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世為人，歸去來兮
自那次爭論過後，「六猴兒」這個綽號已經是歷史定局，華山派一眾師兄弟張口閉口皆是這麼稱呼。
甚至，岳不群在私下裡和寧中則說話時，也動不動就是「那猢猻如何、如何…那猴頭兒怎樣、怎樣…真是氣煞我也…」
而今，陸大有早就魂歸緲緲，路游則是初來乍到。
六猴兒已經不再是六猴兒，性子突然變得沉穩了許多，大家只當他是一時重病而致憂鬱。
畢竟，被自己從小養大的猴子下毒，確實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天知道，那奇奇怪怪的野果子是從哪裡摘來的。
猴子伸手遞過來，陸大有居然就那麼接著了。
若僅是如此也罷。
誰成想，他隨意的在胸口擦了擦，咔嚓就啃了一大口，周圍的師兄弟想要阻止都來不及……
這些舊事，都是路游在清醒過來之後，從岳靈珊那裡聽來的。
小姑娘當時就坐在他的床邊，眼睛又紅又腫的就像是桃子，手指死死攥著他的衣袖，彷彿擔心他會突然跑掉似的。
估計，陸大有中毒后的模樣十分凄慘。
一時間，還沒有適應的路游也不知如何處理眼前這情況，只得隨意扯了個話頭，
「師妹，小六子呢？它不會被師傅一劍殺了吧？」
「你這一昏迷就是五天，大夥只顧著你了，誰有心思去管它。」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撞在師父氣頭上，隨手刺它一劍，它可就沒命了。」
這話說的沒心沒肺，岳靈珊聽后眉毛都立起來了，
「你倒是還挂念它？要我說，就是真刺它一劍，也是應該的！」
「這個…呵呵……」
路游撓了撓腦袋，不知道該怎麼講。
總不能說，多虧了這猴子把陸大有毒死，不然鬼知道我是個什麼下場？
倘若附在了雞鴨鵝狗豬的身上，豈不是更慘。
「真不明白都是怎麼想的，拿只破猴子當個寶貝，你是這樣，大師兄也是這樣！」
「大師兄？他…他也養猴子了？」
「哼。」岳靈珊扭過身去不再搭理路游。
路游無奈乾笑幾聲，又抿了抿嘴角，昏睡幾日口渴的很，本想著隨意聊幾句，然後讓岳靈珊給他倒些茶水來，誰知道弄成了現在這局面。
是不是得先哄幾句？可眼前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該怎麼哄啊？上輩子也沒有這方面經驗啊。
算了，且忍著吧，反正只是口渴而已，又不會渴死人。
轉眼，時間過了半晌。
事實再次證明，和一個青春期的小姑娘置氣是多麼不理智的行為。
岳靈珊坐在床邊，即不起身離開，也不看路游。
就那麼半擰著身子，一動不動。
這個姿勢，路游光是看看，就覺得有夠難受的，可對方就是這麼硬挺著。
慢慢的，路游算是明白過味兒來，之前轉過去的那一刻，岳靈珊的氣是對著不在場的令狐沖撒的。
當時路游就該再順著往下說幾句，別管站在誰的立場，只當是搭個台階，對方就能順著下來。
誰成想小姑娘這一轉身，身後突然沒動靜了。
岳靈珊也是經驗不足，沒有收到回應的瞬間，就該轉回來，可她選擇了再等一等。
這下可好，這一等，就把自己逼進了死角……
主動權徹底掉到了路游的手裡，偏偏路游又是個沒眼力架的，一門心思想著怎麼弄點水喝。
恍恍惚惚間，小半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
岳靈珊最初對於令狐沖的那點不滿，早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如果可能的話，現在的她更想把另一個人大卸八塊。
隨著時間的推移，房間里漸漸瀰漫起一股肉眼可見的滔天怨念。
而路游，也終於察覺到了問題所在，
「咳咳…師妹的功夫，最近愈發精深了，這一式腰馬合一……」
不等路游把話說完，岳靈珊已經轉過來，小臉緊繃繃的，紅腫的桃子眼裡散發出危險的光芒。
雖說對方明顯是在生氣，可路游見此，再想想之前的情況，卻忍不住的想笑。
「噗……」終究還是沒忍住。
這一笑，把岳靈珊給笑的愣住，憤怒的小臉先是變得有些茫然。
然後刷的一下，臉龐連同脖頸都漲得粉紅，這是羞的。
緊接著又從粉紅轉向深紅，她變得更加的惱怒。
「啊——」
砰！岳靈珊狠狠地在路游的胸口擂了一拳，然後然後捂著臉快速跑出房間。
正巧令狐沖走到門口，拎著個包袱剛要進來，直接被她撞開，
「哎，小師妹你怎麼了？」
見對方只顧著跑不搭理自己，令狐沖納悶的進到房間里，
「六猴兒，這是出了什麼事？」
「咳咳咳…」
路游揉著胸口一通咳嗽，對令狐沖擺擺手，
「沒、沒什麼，我倆切磋一下，誰成想師妹這幾年不光個子長得快，手勁兒也變這麼大。」
「切磋？小師妹也太不像話了，明知道你現在身子不妥當…我這就找她去。」
「別別別，大師兄，千萬、千萬別在她面前再提起這件事，師弟我還打算著要壽終正寢呢。」
「啊？」
令狐沖雖說沒聽明白，不過見陸大有不願意說，便不再多問，轉而把帶來的包袱放在陸大有床上，
「你猜我把什麼給你帶來了？」
陸大有看看包袱，又看看令狐沖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眼底儘是疑問。
「你打開看看。」
在令狐沖的鼓勵下，陸大有解開包袱。
只見裡面是一隻被麻繩纏的結結實實的猴子，就連嘴巴也被捆住。
「這是……小六子？」
「可不就是它！小傢伙估計也知道自己闖了禍，鑽到野林子里去了，尋它可真是不容易，你看我這身衣服。」
「大師兄……」
「嗨，都是小事情，你也不必在意，不過這猴兒你以後怕是要偷偷的養，別叫師父看見。還有，以後小六子尋來的東西，你可別再亂吃，這次可把大家都給嚇的不輕，不光是小師妹，師娘私下裡都哭過，不過叫我瞧見了。」
「師兄…我……」
「說謝謝可就見外啦，再說我也沒白跑。」說著令狐沖拍拍腰間的葫蘆，
「瞧見沒，正經的猴兒酒！找小六子的時候發現的，不過出了你這檔子事，我也不敢直接喝，回頭我去廚房偷只活雞，先讓它試試。」
「師兄你聽我說完。」
陸大有一把拉住令狐沖的手，心中頗為無奈，誰能想到這傢伙居然是個話癆。
「師兄，你幫我把小六子放回山裡吧。」
「行……嗯？你不打算養它了？」
「不養了，緣分已盡，再說它也不認我了。」
說著陸大有伸手去摸猴子的腦袋，猴子被捆住身軀動彈不得，便拚命的往後縮脖子，想要遠離陸大有的手掌。
就好像那是什麼可怖的東西一樣，動物的靈覺遠比人要敏感的多。
令狐沖只覺得奇怪，他可記得以前小六子和陸大有那是十分親密，兩個傢伙時時刻刻恨不得黏在一塊才好，哪裡會像現在這樣。
「看樣子，還真是沒法再養，這才跑進山裡幾天的功夫，性子怎麼就變野了？」
陸大有嘆氣也不解釋，
「大師兄，你抓緊把小六子放回山裡吧，記得躲著點師父，若是被抓到，你又要挨罰。」
「你放心，師父絕對發現不了。」
令狐沖話音剛落，房間門外便傳來一陣極富磁性的嗓音，
「我發現不了什麼？」
「師父？」
令狐沖和陸大有對視一眼，趕忙就要把包袱連帶猴子往被褥底下塞。
「行了，別折騰了。」
一臉嚴肅的岳不群，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令狐沖背後，
「當心別把那猴子悶死，好歹是條性命。」
事情敗露，令狐沖立即垂頭跪下，不再抵抗。
陸大有想要起身，卻被岳不群按住了肩膀。
「你可真行啊令狐沖，我說這幾日總是看不到你，內功不修，劍法不練，你這是準備進山當野人了嗎？」
「師父……」
「華山派上下沒人提起這猴子的事，就連你六師弟也沒說要尋它，怎麼著？就你令狐少俠有一副熱心腸，知道急人所急？」
「師父別生氣，大師兄他也是好心…」
「好心？一點小事都看不清，算是哪門子的好心？把這猴子放了，自己去思過崖，沒我允許不準下來。」
「是，師父。」令狐沖耷拉著腦袋，拎起猴子退出房間。
岳不群和陸大有看著他那蔫蔫的背影，
「師父，有些事情，急也沒有用，慢慢來吧。」
咦？岳不群轉過頭來看向陸大有，在那張蒼白的臉龐上，一雙眼睛黑亮而有神。
「大有，你這一遭真不知是福還是禍。」
「不就是丹田破了嘛，人沒死就是福氣。」陸大有說著並揉了揉小腹，露出一抹苦笑。
「能想明白就好，歇著吧。」
岳不群講完就要離開，陸大有卻又在後面叫住了他，
「師父，放我去華山別院吧。」
聽到這話，岳不群身形一頓，沒有多說什麼。
直到他走出了房間才回答道，
「你先好好調養一段時日，等天氣轉涼了…再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