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壯士斷腕
「兄長,縣尉要調兵來抓我們啦!」
項解一邊往莊子里飛奔,一邊大叫,跑過一道迴廊,看見項梁急匆匆從前頭走來,他連忙奔過去,氣喘吁吁道,「兄長,我方才衝動之下傷了縣尉,他……」
「啪!」
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刮子打斷了後面的話,項梁咬牙切齒地瞪著他,「豎子!我項氏要被你害死了!」
項解捂著臉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先拿劍刺傷項叔的,我當時也沒多想,就……」
「就什麼就,他就是殺了項老又能如何?他是官,我們是民,你和他杠上,那是拿雞子去碰石頭。」
「那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
項梁怒火騰騰,「那縣尉是秦將,是關中人士,根本不會賣我項氏面子,你說怎麼辦?」
「那碰也已經碰了……」
項解說著,一改怯懦神色,壓低聲音道,「不然乾脆反了,莊子里有百名猛士,整個下相縣也只有百名左右卒兵,先打殺了縣尉這些人,再拿下城外軍營,攻下縣城,只要我項氏帶頭,眾楚國舊貴必然紛紛響應……」
「應你個頭!」
項梁抬手狠狠給了他一腦門子,「彭城數萬秦軍你當是吃閑飯的?始皇帝一聲令下,無需一月便能移平東海郡,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沒腦子?始皇帝不死,別說一百猛士,就是養一萬猛士,你也得給我苟著。」
「那到底該怎麼辦?秦兵一會兒便來了!」
項梁沉默了一瞬,忽然長嘆一口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平息了怒火,徐徐說道,「五年前,楚國剛亡那會兒,項氏被秦軍逼著搬入關中,那時我怕一去無回,斷了項氏的根,故而將宗族、家產一分為二,留你在下相,我兄弟二人已分家,按秦律,只要今日這事不定為謀反,我這一支最重的懲罰是再被遷一次,日後還有翻身機會。」
「那縣尉被我砍傷,已然把這事定做謀反。」
項梁道,「是否謀反,不是他一人說了算,今日只要平息他的怒火,堵住他的嘴,我再找人疏通求情,此事有轉圜的餘地。」
「要如何堵住他的嘴?賄賂?」
項梁搖頭,「他若抄了我項氏,還怕沒有錢,你要拿多少錢能賄賂得了他?」
「那要怎麼堵?」
項梁眼帶痛惜地看著項解,從齒縫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壯——士——斷——腕!」
項解面色一變,「兄長是要我以死謝罪?」
「你於眾目睽睽之下拔劍砍殺主管一縣軍事之縣尉,若不以死謝罪,此事就是謀反,我項氏是要被誅三族的,但若你在他面前懺悔自刎,他再控告你謀反,便坐不住理由了。」
項梁眼眶微微濕潤,「為兄年長你十歲,從小看著你長大,若有其他辦法,如何捨得讓你以命相抵?今日那二人暗中偷窺莊子,那是有人已經盯上項氏了,當年那些叛楚的叛徒怕是日日盼著我項氏被滅族,為兄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是想著有朝一日光復楚國,今日這個坎必須邁過去啊!」
項解沉默了一瞬,說道,「兄長不必哭泣,我惹的禍我來背,只望來日楚國復興,你去我墳前告知一聲,弟今日這條命便不算白死。」
他說著,大步流星地往莊子大門走去。
…………
「今上二十四年,楚國亡,項氏族大,項梁分割宗族、家產,
項氏一分為二,項梁一支遷居櫟陽,去年剛返回下相,今刺傷縣尉者乃是留於下相之項解一支,莊園亦為項解家產,與項梁無干,故而我認為,項梁不必連坐。」
下相縣縣獄正堂內,今日正在審判項解阻擾官差搜查莊子,以劍刺傷縣尉一案。
堂中坐著的有一縣長官縣令、副縣長兼法院院長縣丞和這起案件的受害者縣尉,陪審的還有縣裡職權最大的兩個單位局長,主吏掾和獄掾,方才說話之人正是獄掾。
這位獄掾出自屈氏,便是項燕死前喊的那句,『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中的一戶。
三戶並非指三戶人家,而是楚國王族的分支昭、屈、景三氏,代表人物有昭陽、屈原、景差。
這位獄掾自然是站在項氏這邊,不只是他,主吏掾也是原來的楚國貴族,他跟著說道,「屈獄掾言之有理,再者,項解刺傷縣尉只是一時衝動,並非有意為之,他本人已自刎謝罪,再追究謀反,那不是無稽之談么?他若真要謀反,刺傷縣尉後為何沒有再動手?彼時縣尉只帶了十幾人,依項家家僕數量,要打殺這十幾人並非難事,可見此事只是一個小衝突。」
譚縣尉冷笑,「小衝突?若非本尉躲得快,此時哪還有命坐於此?項氏今日膽敢刺殺一縣縣尉,他日便敢舉兵造反。」
主吏掾道,「在下沒說項解無罪,只說此事定為謀反是無稽之談,項解最多是殺人未遂罪,您要牽連項氏一族,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他說著朝縣令和縣丞拱手,「此事還請二位秉公審理!」
縣令眉頭微沉,沒有立即開口,上頭想查辦項氏不是一天兩天了,只不過項氏在楚國影響力太大,沒有足夠的理由,不能輕易給他定罪,否則朝廷在楚國的統治可能都要亂套。
此次搜查項氏莊園,若能搜出將陽亡人,或其他什麼不合規矩的東西,便可順理成章地給他定罪,問題是什麼也沒搜到。
又或者項解把縣尉給砍死,此事也能往大了搞,結果是只傷了胳膊,項解又以命相抵了,這事已經沒辦法定做謀反。
自去年項梁委託多重關係回到下相,下相縣令心裡便一直覺得不得勁,他這個外來官員,本就被楚國中下層官吏給半架空了,項梁回來后雖然一直很低調,似乎並不怎麼和縣中官吏往來,但他能感覺自己的這些下屬越來越不聽話。
此次有人舉報項氏窩藏逃人,縣令本想藉此將項氏趕出下相,不料逃人沒搜到,縣尉反倒被傷了。
縣令一時不知該如何決斷,轉頭詢問縣丞。
縣丞斟酌了一番說道,「項解刺殺官吏乃是事實,雖殺人未遂,動機卻十分明顯,不過項解已自刎謝罪,其家人死罪可免,卻要降為刑徒,發賀蘭山,服司寇之刑。
項氏兄弟雖已分家,然彼時項梁亦在莊園中,俗話說長兄如父,其遲遲不露面,不阻止項解行兇,家僕又一再阻擾官吏搜查,亦當受連坐,便把項梁一起發去賀蘭山,其他人等以遷虜名義,遷去會稽。」
縣令點了點頭,根除不了項氏,將之一分為二,分別遷去不同地方,再把項梁這個核心人物送去服司寇之刑,也算是瓦解了項氏在楚國的影響力,又不會引起楚國故舊太大不滿,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於是,項解這一支,以及項梁本人被判發往北地郡賀蘭山服刑,項梁一支被遷居會稽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