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當中的一縷光(5)
「你要死嗎?」陳曦抓著電話,沖著聽筒怒氣沖沖,「現在是凌晨兩點,你是不是通宵打遊戲打瘋了?我是你爹嗎?我不在非洲,我跟你的作息是一樣的,我明天還有工作啊!」
十二點陳曦才做完一天的工作總結,本來打算洗點水果然後美美的看會電視,但想到明天還要給陳嘉佳安排入職,安排各項培訓,一陣頭大,遂決定上床睡覺。陳曦有輕微失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水族館有專門的醫療室,她之前去看過,但醫生只是給她開了一盒褪黑素,沒什麼大用,所以她撇嘴說那群人是庸醫。失眠的痛苦只有自己才能懂。好不容易進入夢鄉,正要做些美夢,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卻突然開始瘋狂蹦跳,像酒吧裏手舞足蹈的DJ,她以為是什麼重要來電,慌忙抓起手機一看,結果來電顯示的卻是每天無所事事的「廢物少爺」。
昔日風雲人物,S級血統擁有者之子加入組織這種頭等大事引起了不少人的八卦,他們給陳嘉佳起了個「少爺」的諢號,希望陳嘉佳能夠扛起父親的大旗,帶領一眾異種們踏出一條光明之路。他們開始了解「屠神界新星」的種種,很快,陳嘉佳的個人資料被人扒了出來,從小被霸凌,考試不合格,高考落榜生,現階段正在準備復讀等等黑歷史展露在人們的眼前,眾人頓感兩眼一黑,不約而同想起了經典的句子「路是要靠自己走的。」所謂光明之路大概也不是那麼光明,所以他們又在少爺兩個字前面加上了廢物兩個字。
試想一下,你大晚上才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想著第二天還要清早起床忙工作,所以只能放下心中的念頭去睡覺,躺在床上還遭受失眠的折磨,好不容易才進入淺淺的夢,卻被不合時宜的電話吵醒了。你以為會是什麼重要來電,但來電人是一個每天無所事事通宵打遊戲的混人;你以為他會問你一些很有格局或者富含哲理的話題,但事實上他會問你的問題是「這個遊戲好難啊,你能不能幫我找個通關秘籍?用pathfinder,它好像很厲害,應該能找到吧」。這就好比如教小孩子寫作業,你看著他一筆一劃的寫,希望他能做出正確的答案,這樣你上班被老闆罵,下班被老婆罵的心多少也能獲得些慰藉,但他偏偏寫了個「7+7=11」,恐怕是個人都要發瘋的!
她忽然間就欽佩起了陳江白,在滿世界料理復甦的神的同時,還要處理行動局的大小事務,隔三差五還要給兒子拽一電話安撫一下缺愛的心。沒長白頭髮也許真是老天爺都可憐他?
陳曦接下電話第一件事就是沖著電話怒吼,像是一頭髮狂的母豹。
像是半夜躺在床上仔細聽才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樣,陳曦從聽筒里聽到了啜泣聲,她不知道電話那頭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的男孩為何突然悲傷,難道是下午說的話太誅心了也許是遊戲打輸了被對面嘲諷;也許是忽然想到了已故的亡父……陳曦見不得眼淚,尤其是一個心裡藏著巨大悲傷的男孩的眼淚,「如果眼淚能解決問題的話,那孟姜女哭倒長城說不定是真的,四大洋估計就是哭出來的。」
「我外婆快不行了,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昏過去的,你不是說有辦法救她嗎?你在哪裡我答應你,只要能救回我外婆,不就是『神』嗎?我殺給你們看!」如風暴般席捲過來,或者又像是天空中的一場炸雷,總有那麼一些事是超出人們預料的。下午外婆還好好的,晚上上廁所卻發現外婆倒在客廳的地上。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無助感一瞬間就被水淹沒了頭頂,求生之人四處抓握,但卻找不到足以支撐自身的浮木,無助感冷得透骨,冷得無法再在水面遊動,向著水底的深淵墜落。他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隨時可能失控。再度泛起亮光的黃金瞳在黑暗裡像是燃燒的火,好像要燒滅一切。
「你在那等著,我馬上派人過去!」陳曦從床上蹦起來,邊套衣服邊說,「保持鎮定,如果你十塊了,那麼一切都完了,你會親手殺死你的外婆。」
所有人都有過無助感,在午夜時分看著漆黑的窗外,從窗外飄進的冷風在房間里四處遊盪,好像要把跳動的心凍結,感覺被世界拋棄。陳曦也有,她討厭那種感覺,那種被奪走卻又無力改變的感覺,除了緊緊抓著衣角哭什麼也做不了,所以她同樣討厭眼淚……她也像陳嘉佳那樣幻想過,幻想自己是一台機器,那樣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煩惱,那樣心臟是不是就不會被凍結了。
警報聲響徹小巷,從車上下來幾個醫生模樣的人,他們七手八腳把昏迷的老太太的抬上擔架,同時給跪地的男孩注射了一支鎮靜劑,這樣男孩的雙瞳就不再凶戾。
陳嘉佳臉上明晃晃寫著慌張兩個字,卻還自做看起來堅強的表情。他希望外婆突然間醒來看到他這副表情心裡不會害怕。但是外婆安靜得像是死去了,只有呼吸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
人們總說黑髮人送白髮人,但其實如果可以,黑髮人其實也不太想送白髮人的。
自打外婆生病,陳嘉佳就跑遍了市內的每一個醫院,期待能聽到不一樣的答覆。他知道通往任何一個醫院的任何一條路。但他們現在行駛在高架橋上,這並不通向任何醫院,反倒更是通向那座水族館。
「這是去水族館的路上?」陳嘉佳開口,嘶啞且死氣沉沉的聲音讓他覺得自己都陌生,「不應該去醫院嗎?」
「行動局的暴力狂們每次出任務都有可能受傷,如果是刀傷還好說,但如果是槍傷可就麻煩了。我國可是禁槍的啊,萬一被警察叔叔們找上門來了,面對槍擊案警察叔叔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那個檢測心電圖的人扭頭過來看他,「很高興見到你,S級。」
「你們有辦法治好我外婆,是嗎?那種把病變的細胞替換成健康的細胞辦法。」陳嘉佳完全沒有理會他的問候,他的心裡太糟糕了,沒有回禮的念頭。
那人忽然間像是見了鬼的表情,「你外婆這種情況完全是沒有辦法醫治的,只能通過常規治療延長一點生命,還得一直待在醫院的情況下。至於你所說的把病變細胞替換成癌細胞,你自己覺得可能嗎?人體的細胞有多少不用我多說吧?如果真有這種技術的話不知道得多少年後了,目前來說不現實。我是東京大學醫學系畢業的,你要相信我。」
又被騙了?陳嘉佳腦海里突然出現一道閃電,直劈心臟,一瞬間他感覺心臟都停止了跳動,臉色開始變得慘淡。起先他對陳曦的話堅信不移,但面前這個東京大學醫學系畢業的傢伙說的又是怎麼一回事?也是啊,能夠完全治療癌症怎麼也該獲得諾貝爾獎了,誰還會這麼甘心的待在一個水族館?早就單幹賺得盆滿缽滿了,名利雙收。
陳嘉佳把頭低下,眼淚無聲的留下來,他不想別人看到,更不想讓外婆看到。
他覺得自己挺傻的,簡直傻得像頭豬。小時候被班上的同學把掉在地上的辣條撿起來給他吃,騙他說沒問題,那辣條油膩膩的即使裹上灰也被紅油浸透看起來跟孜然差不多,加之確實沒多少零花錢,所以就吃了,當時一群人都哈哈大笑,只有他不明所以,還是同桌的女生不忍心他被欺負告訴他事情的真相。還被爸爸騙,騙他安心睡覺,說自己不會走的,等他睡醒就發現爸爸不見了,主卧的被子床單也被收起來疊好放柜子里了,衣櫃里爸爸的衣服也被收走了……他並不覺得這樣的欺騙能對他造成什麼,但他不能容忍陳曦這麼騙他,那樣自己就會給外婆安排住院治療,至少能給外婆延長几個月的命!
所以電視劇里那些腦殘主角能活到最後並且把全劇唯一有頭腦的大反派整死了簡直就像是放屁。
碩大的地下停車場,極速行駛的救護車停在停車位上,下車后陳嘉佳看到了陳曦,她依舊穿著初次見面時的那條白色連衣裙,但看起來像是沒幹透,頭髮亂糟糟的一看就是沒來得及梳匆匆趕來的。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這種焦急忙慌的表現,任憑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好妞,值得信賴。最後故作悲傷的告訴他,「很不幸,手術失敗,請節哀」。雖然沒救過來,但對方確實是儘力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自己依舊會對對方感恩戴德,然後任憑對方驅使。
陳嘉佳忽然想起了一部老電影張翠山、殷素素夫婦被逼得自殺,殷素素在自殺前抱著年幼的張無忌對他說,「孩兒,你長大了之後,要提防女人騙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
所以張無忌成了孤兒。
陳曦是漂亮的,所以她理所應當騙人,可那樣自己也成孤兒了。
「世界根本就沒有那種技術水平。」陳嘉佳輕聲說,「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你們只是想讓我替你們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