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漆黑夜
汽車的遠光燈照著一段山路,道路兩側空無一人。
江晟開了一個小時的車,終於到了白水鎮。上回來這,還是跟鍾卉結婚的時候。
鍾家人丁單薄,在清荔沒什麼走得近的親戚。兩人結婚,鍾卉這邊只回村裡辦了幾桌酒席完事。
一想到「人丁單薄」,江晟臉色難看至極,眼眸頃刻間變得冷冽,忍不住在車裡飆了句髒話。
鍾卉連句招呼都不打,竟然讓兒子跟她姓,這事光想著就讓他怒氣翻湧!更讓他生氣的是,他竟然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鄉下地方找人。
現在江晟滿腦子想的都是,明天必須帶鍾卉去派出所把兒子名字改過來。
他一個大男人,兒子跟老婆姓,不,應該說是跟前妻姓,不是打他的臉么?
將車子停在鍾卉父親說的那家商店門口,鍾水金一看到他,猜到他是來找鍾卉的。
「我去鎮上問了,沒人見過她。估摸是搭誰的車回城裡了。」
江晟劍眉皺了起來:「她是騎自行車出來的,搭別人的車,自行車總不可能扔到半路吧?」
鍾水金上下打量他幾眼:「那就不知道了。那老自行車也不值幾個錢,興許真丟了也說不定。」
把自行車丟在路上不管,這事根本不可能是鍾卉干出來的。到現在荔河花園還有不少她從廠職工樓帶過去的舊傢具。
從商店裡出來,江晟站在門口抽了根煙,就著夜色四下看了看。
鎮中心就橫豎兩條街。鍾水金的商店在一個很顯眼的轉角位置。鍾卉要是真回鎮上了,肯定會去他店裡的。
一枝煙抽完,江晟重又鑽回車裡。昨天沒睡好,又開了一晚上夜車,這會太陽穴像插了根銀針般刺痛。
他冷著臉看著外面黑黢黢的夜,都離婚了,她一個大活人用得著他操心么?!
鍾水金已經拉下捲簾門,準備回家了,走到門口便看到那輛黑色的汽車往清荔方向開了。
又過了一會,身後傳來汽車輪胎和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音。
鍾水金回頭一看,黑色汽車不知怎麼的,突然掉轉方向,沿著左手邊那條分岔路往鍾家村方向去了。
*
鍾卉覺得自己挺倒霉,原想騎自行車抄個近路。那田梗瞅著挺寬的,誰知道下過雨打滑,連人帶車翻到農田裡。
水稻田泥濘,她幾次想要將車從田裡拉出來都沒有成功。
眼看著天氣越來越黑,想著說先爬上田壟,找個車子回鎮上,明天再想辦法找人把自行車拖出來。
好不容易爬上去,鍾卉發現自己的兩隻鞋都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
這下好了,徹底走不了了。
鍾卉下半身全是泥漿,光著兩隻腳,坐在田壟邊上等過路車。能捎回鎮上最好,實在不行,回鍾家村也行。
這一等就是好幾個小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抄的這個近路太偏了,竟然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春寒料峭,四下漆黑一片,闃然無聲,鍾卉一邊冷得打哆嗦,一邊開始有些害怕。她只好光著腳往大路方向走,鄉下小路全是尖利的石頭,才走一小段路硌得她的腳全是血。
看著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的大路,鍾卉升起一絲放棄的念頭。
她抬腕看了眼手錶,萬幸手錶指針有夜光粉,能看清楚時間。
已經9點了,正常這個點她應該抱著小樹餵奶了。一想到餵奶,鍾卉才發現自己隨身的包不見了,那個手動吸奶器在裡頭!
鍾卉這下徹底絕望了,一屁股坐在壟上,這一晚上就夠她硬成石塊的。
腳上疼,胸口疼,有一瞬間鍾卉有點想哭。想到自己小時候也干過類似的蠢事,走路走得好好的,突然腦子一抽,想試試閉著眼睛走路的感覺。她真的就閉上了,才走沒幾步,腳上一陣巨痛,小腿骨撞到一塊尖利的石頭,豁出了一個口子,鮮血直往外流。
那時候她還小,當場嚎啕大哭。被人送回家,又不敢跟父母說是自己閉著眼睛走路才磕到的。
那次做蠢事的結果是,最後小腿上縫了好幾針,至今她都很少穿短裙。
今天也不知是犯蠢,還是運氣不好。如果不是非要抄近路,她也不會摔進田裡。
鍾卉嘆了口氣,疼得淌出了幾滴淚,很快又收住了,打起精神忍著痛咬牙繼續往大路上走去。
遠處傳來汽車車輪碾過的聲音,她猛地停下來,漆黑一片的雜樹林里閃過車前燈發出的光亮!
鍾卉再也忍不住了,朝著大路方向放開嗓門大喊:「有人嗎!」
喊了幾句后,她悚然一驚,後頸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要是遇到個壞人怎麼辦!
*
江晟循著記憶的方向往鍾家村開去,幸好這條路沒有分岔道,不然他不一定找得到地方。
車子開到一半,他隱隱聽到有女人的聲音。再一聽,又沒了。
腳下不由自主地踩了踩剎車,很快遠處又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有人嗎!」
江晟渾身一凜,額角猛跳,一腳急踩剎車,推開車門下了車。剛關上車門,又想起來車裡還有手電筒,他趕緊找了出來。
汽車剎車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聽上去格外突兀,鍾卉知道那人肯定是聽到動靜了,忙又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救命啊!有人嗎?!」
「鍾卉!」江晟拿著手電筒,循著她的聲音往左側的小路走去。
鍾卉愣住了,這聲音怎麼聽上去那麼像江晟?可能因為實在太意外了,她透到手電筒的光看清楚不遠處那個男人時,面部表情失去了管理。
「你怎麼來了?」
江晟拿著手電筒,上下掃了鍾卉好幾下,這才發現她渾身上下全是干透的泥漿,赤著一雙腳站在那兒。
「怎麼回事?」江晟皺著眉頭看著她。
鍾卉看向一邊,神色有些尷尬:「不小心摔到田裡了。」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鍾卉就像套了一層堅硬的外殼,江晟快想不起她以前的樣子了。
眼下這個垂頭喪氣闖了禍的模樣,倒讓他想到了剛認識她的時候。
「走吧。」江晟轉身往大路上走,身後女人卻沒有跟上。
他轉過頭,眉宇間呼之欲出的不耐,嗓門微沉:「難不成你想在這待上一夜?」
鍾卉有些急切:「能不能借你的手電筒我用一下?我的包和自行車都掉進水田裡了。」
江晟冷漠地看著她,「先回鎮上,明天再找人過來撈。」
鍾卉跟在他後頭,腳下傳來尖銳的疼痛,讓她忍不住皺著臉「嘶」地一聲。
前面的男人腳步頓住,腦中閃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形,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兩隻纖細的腳。
白得動人心魄。
江晟煩躁不已,猛地轉過身,半彎著腰一把將鍾卉抄了起來。
鍾卉驚呼一聲,忍不住大聲道:「我身上全是泥!」
江晟冷著臉看向前方,沒好氣道:「你現在不是有錢了嗎?回頭賠我一身衣服就是了!」
鍾卉想一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當即不客氣地勾住他的脖子,語氣比平時軟了幾分:「那麻煩你了!今天謝謝你!」
手電筒擴出一截光柱,江晟冷峻的臉像是罩了一層霜,鬢角一條筋輕輕跳動著。
看著她雲淡風輕的模樣,一晚上的惡劣心情在這一刻達到頂點。
江晟忍無可忍,冷笑著開口:「真要謝我,明天就把兒子的姓改了!」
鍾卉剛緩和的臉色一點點僵冷,半晌嘲諷地牽起唇角:「我說你怎麼這麼好心呢,原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一句話說得江晟勃然變色,沉黑的眼湊近看著她:「你是不是覺得已經上了戶口,我拿你沒辦法?!」
鍾卉勾住他脖子的手鬆開了,掙扎著從他懷裡下來,站在那兒拍了拍身上干硬的泥塊,垂眉一聲低笑:「江晟,你是不是太健忘了。當初孩子還在我肚子裡頭的時候,你就已經提出了離婚。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離婚了孩子歸我。小樹是我生的,因為生他,我吃了多少苦就不提了。既然咱們離婚了,我想他跟我姓,有問題么?」
江晟的眼睛瞬間變的銳利,瞪向她:「小樹是從你肚子里出來的,但是我江家的種!」
鍾卉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剛才看到他的欣喜,此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冷靜下來后,她神色平靜地開口:「如果你今天來找我,是因為小樹名字的事,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江晟咬緊后槽牙:「真的不改?」
鍾卉一字一頓地開口:「不——改……」
話還沒說完,她的身體騰空而起,像個麻袋一樣,被江晟扔到後座上。
鍾卉悚然一驚,杏眼大睜:「你幹什麼?!」
江晟眼角抽了抽,眸底一片晦暗,壓著鍾卉的身子,去拉後座的安全帶用力扣上,寒著一張臉:「你既然不打算改名字,那隻能用別的法子了。」
「江晟,你別發瘋了行不行。」鍾卉僵著臉呵斥。
她渾身上下都痛,剛才腳又不知道扭到哪,腳踝一陣劇烈的疼痛。
江晟不理她,徑直發動汽車往鎮上去。
鎮上只有一家賓館,一家招待所,賓館的環境好一些。江晟進去要了間房,順便撥了兩個電話。
鍾卉想下車,卻發現自己的腳動不了。
看著江晟的背影,她頭一回感覺到有些慌了,心臟不受控制地翻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