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 謎
大黃掙著繩子一個勁兒往前走，這讓韓磊感到很奇怪，因為這兒對他和大黃來說都是陌生的地方。吃過晚飯，韓磊餵過大黃后就牽著它出去散步。但大黃今晚的表現有些異常，韓磊自己也沒有目標，索性就跟著大黃往前走。拐了一個彎后，韓磊發現前面走的一個女孩非常像橙子。那個女孩低著頭走得很慢，時不時站下來抬頭凝望一下夜空，像是有什麼心事。
今晚的夜空只有幾顆星星，它們了無興緻，好像是睏乏到了極點。秋夜如水，夜風寒意襲人，路邊樹上的枝葉默默地在風裡搖擺。昏黃的路燈擠壓著路面，把那個孤單女孩兒拉成了一條變幻的細長身影。
韓磊跟著大黃疾走了一會，趕到了那個女孩的身後。仔細一看，那女孩兒果然是橙子。韓磊正要喊她，大黃突然叫了一聲。橙子聽見狗叫猛地回過頭，韓磊見她滿臉凄楚獃滯，而當她認出是韓磊和大黃時，表情立刻變得歡快起來。他們笑著打招呼，橙子又要來牽引繩自己牽著大黃往前走。
「我覺得凝望夜空的人，都是在看自己。」韓磊半開玩笑地說。
橙子知道韓磊說的是自己，就反駁道：「那就不能看看星星嗎？」
「看的是星星，尋找的是自己。」
「也許吧，如果是尋找，那也只能尋找到自己的一部分。」橙子停頓了一下說。
「嗯，有道理。」韓磊微微點了點頭，「人的情感世界太複雜，可能星空也不足以類比。」
橙子沒有說話。
「哦，謝謝你那天送給大黃的狗牙刷和潔牙骨，我以前都沒想到給他買這些東西。」韓磊趕忙轉移話題。
「嗯，對了，你有弟弟嗎韓磊？」橙子突兀地問了一句。
「我沒有，怎麼啦？」韓磊愣了一下說。
「哦，沒什麼，我特別羨慕別人有個弟弟。」
「你是家裡的獨生女？」
「是。」
「哦，那也沒什麼好羨慕的，現在家庭大多都是一個孩子。」
橙子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韓磊轉頭看著橙子，聲音里充滿了關切。
「我以前有個弟弟，我聽我媽說生他的時候早產，生下來沒養到一歲他就死了。」
韓磊低頭哦了一聲。他本來想說聲對不起，可他又覺得那樣太客套，客套得不夠真誠。
「那時候我才三歲，還不記事兒。」橙子掃了韓磊一眼故作輕鬆地說，接著他抬頭望向天空，像是在搜索童年往事。
「我也想有個弟弟或是妹妹，那樣的話，父母就不會把對子女的希望都壓到我們身上了，會對我們放任一點。」韓磊想讓對話輕鬆點，語氣里有些調侃的味道。
橙子扭頭一笑：「是呀，那樣多好。」
韓磊迎著橙子的笑臉也笑了起來。
這時，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汽油味。韓磊發現橙子笑完仰面對著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低下頭做了一個長長的嘆息。橙子此時心裡肯定想著不開心的事情，可韓磊感覺到她沒有要講出來的意思，所以他也不便去強施熱心擅闖禁地。
韓磊注視著摩托車漸漸遠去，摩托車的突突聲逐漸變小，他心裡抓緊搜索著能紓解情緒的話題。
「在我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夢想，想自己騎著摩托車去XZ。」韓磊在短暫的沉默后說道。
「那你去成了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去做呢？」
韓磊苦笑了一聲：「夢想很美好，
現實很骨感呀。」
「你會覺得遺憾嗎？」
「不。」韓磊說完立即又推翻了自己，「不，遺憾還是有的。」
橙子聽后輕笑了幾聲。
「人生怎麼會沒有遺憾呢？沒有遺憾的人生才是最大的人生遺憾。」韓磊故作深沉地說。
「呵呵，你說話挺逗的。」橙子咯咯笑道。
「你想呀，如果我騎著摩托去XZ了，那我那段時間就幹不成別的事情了，而且在路上肯定還會產生別的遺憾。」韓磊一本正經地說。
「嗯，那就是說，因為每個願望里都有遺憾，所以我們就無須開始？」橙子反問道。
「哈哈。」韓磊聽后笑了，他沒想到橙子的反駁這麼有力，但他立即條件反射似地否定道，「那倒不是。」
「那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人的每一步都有利弊得失，人的願望也不只一個，所以我們在採取行動的時候，就需要對現實情況、短期願望、長期願望等諸多因素進行綜合評估，找到最重要或者最緊急的那個目標，然後確定最佳方案。」韓磊用手措著下巴，思忖著慢慢說道。
「說著容易做著難，」橙子瞟了韓磊一眼，很乾脆地說，「就是做到了也不一定就事隨人願。」
「是，儘力而為就行了，其他的就交給上天。」
橙子聽后微微一笑：「哪能像你說得那麼簡單，你認為的現實情況是真實的嗎？這都不一定的？」
「嗯，也是，不過總要有得有失的。」
橙子的鼻孔里傳出一聲慘笑。
「嗯。像你說的，事情確實非常複雜，但，」韓磊支吾著繼續說，「但還是可以化繁為簡的，我們不妨這樣理解：這世界上沒有遺憾，只有辜負時光。」
橙子沉思片刻，然後對韓磊露出了半個笑臉，「嗯，我覺得這點你說得很好。未來並不確定，但只要不辜負時光便可安心。」
兩人聊著繼續往前走。幾大團灰白色的雲彩在夜空漂浮，就像是海洋里一片破碎了的冰山。
「流星！」橙子突然指著天空喊了一聲。就在她手指的夜空中，一顆明亮的流星悄然劃過，就像是一隻飛魚忽地一下躍出了水面，接著就消失不見了。
「嗯，好亮呀。」韓磊興奮地說。
「天上落下一顆星星，地上就會有一個人離去。」橙子的聲音很平靜。
韓磊轉頭有些吃驚地看了橙子一眼，覺得她的這句話非常頹喪。橙子意識到了韓磊的目光，扭頭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韓磊想改善一下稍顯尷尬的氣氛，他就應景說出宋代詞人秦觀《鵲橋仙·纖雲弄巧》里的一句，但他的重點是下一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韓磊點到為止，想引橙子接上這一句。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橙子沒上當，她直接跳過了那一句。
韓磊聽后表現得很鎮定。他退而求其次，隨機應變地繼續接了下去：「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韓磊儘力控制著自己的語氣，但深情、莊重的聲音里還是透出了一絲慌張。女人敏感的耳朵常常會聽出更多，除了這些，橙子從韓磊的聲音里還聽出了一丟丟賣弄的味道。
橙子揚起眉毛對韓磊笑了笑，韓磊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時，一直走在前面的大黃停住了腳步，它停了片刻開始轉身往回走。橙子忙跟著大黃緊走幾步，她擔心牽引繩勒到大黃的脖子。橙子說大黃今天看上去特別沒精神，建議韓磊把它寄養到朋友那兒幾天，讓它好好歇歇。接下來兩人的話題就跑到了如何養好寵物。
兩人散完步，就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和橙子一起散步，韓磊感到非常開心，甚至是非常幸福。但橙子回頭時的表情卻印在了韓磊心裡，那表情為什麼是那麼凄楚呢？在談話中，橙子為什麼總是嘆氣呢？橙子的話語間怎麼會有一種莫名的頹喪感呢？難道她有什麼特別苦惱的事情嗎？……
一個個迷團像接竹竿一樣連續不斷地出現在韓磊的腦海里。
儘管如此，能單獨和橙子一起散步，仍讓韓磊感到異常的興奮和愜意。這種感覺讓他也感到很納悶，為什麼會有如此奇妙的感覺呢？韓磊試圖在心裡找到一塊三稜鏡去解析它，可這種感受說不清道不明，也很難確切地去解析。
當韓磊趟在床上的時候，他的腦海中一下子跳出幾個句子：
遇到你是一種幸福。
想說清楚，
卻發現：
怎麼個春花秋月，
都不足。
韓磊附上了一張達娃錯的風景照，把這首小詩發到了朋友圈，接著他又翻看橙子的朋友圈，不知道為什麼，橙子的朋友圈一直沒有更新。就在他胡亂翻閱的時候，他的朋友圈就出現了一個小紅點，韓磊打開一看，是橙子給他剛才發的小詩點了贊。
韓磊心裡猛一激動，立刻進入到胡思亂想模式：橙子的點贊是不是代表她了解並接受了自己的表白？我是不是應該私信直接告訴她我喜歡她？不應該讓這種表白的難堪和糾結讓她承受，自己作為男人應該勇敢一點。不過，不過自己真的拿準了嗎？如果別人沒這個意思，那這樣就太尷尬了，而且還會冒犯她，影響到我們以後的關係。
一隻蟋蟀在韓磊的窗外鳴叫，在這個季節已經很少聽到蟋蟀的叫聲了。韓磊走過去用手指在窗戶上敲了敲，蟋蟀的叫聲立即停止了。
韓磊躺在床上，各種形狀的問號紛至沓來，它們像一群惱人的飛鳥一樣在他的腦海里不斷地盤旋。韓磊輪臂驅趕，飛鳥死纏爛打。
韓磊揉了揉腦門，又做了幾下深呼吸，終於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屏息凝神開始對各種問題抽絲剝繭，做出種種假設，對其中的利弊得失條分縷析。他搜腸刮肚，不停地從經驗里收集證據，又對結果做出種種猜測，可結論總是被反方像乒乓球一樣猛抽回來，正反雙方始終是勢均力敵。
韓磊被纏繞住了，他迫切想知道答案，甚至是想立即就採取行動。他極力剋制住感性的輕率，試圖依靠理性思考挑選出正確答案。他不斷地循環往複地想，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做。原因倒不是他決定不做，而是他不能確定不去做。
最後，困頓勉強收拾了殘局，讓他在深夜昏昏睡去。
在生活中，理性被認為是成熟的標誌，常常被人稱道。但是理性和感性並不是一個硬幣的兩面，它們之間往往是互相纏繞互相滲透，通常理性中有感性，感性中也會有理性。但在現實生活中，理性的作用被過分地誇大了，我們幾乎認為理性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我們常常過於依賴理性而陷入迷茫或者變得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