要乾死了是不是啊?把你接上來是讓你干這個的?早知道這樣不如讓你在村子里繼續養雞養鴨然後挑到集市上去賣,你多賣幾個錢我以後買房子更輕鬆,反正你就我這一個外孫,錢不給我你給誰」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了,語氣緩和下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什麼事我來干。」
陳嘉佳頭也不回的鑽進房間,像是勞作一天的社畜,全身無力的癱在床上。
想起來剛才對外婆說的話,陳嘉佳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後悔,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一時沒控制住脾氣。他只是被陳曦的話氣到了而已,對,一切都是陳曦的錯,如果她不這麼說,自己也就不會發脾氣,他就這麼想,把鍋甩了出去。
現在是下午兩點,還正是毒辣的太陽肆虐的時候,如果不把窗帘拉上估計會被晒成人干。
陳嘉佳透過窗帘的縫隙往外看,幾棵樹赤裸裸的並排站著,表面光滑的綠葉被陽光炙烤得泛起光點。那些嘰嘰喳喳叫的飛鳥此刻也歇逼了,它們躲藏在樹枝的陰影下,一動也不動。
曾幾何時他也曾這樣羨慕這些小生靈,羨慕他們無拘無束。不必面臨高考,賺錢,買房等壓力。天空有多高,它們就能飛多高,天空有多遠,它們就能飛多遠。也不必面對人類複雜的情感的煩惱,吃了睡睡了吃就行。
按理來說發了脾氣心情就會好一點,可他卻一點都沒心情好轉的跡象。他陳嘉佳這輩子欠外婆的多了去了,怎麼能講出那樣的話?這叫什麼事?老爹要是知道了估計得從地下爬出來給自己兩耳光,然後叫他跪著向外婆認錯……雖說那只是下意識的……但往往下意識的才能暴露出一個人的本性。他敢對外婆發脾氣,是因為外婆永遠不會因為外孫對自己發脾氣而不愛他,所以他不必擔心像在學校那樣受欺負時表露出不滿,因為會遭到更勢大力沉的拳頭。外婆則會思索自己哪做的不對才會讓外孫生氣,也許她現在正坐在客廳沙發上自責,上了年歲的老人都這樣,小輩開心了,似乎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慫。
「嘉佳。」外婆在房間門口喊他。
陳嘉佳把房門打開,外婆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她說,「把這個喝了,暖暖身子,你看你臉上一點氣血都沒有,估計是著涼了。」
陳嘉佳把薑湯接過,也顧不上燙,就往嘴裡灌,燙得他面部扭曲得像是有著一條條爬蟲,也像是在給自己一個懲罰。但是卻急得外婆哇哇叫,不停地說讓他慢點喝,「剛出鍋的,你慢點喝,小心燙!」
「喝完了。」陳嘉佳打了個嗝,薑湯在胃裡化作一團暖流,衝擊著四肢百骸,讓他感覺像是活過來了。
「薑湯是個好東西,驅寒。你從小身子骨弱,動不動就受寒,葯又不能經常吃。」外婆從陳嘉佳手裡把碗拿過,朝廚房走,「但你又不愛喝薑湯,所以每次熬薑湯的時候我都往裡面放點白糖,你才喝的下去。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只有自己才最清楚。而且你真以為外婆是文盲?還是認得幾個字的,不過就是得了癌症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看不到你成家那天,還是有點遺憾啊。哎……還是老了,什麼病都出來了。」
陳嘉佳在陰影中無聲地啜泣,他看著外婆走路的姿勢,兩條腿向外張開,一瘸一拐,像是南極的企鵝。這姿勢很醜,很滑稽。要知道在半個月之前她還能在宅宅的田埂上健步行走,起個大早挑著籮筐走幾里路到集市擺攤賣菜……現在看著外婆,好似垂死之人,連走路都費勁。混濁的眼神越發的渙散,腰也越發的佝僂。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吃止痛藥緩解。
自從誕生在這個世界,他沒吃過一天苦日子,頭頂繁星。不論何時何地外婆都陪著他,會給他講奇聞趣事,會做好一日三餐,像是在伺候地主家的兒子。爸爸則遠在非洲,工資發下來總是第一時間匯款……他嫌外婆做的飯菜重複率過高,沒點新意;嫌爸爸在非洲幹活,逢年過節也不回來陪自己感到很孤獨……這些想法太幼稚,他現在才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其實都是踩在愛他的人的肩頭上得來的。
他們的愛太滿,滿到溢出了心臟,灑落在黑夜,化作了浩瀚絢爛的星雲。
「你會沒事的,我保證!」陳嘉佳衝過去抱住外婆,就像小時候外婆抱著襁褓中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