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存不易

七點二十分，太陽升了起來；

一些主要的建築物的屋頂被旭日抹上了淡淡的一層色彩。一條條街道以幾乎覺察不到的進度，開始漸漸地恢復它們的喧鬧和生機。

兩輪運貨馬車緩慢地駛去，瞌睡的趕車人不耐煩地驅策疲乏的馬匹，好趕在開市前將貨物送到凱文特花園市場，之後就可以把馬車停在停車場里回家幸福的睡一覺。

一些樣子粗魯、睡眼惺忪的介於旅館馬車夫和出租馬車夫之間的店家，開始把開門早的酒館的護窗板取下來。一張張松木小桌子出現在慣常放的地點，桌子上擺了配製就緒的普通食品，以便人們在街上進早餐。

到處都可以看到砌磚匠帶著包在一塊手帕里的當天的午飯，邁著輕快的步子上工去，時而有放假的學生三五成群偷跑出去遊玩。他們在人行道上快活地奔跑著，那種吵吵鬧鬧十分歡樂的樣子同那些掃煙囪的孩子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後者又是敲門又是打鈴，弄得手臂都痛了。

沃森繼續往前走著，他現在是往北邊的方向走去，他和伊恩約好在北塔區和東塔區的交界位置的洛特騎士街頭的一家糖果店前見面。他一邊躲避著擁擠的行人，一邊靠右走著。

這時雖然沒有交通法規，沒有規定該在路的哪邊行車，也沒有單行道——但人人都有了一套默認的體系，即走在右邊。

行人的規模讓人嘆為觀止。步行是這裡最常見的出行方式。如今大約每天有三十多萬人依靠步行上班，平時出行也是如此。

如此龐大的數目，讓食品生意有利可圖。七點之前，甚至六點左右，根據生意不同，很多店鋪已經拿下門擋。麵包師最早開張，為僕人和跑腿的孩子提供早餐麵包，給路過的人提供路上吃的早餐——正如早些時候咖啡攤給勞工提供早餐一樣。很多走遠距離的人，一天工作十二到十六小時，下班后再走回家。

隨著行人變多，沃森看到了馬路上逐漸增加的郵政馬車，郵車本身繼續往前送，及時地到達驛車辦事處。要乘早班公共馬車離去的旅客，羨慕的看著郵政馬車，這種馬車有別於擁擠的公共馬車、無論是舒適度還是速度都比公共馬車好得多。

驛車辦公處鬧哄哄的，擁擠不堪，一架公共馬車停在了站牌前，一些乘客艱難的從上面下來，這些剛結束了糟糕旅程的人剛一下車，就被常見的一群小販和難以歸類的人圍住，他們似乎認為任何登上公共馬車的人不可能不需要至少價值為六佩耳的水果、一把袖珍小刀、一套漫畫、一本往往是描述中世紀法師們的袖珍讀物、一些說不清是來自哪裡的熱帶植物，只有天曉得他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

繼續走了有十分鐘，沃森來到了洛特騎士街，這是為了紀念古代拜倫帝國時某位著名騎士所命名的。也是東塔區的一條主幹街道，客流量非常大。

沃森看到現在這條街上所有的店鋪全都開門了，學徒和店員們忙著把櫥窗收拾乾淨，裝飾一番，以迎接當天的營業。城裡的麵包糕點鋪子里擠滿了僕人和孩子，等著頭一批出爐的麵包卷——這是在整整一小時之前在郊區已經完成的工作。

他來到糖果店前，在門口五六米外等候伊恩的到來。他隔著糖果店的玻璃壁櫥，看到了裡面清一色的年輕少女，她們大都是沃森這個年紀，有的甚至更小，只有十一二歲。

這些女孩大多住在城區外的村莊上，每天五點鐘離開家門，來到城內的店鋪里開始工作，

一直工作到晚上七點鐘。多可憐的姑娘！——她們乾的是最艱苦的活兒，領的是相當於成年男性職工三分之一甚至更低的工資。

沃森看著她們陷入了沉思，在這樣的機器大生產時代，個體就如同工廠上的零件一樣，人的物化在哪裡都是難以避免的。

長時間工作、假期少、加班多，是這個時代的常態，而且可以說蔓延到了所有行業。

比如交通業的僱員每天平均工作十五個小時，從早七點到午夜，有七分鐘的時間吃晚餐，在終點站有十分鐘的交替時間。店員的工作時間也很長，像這些糖果店的女孩每天也幾乎要連續工作十二三個小時。

科達加堡的慈善家布爾諾先生，他的公司，一周營業六天，早上八點開門，晚上在最後一個職員九點半離開的時候關門。除去每周日的休息一天，中午也有一小時的午休時間，他公司里的員工平均每周工作七十五個小時。然而，在很多商人眼裡布爾諾的生意已經堪稱是慈善和善待員工的代表。

也正是如此、尋求一份體面、少加班的工作成了這時代許多年輕學生的追求。其中，對於休息的渴望甚至超過了薪水。

沃森的姐姐喬伊絲所在的女子學校每周工作時間在六十個小時左右，雖然收入不高，但絕對稱得上體面。

至於市政廳的公務員們，據說已經在借鑒格林公國、索達爾聯邦等國外先進經驗，準備在市政廳和下屬部門職工里實行每周雙休制了。

而這時代的公務員薪水也頗高，哪怕最低一級的文書員，每月薪水也在八十漢克左右，再加上各種津貼，一年可以達到一千漢克。

沃森的父親漢弗萊，身為生鐵廠的熟練工人，每月薪水七十漢克，靠著這個收入養活了整個家庭。然而，這可是連續工作二十餘年，不敢請一天假期，每日冒著被巨大機器切傷的風險，頻繁加班外加各種技術學習才達到的。

能成為一名政府文員是母親莉蓮為沃森謀划的最好的未來了。不過要實現這個目標還真是不容易，文員都是終身工作制，每年招錄人數少得可憐。

在父母的考慮中，如果無法進入市政廳，當一名教師也是不錯的選擇，那收入雖然要低了些，但勝在不算幸苦，而且也有不錯的上升空間。

正想著這些，沃森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回頭一看，只見到一位戴著眼鏡、留著稍微長頭髮的少年正朝他跑來。這是他的同班同學，伊恩。

「沃森，你來的也太早了。」伊恩有些喘氣的跑到這邊來，他塞給沃森一個蘋果，然後自己拿起一個啃了起來。

沃森把蘋果收起來，對他說道：「怎麼樣，我們今天去哪？」

聽到他的問題，伊恩有些不好意思。

他愧疚的看了沃森一眼道：「抱歉，沃森。我昨天問過我爸爸，因為現在正值假期時間，所以科達加堡鐵路學校要往火車站派一批實習學生，我們想在鐵路找兼職的機會估計泡湯了。」

「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如果要重新找一份合適的兼職得花不少時間。」沃森心裡想到。

「伍爾夫靠著他老爸的關係，據說已經到規劃局裡做助理了。貝琳達也被安排到了市立藝術館里做助理，估計等明年畢業就能成為那的文員。」伊恩有些羨慕嫉妒的說道，隨後他對沃森說道：

「我爸讓我到火車站的大廳里做售票員，薪水不高，每月十漢克。」

看得出來，伊恩對這個工作不太喜歡，薪水低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感覺學不到什麼東西，和畢業后的工作關係也不大。

沃森聽伊恩說起過，他的父親在火車站裡擔任一名維修師，因為不是行政系統，所以在工作安排上能給他的幫助不多。

看著陷入思考的沃森，伊恩很不好意思。他在身上翻著什麼，隨後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類似招聘廣告的紙張，上面的圖片還算精美。他把這張廣告紙遞給沃森

「這是阿里瓦斯湖書店的招聘廣告，那家書店在科達加堡市北塔區，店主開出的月薪不少，假期兼職每月15元，正式員工每月30元。

而且工作時間似乎也不長，只是店長好像對應聘者的文化要求挺高，不少去求職的中學生都被拒絕了。而且位置離這裡也比較遠，雖說在北塔區管轄範圍，但實際地點已經出了城區，到阿里瓦斯湖景區附近了。」

「這樣啊，倒確實有些遠。」沃森看了那張廣告單說道，這張紙上除了大致畫了個地圖來標明書店位置外，就是關於招聘一名員工的事情，其餘的一概不說。

阿里瓦斯湖是科達加堡乃至整個羅曼州的著名景點，是一個面積在七千平方公里的大湖，跨越了好幾個城市。其中約百分之六十的水域面積在科達加堡轄區內（科達加堡的陸地面積只有二千多平方公里，還沒有轄區內的湖區大）。因此，科達加堡也被稱為「湖城」。

那家書店也很有特點，竟然以湖的名字作為店名，距離估計離這裡有十五公里左右，好在不是真的把店鋪建在湖岸邊，不然那就有二十公里了。

「我去看一看，那裡雖然遠點，但到阿里瓦斯湖有公共馬車行的專線班列，做專列也便宜。」

沃森決定了，現在坐馬車到那裡，應該能在九點半時到達。

他來到了等候公共馬車的站牌處，伊恩覺得自己給沃森造成了麻煩，他特意為沃森買了二張肉餡餅，還堅持要為好友支付去往那裡的車票。

「這是個很有原則的少年啊。」沃森心裡感嘆道。

他覺得要不是伊恩手裡錢不夠，這傢伙估計會把回來時的車票錢也順便付了。

他看著伊恩臉上那認真的表情，不好再拒絕對方的好意，收下了二十佩耳的車票錢。

伊恩看到好友收下了車費，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拍了拍沃森的肩膀

「祝你好運，沃森，要是面試通過了，記得告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