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聚會持續到晚上零點,楊沅沅的男朋友來接她,她先走一步。
蘇晚青送她下樓,回來的時候坐電梯上來,門一開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誰他媽跟你當炮友只睡你兩回的?」
左岸水榭是一梯一戶,門口的面積不小,有一方小小的露台,蘇量依和翟緒兩人就站在露台的欄杆邊,看錶情,氣氛還挺凝重。
話是翟緒說得,蘇量依正低頭摳指甲,兩人都喝了酒,身上彌著淡淡的酒精薄味。
去年年初的婚禮過後,蘇晚青本以為這兩人會有什麼,可沒過多久翟緒就去相親了,蘇量依也談起了戀愛,她大半年忙工作,一年忙著懷孕生孩子,跟這兩人分別見過不少次,可同時見面的機會卻不多,因此也不怎麼清楚他們的關係。
從電梯里出來,幾人對視了一眼,蘇晚青縮了縮脖子,不太想管閑事,說了聲「我什麼都沒聽見」,然後就溜回了家。
客廳里,沈梳音獨自盤腿坐在地毯上玩手機。
聞宴祁和梁蔚輕坐在後面的沙發上,初秋的節氣,聞宴祁為了抱孩子方便只穿了件套頭衛衣,梁蔚輕應當是工作結束直接過來的,身上的紺青色襯衫袖口卷至手肘處,他這周要去趟東南亞,想借用聞宴祁的法務團隊,兩人有一下沒一下地聊著,語氣平淡,面容清冷,氣場看起來很合。
電視機放著無聊的綜藝節目,沒有一個人分心去聽。
蘇晚青走過去,沈梳音注意到她,立刻站了起來。大約是盤腿坐久了,一下沒站穩,梁蔚輕餘光瞧見她晃了一下,下意識伸手去扶,看見她扶著沙發站穩后,又漫不經心地把手縮了回去。
全程沒有一句話,蘇晚青看在眼裡,朝沈梳音招了招手。
兩人避開沙發上的男人進了影音室,那裡隔音好,但沈梳音還是不放心,隨意挑了個片子看,等聲音出來,她才托著腮看向蘇晚青:「怎麼樣晚青姐,宴祁哥答應了嗎?」
她自己也知道翟緒不會同意,沒那個勇氣去硬鋼,於是迂迴地請求蘇晚青幫忙,到時候等她表白,把這件事攤開,就讓聞宴祁去勸自家哥哥。
蘇晚青剛剛進來時端了盤水果,她塞了顆聖女果到沈梳音嘴裡,也沒說結果,只是低聲問她:「你確定你對他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嗎?」
沈梳音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愣了一下:「宴祁哥也不同意,對嗎?」
「他同不同意不重要,」蘇晚青幫她把分叉的劉海順了順,依舊是輕聲細語,「你要知道這不是一件小事,說出來以後,不僅你和蔚輕哥可能回不到從前,就連你哥和他的關係......也可能會受到影響。」
沈梳音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的。」
「我知道說出來以後,你們都會這麼問。」沈梳音眼睫垂下去,「說實話,我自己也分不清楚,蔚輕哥對我確實很好,除了我哥和我爸以外,他也確實是我最信任的男人......你們怕我分不清依賴和喜歡的區別,這我理解。」
頓了幾秒,她突然又抬起頭,「可我只知道,我喜歡上了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人,就算那份喜歡是出自於對他的依賴,這又有什麼不對的呢?我不去喜歡對我好的,難道要去喜歡不正眼看我的男生嗎?」
「晚青姐,不管我因為什麼喜歡他,但我現在真的很確定。」她握著蘇晚青的手,搖來晃去地笑,「你知道嗎?我現在不化妝都不好意思見他啦,這要不是喜歡,還能是什麼呀?」
她的邏輯和她本人的性格一樣,簡單又純粹。
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從小金尊玉貴地長大,才二十齣頭的年紀,尚且不知道這世上有許多無可奈何的願景,都不是只憑你許下肝腦塗地的決心就能達到的。
蘇晚青無意潑她冷水,也不想干涉她的選擇,於是道:「那你想做就去做吧。」
「你會幫我嗎?」
「幫你。」蘇晚青按著她的手,抿了抿唇,「幫你給你哥準備好降壓藥。」
沈梳音捂著嘴又笑開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一般明亮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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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所有人都送走,已經是深夜一點多了。
蘇晚青從樓上下來,正好看見聞宴祁從玄關處走回來。
「梳音怎麼走得?」她問。
聞宴祁把客廳的電視關上,朝她走過來:「梁蔚輕開車送她回去。」
「翟緒呢?」
「忙自己的事去了。」
「......」蘇晚青有些無奈,「他就這麼放心梁蔚輕?」
聞宴祁走過來拉她的手,嘆了聲:「梁蔚輕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沈梳音還不到十歲。」
別說翟緒想不到這層了,梁蔚輕他本人就不可能接受。
老梁這人和翟緒不一樣的,翟緒是有什麼說什麼,憋不住事兒的人,梁蔚輕性格比他沉穩,當初喜歡趙薈西硬生生憋了好幾年,但凡他自己認定的事,壓根不需要了解別人怎麼看,他跟翟緒的關係不比聞宴祁跟翟緒差,照顧沈梳音純粹是因為從小看著長大,習慣性地關照愛護,跟男女之情一丁點兒關係都沒有。
蘇晚青跟在他後面走進卧室,不由地憂心忡忡,聞宴祁回過頭看見她的表情,有些好笑似的:「再怎麼說她也成年了,好不好的,總要自己經歷才知道。」
在這一點上,他們兩人的觀念完全契合,就像當初Doris的事情一樣,蘇晚青不喜歡干涉別人的決定,聞宴祁也如是。
人生短短几十年,體驗卡的時間都是有限的,誰也沒必要把別人的經歷套用到自己身上,那是沒意義的揠苗助長,況且這世上聽勸的人本來也不多。
「不早了,你去洗澡。」聞宴祁拍拍她的臉,「我去看看閨女。」
小包子三個月以後就能睡整覺了,這點是省心不少,蘇晚青看著聞宴祁趿拉著拖鞋往嬰兒床邊走,下一秒,兩人同時注意到了掛在把手上的黑色小袋子。
楊沅沅買得情/趣/內衣,貓女郎的發箍露出來一半。
聞宴祁是真不知道那是什麼,看到黑色的貓耳朵裝飾,還以為是誰帶過來的玩具,剛提起來想看,蘇晚青就一個箭步衝上來,眼疾手快地搶了過去。
「這是我的。」
聞宴祁本來沒想到那層的,看她臉紅得新鮮,眼神閃閃躲躲的,又想起她飯後和閨蜜在這房裡待了半個多小時才出去,腦袋裡精光一現,突然就猜到了。
「嗯。」清了清嗓子,聞宴祁把笑意憋了回去,「那......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蘇晚青揪著袋子,想著找個地方藏起來:「你先洗吧,我還有事兒。」
兩人真的有一年沒做過了,這種事兒怎麼說呢,隔得時間久了,確實有些不好意思,蘇晚青覺得他這也是猜出來了,兩個人有點心照不宣地,似乎都不想攤到明面上來說。
「行,我先洗。」聞宴祁轉身朝衛生間走去。
眼見著門被關上,蘇晚青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剛剛沒有認真看,這會兒她把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看,三點式還鏤空,關鍵部位上都墜了毛茸茸的小球,配套的不僅有白色的絲襪,還有貓耳朵發箍,以及不知道做什麼用的,看起來像是逗貓棒的東西。
即便是當初兩人沒生孩子的那一年,聞宴祁也從未提過什麼亂七八糟的要求,蘇晚青沒接觸過這種東西,驟然看到,面紅耳赤的同時,心跳開始瘋狂加速。
將近四十多分鐘后,衛生間水聲停住,過會兒門被打開,橘色光線下霧氣瀰漫出來,聞宴祁已經穿上了他睡覺慣穿的白色短袖T,柔軟親膚布料貼在腰側,還能看見勁瘦的肌肉紋理。
他站在洗手台前,頭髮濕漉漉的,轉身若無其事地問:「吹風機呢?」
蘇晚青正靠在床頭玩手機,只用餘光瞥他,聽見問話才起身:「昨天被我拿到梳妝台上了。」
她給他送了過去。
衛生間霧氣未散,還漂浮著沐浴乳的淡淡果香,黃燦燦的光線投射下來,聞宴祁抬手用浴巾擦頭髮,手臂肌肉線條明顯。
蘇晚青放下就想走,抬腳前聽見他清啞的聲音,彷彿真是無意般:「幫我插上,手上有水。」
「哦。」
插頭插上以後,蘇晚青就回去繼續玩手機了,吹風機聲音不大,聞宴祁也是關上門用的,可她就是靜不下來心,目光總有一下沒一下地看向衛生間,磨砂的玻璃門內,聞宴祁的身影隱隱約約。
又過了幾分鐘,風聲停了下來。
聞宴祁走出來,頭髮也沒怎麼吹好,劉海半干不幹地垂在眉上,而他眉眼清冽,看起來像真沒那個心思,走過來隨意說:「行,你去洗吧。」
蘇晚青放下手機,淺淺地應了聲:「好......」
她拿上睡衣走進去,門關上,脫衣服的時候看了眼自己的小腹,孕期一直在運動,孕晚期也只胖了十幾斤,加上出月子就恢復了鍛煉,其實身材是沒怎麼變形的......
拋開胡思亂想,蘇晚青擰開了水龍頭。
浴室里香氣未散,她把頭髮放下來,剛濕上水就察覺出不對勁,這個水流也太小了點,明明剛剛聞宴祁洗的時候,水聲還很大來著。
研究了一下,沒搞明白,她湊湊活活地洗了會兒,可水流太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身上滑膩膩的,沒洗乾淨一樣。
猶豫了一會兒,她朝門外叫了聲老公。
幾秒后,腳步聲逐漸靠近,門打開,聞宴祁走進來,兩個人隔著水霧看了眼,蘇晚青抿了抿唇:「這個花灑,好像出問題了。」
聞宴祁走進來,頭微微垂著,頂光落下來,在他眼下掃出一小片陰影,眼神有些看不清,直到他打開浴室的玻璃門,兩人面對面,他衣服穿得好好的,而她身上未著寸縷。
蘇晚青咽了咽口水,隨意裹了條白色浴巾披在身上,給他讓了個位置。
聞宴祁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無所謂地笑了聲,裝模作樣地取下花灑,水流四處亂濺,打濕了他胸前的衣服,蘇晚青想提醒他來著,看他眼睫低垂,高挺鼻樑下落了水珠,就沒說話。
熱氣瀰漫,橘色的光穿梭其中,曖昧的氛圍急劇升溫。
花灑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大問題,聞宴祁握在手裡,稍微擰了一下蓋子,水流就瞬間大了幾分,變得正常起來。
他動作過於隨意,不免讓人懷疑。
蘇晚青狐疑地看他,聞宴祁迎著她的目光,唇角揚起克制的弧度,將花灑頭重新裝了回去,水流順著蘇晚青的肩膀留下來,浴巾瞬間被打濕。
她又往胸前裹了裹:「這水流這麼小,你剛剛洗乾淨了嗎?」
聞宴祁眉梢輕挑,把胳膊遞到她面前:「要不你聞聞?」
蘇晚青把他的手拍了下去,剛想趕他出去,手腕就被扣住了。
聞宴祁身上的衣服沒濕透,可貼在她的後背,溫度還是很燙,浴巾濕了水變重,稍微扯一下就會掉下來,蘇晚青一動不敢動,明知故問:「你幹嘛?」
耳畔揚起一陣低啞的輕笑,聞宴祁喉嚨滾了一下:「別裝了寶貝,你知道我想幹嘛。」
「你......」話還沒說完,就被悉數堵了回去。
蘇晚青洗了個亂七八糟的熱水澡,出來時身上還是潮濕的,聞宴祁許久沒有抱過她,將她放到床上,輕輕的吻落下來,蘇晚青環住他的脖子。
鋪天蓋地的氣息,熟悉又渴望的感覺。
蘇晚青沉浸在混亂失序的情緒中,直到聞宴祁俯身下來,瞬間清醒的下一秒,蘇晚青推開他坐了起來。
「家裡是不是沒套了?」
聞宴祁眼底慵懶的情.欲緩緩褪去,盤腿坐在她身邊:「以後都不用戴了。」
氛圍散了,蘇晚青也坐了起來,隨手抄起他剛剛脫下的上衣包住了未乾的頭髮,皺眉問:「什麼意思?」
聞宴祁坐在那裡,眸色晦暗,語氣卻隨意:「做了個小手術。」
就是蘇晚青剛從月子會所回來的那兩天,查琴之來了,家裡還有邢姨和月嫂,聞宴祁抽了兩天的時間,說是出差了,很簡單的一個小手術,在醫院觀察了一天就回家了。
他誰也沒說。
回過神來,蘇晚青眼睫顫了顫:「那次......你是在醫院門口跟我視頻的?」
自從孕晚期開始,聞宴祁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那次他說自己要去參加個什麼行業峰會,一天去一天回,晚上兩人視頻,聞宴祁站在路燈下,穿著黑色襯衫,眉眼倦怠地看著鏡頭,跟她說剛從酒會裡抽身。
蘇晚青當時真信了,還挪了挪鏡頭,給他看了眼女兒。
「你幹嘛不跟我說?」她眼圈兒開始泛紅,「覺得自己特偉大是不是?」
聞宴祁勾住她的手,懶散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哄小孩似的語氣:「就一微創手術,扯不上什麼偉大不偉大的,再說——」
他扯著她的手就往某處帶,語氣還是雲淡風輕的無賴:「已經能正常用了。」
蘇晚青抽回自己的手,沒說話。
眼見著是進行不下去了,聞宴祁乾脆站起來,拿了塊干毛巾過來給她擦頭髮,語氣還是不疾不徐的樣子:「你不是也說不想生了嗎?避孕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我擔點兒責任是應該的。」
「那你也不應該瞞著我。」
「我怕你擔心。」說完這句,他頓了會兒,語氣沉了幾分,像是想起什麼了似的,「再怎麼樣,也沒你生孩子痛。」
聞宴祁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遇見蘇晚青之前,他從不主動設想以後,後來兩個人相愛了,他就變了。他對未來有了很多很多的渴望,渴望跟她白頭偕□□度餘生,老了后兒孫繞膝,子孫滿堂。
那會兒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想象中那麼洒脫,他還是渴望家庭溫暖的,想要個孩子,想有個人能叫蘇晚青媽媽,叫他爸爸,雖然沒主動說過,但這份心思也沒藏著掖著,那是他一個人的渴望。
直到蘇晚青生產的時候,他全程待產,雖然醫生和護士都說算得上順利的,生得也很快,但在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痛哭聲里,他腦海中還是控制不住地產生了後悔和恐懼。
他覺得自己實在太貪心了。
自從鄒月去世以後,聞宴祁幾乎就沒怎麼哭過。
高二參加完學業水平測試就被聞道升送到了美國,當時他還算是個孩子,聞道升那會兒對他不怎麼用心,也不在乎他心裡怎麼想,讓助理隨便找了家中介,去之前說得是亞利桑那州第二大城市,去了后才知道有多荒涼,全市最高的建築也不過十來層樓那麼高,他住在Homestay,人生地不熟的同時,去趟商場都要坐一個半小時的車,甚至還在公交車上被穿著低檔褲的黑人拿槍威脅過。
那個時候他很孤僻,以為生活都是這樣,不管在哪兒,不過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罷了。
他有自己獨特的排解情緒的方法,這麼多年,除了奶奶去世時掉過眼淚,就只有三個多月前,他穿著藍色的消毒服,手足無措地站在窗邊,看著蘇晚青滿頭大汗,抓著床桿的中手指幾乎用力到變形。
她是那麼有力量,又是那麼脆弱。
聞宴祁撇過頭,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他太害怕失去了,從那以後也不敢再想未來,即便只是過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只要他身邊還有她,就不算荒涼。
他就是想永遠陪著蘇晚青,不管生活是什麼樣的,苦還是甜,所有隻能她獨自面對的磨難,他都不想再讓她經歷第二遍。
「就一個孩子也沒什麼不好的,她會得到我們全部的愛,如果你還想再要個孩子,我不會阻止,但你要問我的意見,我不支持。」
生孩子就是一場冒險,他在之前備產的科普書里看到過不下數十次,這場冒險他經歷過,至今也心有餘悸,他真的不敢想,也承受不住那一丁點兒可能性的意外。
聞宴祁抱住她,任由頭髮上的水滴落在鎖骨上,他嗓音溫潤,和風細雨地在她耳廓里撩撥著,「老婆,我需要你,沒你不行。」
蘇晚青沒法兒形容這一刻的感覺。
在一起近三年,聞宴祁說過喜歡,說過愛,說過一生一世和天長地久,但從沒有哪一刻,比這句「沒你不行」的表達更有分量。
他甘願把自己擺在最卑微的地方,甘願暴露出自己的軟弱和依附,好像在這段關係里,她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施予者。
豐盈的感動和欣然充斥著她的所有思緒,蘇晚青鼻腔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兩人在寂靜的午夜中緊緊相擁,窗外皓月當空,聞宴祁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晚青鬆開手,柔軟清澈的目光帶著笑意:「去次卧?」
聞宴祁歪著頭,手臂還虛虛地圈著她的腰,聞言嘴角勾起來:「你確定?」
蘇晚青抿了抿唇,從床頭櫃的抽屜里勾出小袋子,眼底光芒張揚又大膽:「你不想看?」
聞宴祁的目光從她手指上滑過,撓了撓喉結,憊懶地笑了聲:「說句實話你別生氣。」
「剛剛的花灑是我故意擰緊的。」
蘇晚青變了臉色:「我就知——」
話還沒說完,就被橫著抱了起來,聞宴祁動作很快,下了床,連鞋子都沒穿,稍一俯身就把小袋子拎了起來,繞過床頭時去看了眼小包子,然後就抱著她走出了房間。
走廊上的壁燈都關了,穿過那一截昏暗的時候,蘇晚青手抵著他的胸口,突然瓮聲瓮氣地問了句:「如果我沒從手術床上下來,你會怎麼樣?」
「殉情。」
聞宴祁說這話時沒看她,語氣說不上鄭重,也不是那種弔兒郎當的樣子,蘇晚青抬起眼,只能看見他鋒利的輪廓線條,下頜上有蟹青色的鬍鬚,薄薄的一層,混著他的表情,有種野蠻又冷清的感覺。
蘇晚青眉眼一彎:「都三十歲的人了,別說這麼非主流的話好嗎?」
聞宴祁這才垂眼看她,唇角虛勾:「不信我會為你去死?」
蘇晚青搖搖頭:「好了我不該提,別說這種死不死的話了。」
「我就要說。」
聞宴祁揚起下巴,喉結滾了一下,推開次卧房門時痞氣地笑了聲:「今晚就死在你身上。」
蘇晚青還來不及打他的嘴,門就被關上,燈也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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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子幼兒園中班的時候學會握筆,大班的時候才開始學寫自己的名字。
聞宴祁那幾個月花了很多時間在這件事上。
這一年蘇晚青又升了職,KIM跳槽去了甲方品牌部,她兩個月前被提上來,接手項目的這段時間忙了點兒,常常晚上**點才到家,某次結束了一周的出差回家,一開門就看見客廳茶几旁趴著的一大一小兩個人。
「媽咪回來啦。」
關門聲剛落下,小肉糰子就飛奔而來,撞到她懷裡不夠,還在她左右臉上各印下一個吧唧的親親:「媽咪,爸爸在教我寫名字。」
蘇晚青也蹲下來親了她一下:「那寶貝學會了嗎?」
「學會個屁。」
聞宴祁端著杯子走過來,頭髮被抓得有些亂,進到廚房接了杯水,遞給蘇晚青時順手把眉骨上方貼著的小月亮貼圖撕了下來,順手粘到女兒的小辮子上:「去,自己畫畫去。」
蘇堇禾本來還想向媽媽告狀爸爸又說髒話,聽到這話立刻就歡天喜地地跑了,只要不寫字怎麼都好,一屁股在地毯上坐下,掏出了自己的蠟筆開始塗塗抹抹。
蘇晚青收回視線,看著聞宴祁疲憊的樣子,心疼地抱了他一下:「老公,我可能還要再忙兩個月,辛苦你了嗷。」
說著把他後腦勺上的彩色小皮筋扯了下來。
「你閨女再過幾個月都要上小學了,到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你做好一年級入學家長會上丟臉的準備吧。」
蘇晚青立刻鬆開了懷抱:「你是怎麼教得?」
她這變臉的速度之快,聞宴祁已經習以為常,嘖了聲:「我說一句她有八百句等著我,怎麼教?」
蘇堇禾三個字他至少寫了幾百遍。
小姑娘聰明,不想幹活的時候就找他閑聊——
「爸爸,媽媽為什麼要給我取名字叫蘇堇禾?」
「媽媽希望你像植物一樣茁壯成長?」
「爸爸,茁壯是什麼意思?」
「就是健康、強壯。」
「那為什麼我跟媽媽都姓蘇,你姓聞啊?」
「因為你跟你媽姓,你們是一家人。」
「那趙菁菁她媽媽......她媽媽叫玲玲阿姨,她媽媽都不姓趙,她跟她媽媽不是一家人嗎?」
「......」
蘇晚青聽完后笑得合不攏嘴,她也奇怪:「她話那麼多,到底是隨了誰?」
話音剛落,客廳傳來一陣變了調的、稚嫩的歌聲,多熟悉,蘇量依在某音樂軟體上傳的原創歌曲,翟緒開車的時候都在單曲循環,上個月他生日,找了家能搜到這歌的KTV,硬生生唱了七八遍,把蘇量依本人都唱去了衛生間,拿了卷衛生紙企圖塞他嘴裡,物理施法打斷。
兩人對視了幾秒,都沉默下來。
早該想到的,身邊這群人誰的話最多。
出差這一周,聞宴祁的日子看起來很不好過,蘇晚青放下杯子,圈住了他的脖子,又開始了她的花言巧語:「老公,你辛苦了。」
蘇晚青這一年已經三十齣頭了,可在聞宴祁面前,還是時不時地撒嬌賣乖。
她知道的,他就吃這一套。
聞宴祁果然掐著她的腰,眉梢挑起幾分:「辛苦不至於,就是有個事兒得跟你商量一下。」
蘇晚青后腰靠在操作台上,一邊看客廳的小人兒,一邊抵著他的胸口:「說。」
「蘇堇禾小姑娘馬上快六歲了,可以有自己的卧室了。」
「......」蘇晚青知道他在想什麼,壓著笑意,「她自己說得?」
聞宴祁鬆開她,朝茶几抬了抬下巴,落落大方地開口:「不信你問。」
蘇晚青笑著瞥了他一眼,還真問了:「蘇堇禾。」
小傢伙頭也沒回:「媽咪!」
「你晚上想自己睡嗎?」
「想!」她轉過頭,圓圓的小臉上擠出笑,「爸爸說如果我自己睡,他就帶我拼迪亞哥的拼圖!」
「......」
聞宴祁氣定神閑地回看她,絲毫不慌:「過程不重要,結果就是,她不想跟我們倆擠一張床了。」
好一個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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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子忙完,蘇堇禾小朋友就正式入學,成為一名小學生了。
第一天放學,兩人一起去接的。
這算個大事件,當晚,一家三口去吃了大餐,結束還去電影院看了動畫大電影,蘇晚青全程打哈欠,情節沒看進去多少,六歲左右的小孩表達欲比較旺盛,拉著爸爸的手問個沒完沒了——
「比格熊真的去世了嗎?」
「它媽媽為什麼要趕它走?」
「電影里的雪好大,他們會冷嗎?」
聞宴祁左手牽著她,右手牽著蘇晚青,下樓梯時一邊看地,一邊分心回答她的問題,還要抽出空問蘇晚青:「鳶尾島度假區那個項目,Alex想讓你去?」
「你怎麼知道?」蘇晚青睡意一下子散了,頗為驚詫地看著他。
接手的工作剛忙完,剛要步上正規,方禮苒大約是看她處理得井然有序,就把她的名字報了上去,鳶尾島的項目是個好機會,如果做成了,就算以後跳槽了也是給履歷加分的好經驗,蘇晚青心動過,可又有些猶豫。
那個項目一旦接手,就不是出差一兩周那麼簡單了,沒三五個月忙不下來的,前陣子她忙升職那會兒就有小半年沒顧過家了,聞宴祁自然比她多付出了一些,眼下他自己的公司也面臨重大調整,因此,當Alex把她叫去辦公室問她意向的時候,她沒立刻答應,只說考慮兩天。
婚姻需要共同經營,也沒只讓某個人單方面付出的道理。
「Alex跟你說得?」
聞宴祁牽著她的手往下走:「他看你拿不準主意,以為是我的原因,就找李泉說了這事兒,是個好機會,不用商量,我同意。」
蘇晚青默了默:「你知道我要是去的話,要好幾個月才能回來吧?」
「你是信不過我,還是信不過你自己?」聞宴祁笑著睨她一眼,「回不來我就帶你閨女去找你,三小時車程,怎麼就搞得像天涯海角了?」
「可是你......」
「我有李泉和小唐,還有梁蔚輕也能幫我。」聞宴祁捏了捏她的掌心,像是無聲的勸慰,「再怎麼樣也比你應付得來。」
蘇堇禾小朋友這時插話進來:「媽咪,你要去很遠的地方上班了嗎?」
「不遠。」最後一層階梯,聞宴祁乾脆提溜著她下來,語氣柔和地說,「你在車上睡一覺的功夫就到了。」
「那好吧,還好我不暈車。」她說著說著又嘻嘻笑了聲,「不像靈靈阿姨那樣。」
三個人有說有笑地出了電影院。
那場動畫大電影今天剛上映,周圍都是帶著孩子的年輕父母,聞宴祁牽著兩人往路邊的停車場走,走著走著就聽見人群中傳來一聲尖叫,隨即周圍人哄散著逃開。
蘇晚青下意識抱起了蘇堇禾,順著眾人的視線看過去,在廣場最中央的地方,一個老頭提著把菜刀架在一個年輕媽媽的脖子上,周圍五米的人都避開了,一個看起來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哭著喊著在旁邊叫媽媽,被老頭一腳踹開。
母女倆都在哭,媽媽還一個勁兒地叫小女孩走遠點。
廣場上很多帶著孩子的父母,所有人都看出來不對勁,沒有人敢貿然上去,只有幾個年輕的男孩女孩,有人心急如焚地報警,有人隔了安全距離勸說,還有人繞到身後想找機會。
看到倒地哭泣的小女孩,蘇晚青眉頭緊鎖,看了眼聞宴祁:「好像是個神經病。」
九月初,路人都還在穿短袖呢,那個持刀的瘦高老頭穿著皮衣夾克,脖子上圍了一圈毛領,裡面還露了截紅色的秋衣出來。
聞宴祁眉宇凝重,護著蘇晚青快走幾步到車邊,打開車門,把母女倆塞了進去,關門之前,蘇晚青扣住了他的手,嗓音都在發顫:「小心一點。」
聞宴祁把她的手撥了下來,輕聲叮囑:「門鎖上,別出來。」
他繞到後備箱,拿出了一根高爾夫球杆,藏在身後走了過去。
剛剛那個小姑娘已經被好心的路人抱到了一邊,蘇晚青提心弔膽地趴在車窗邊看著,聞宴祁繞到了人群後面,和一個穿著黑色T恤的年輕男孩對視了一眼,兩人打了個手勢,然後就撥開人群,慢慢靠近了中間。
那老頭顯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比人臉還大的菜刀抵在脖子上,血都流了出來,那位媽媽看到自己的女兒被抱走,也不再哭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任由鈍刀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著自己的皮肉。
血流不止。
蘇晚青看得揪心,手指都在顫抖。
聞宴祁和那個男孩似乎是在找機會,等老頭左胳膊拿累了,換手的間隙,刀刃離開了受害者的脖頸剛十公分,他眼疾手快地揮出球杆,勾住了他拿刀的手,年輕男孩見機從另一側竄出去,迅速將年輕媽媽拉了回來。
受害人是脫困了,可刀還在那老頭手裡。
他差點被一棍子打倒,怒氣沖沖地回頭,看到人就揮了上來,聞宴祁一個閃身,躲開了從上面劈下來的這一刀,一腳踹在他膝蓋上,還想再把他的刀打掉的時候,那人像是不要命了一般,頂著那一棍朝他的手臂砍了過來。
「還愣著幹什麼!」剛剛救出人的年輕男孩大喊,「快幫忙啊!」
聞宴祁小臂上挨了一刀,傷口不深,也顧不上疼,扔了棍子就一腳踹上了那人的心口,趁著他仰面倒地的間隙,摩拳擦掌的眾人一擁而上,拿刀的拿刀,按人的按人。
十幾米開外的車裡,蘇晚青揪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七八分鐘后警車趕到,一群穿著制服的人走過去,銬上手銬,人被帶上警車,蘇晚青也終於放心抱著孩子跑了過去。
聞宴祁那天穿著白襯衫,幸好是質地比較挺括厚實的襯衫,傷口不深,要是穿著短袖,怎麼著傷口都要見骨了。
蘇晚青垂眼看,心有餘悸的淚水落下來,聞宴祁還沒開口說話,蘇堇禾先開了口,小姑娘幫媽媽擦了擦眼睛,然後看向爸爸:「爸爸,媽媽說你是保護婦女兒童的英雄,英雄應該表揚。」
聞宴祁抬起沒受傷的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眼睛瞥了下蘇晚青:「爸爸不要表揚,你幫爸爸勸勸媽媽,讓她別哭了。」
蘇晚青嗓音還是有些哽咽:「現在去醫院,包紮一下。」
「不用,警車上有醫療箱。」聞宴祁虛虛地抱了她一下,聲音很輕,「別哭了。」
剛說完,有位警察大叔拿著醫療箱走過來,向聞宴祁表達了感謝,還問他是哪個單位的,聞宴祁擼起袖管,拿雙氧水沖洗了一下傷口,說話很是客氣隨意:「您謝那位學生就行了,他還年輕,比我需要鼓勵。」
對方聽懂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一會兒救護車也來了,那位手上的年輕媽媽被抬上擔架拉走了,不一會兒,剛剛圍觀的人就散得差不多,路邊商鋪繼續播放熱門音樂,人來人往的街道,彷彿剛剛的驚心動魄只是一個小插曲。
聞宴祁坐在花壇邊,把閨女抱到腿上,受傷的小臂往前伸著,蘇晚青彎著腰,一圈一圈地給他纏繃帶,生怕纏少了傷口就好得慢了些。
「不到五厘米的傷口,你用兩卷繃帶了。」他淡聲提醒。
蘇晚青也從提心弔膽的情緒中抽身,緩緩回過神,完成最後一步后打了個結,然後看她,眼圈兒還紅紅的:「你嚇死我了。」
聞宴祁牽住她的手,撫慰地拍了兩下:「沒事了。」
「下來,爸爸現在不能抱你。」
蘇晚青把女兒從他腿上抱了下來,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警車上紅藍閃爍的燈光。
聞宴祁也從花壇邊站了起來,欺負孩子海拔低看不見,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臂攬了下蘇晚青的腰,在她眉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對不起,老婆。」
蘇晚青抬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禮尚往來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表揚你了。」
聞宴祁摸了摸臉,似乎不怎麼滿意:「有點敷衍了事。」
蘇晚青瞥他:「有點得寸進尺。」
「......」
兩人一左一右地牽著孩子往車上走,小傢伙不清楚事情有多驚險,走路還一蹦一跳地,經過警車時突然說:「媽媽,警察叔叔都是英雄嗎?像正義小兔警那樣厲害嗎?」
「當然啦。」
「我長大后可以當警察嗎?」
蘇晚青和聞宴祁對視一眼,他眉梢輕挑,調子揚高几分:「你這麼小就找到職業理想了?」
「職業理想是什麼?」
「就是你長大后想做什麼。」
「我已經長大了。」
「你媽像你那麼大的時候,還在想著吃飯的時候能不能多看會兒還珠格格呢。」
「還珠格格是誰?」
「是公主。」
「媽媽,你的職業理想是當公主嗎?」
「你媽已經是公主了。」
「那爸爸你的職業理想是什麼?」
「保護你和媽媽......」
已是初秋,一年接著一年,蕭瑟的秋風周而復始。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生活里只剩下長盛的花團錦簇。
落葉無法代表衰敗,時間的流逝也變得不再有意義,朦朧的月光灑向世間,一片清輝彷彿在幫忙定格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