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雲駕山下飲海寨
付玉稀里糊塗的就「上了山」,成為自稱白巾軍中,最底層的一個無名小卒。
自那日被白立業嚇得昏了過去后,等付玉再次醒來,已然身在一處山林幽谷深處的營帳中,褲子還濕漉漉的,散發著難聞的騷-味。草席旁邊,凌亂的放著些衣物之類的。
付玉聽了聽周圍沒啥動靜,趕緊麻利的換了褲子扔到一邊,然後走了出去,外面除了有幾堆已經熄滅的篝火,還有其他空無一人的營帳,顯得特別的靜謐。
付玉躡手躡腳的在四處尋么著,睡了一上午,肚子也不禁叫屈起來,咕咕的聲音一陣跟著一陣。
嗅了嗅鼻子,付玉趕緊跑到一處篝火堆下,撥出木炭殘渣,挖了一下,居然埋了幾顆烤熟了的野山薯,皮也不剝,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很快,全部都被付玉送給了五臟廟,雙手撐在伸后,半仰著坐在地上,舒坦,真的是太舒坦了。
接著,付玉趕緊口渴難耐,又到其他營帳翻了翻,除了歸置整齊的箱子和一些生活用品,也沒啥東西,好在尋到一壇酒水,管不了那麼多,大口飲下,嗆的自己連連咳嗽。
酒足飯飽,付玉看著不遠處的山丘,就想著去樹林中溜達溜達,至於這是哪裡,這些人又是幹什麼的,自己無牽無掛的,完全不放在心上。
剛剛鑽入林子,付玉就聽到前方有人呼呼喝喝的,大聲叫著快放箭啊,趕緊追上抓住他之類的喊聲,還不等付玉反應,就見一隻山豬一頭撞入自己的懷裡,整個人被擊飛到半空,身子都不禁蜷縮起來,然後重重摔在地上,疼的自己冷汗直流,剛剛吃喝進肚子里的東西,差點沒全吐出來。
躺在地上的付玉,腦袋上,胯下,周圍連續不斷落入箭矢,嚇得自己一動不敢動。那隻山豬,屁股上接連中了兩箭,嗚嗷叫喚著,也不準備逃了,轉過頭反而盯上近在咫尺的付玉,勢要與他一絕生死,前蹄不停刨著山土,口中的鼻息呼哧呼哧的。
付玉打小長在綾絡京中,哪曾見過這陣仗,二百多斤的山豬,背脊都高過了自己的腰部。
以前看到書上講,深山密林遇見這種畜生,最好一動不動,只要不激怒它們,一般都不會和人族發生衝突,但是眼前的大傢伙,已經不是怒不怒的事情,而是會不會生吞了自己的問題。
那山豬終於蓄力完成,狠狠的朝付玉沖跑過來,周圍的山石都能感受到那小巨獸震動的力量。
好在,緊閉著雙眼,任由待宰的付玉最擔心的狀況並沒發生,只聽到嗖的一聲,然後睜開眼睛,就看到一支箭矢,快准狠的直直射入了山豬的眉心之間,轟的,山豬栽到在地,哼了幾聲,四腿蹬了半天便沒了動靜。
「還是白林長厲害,兄弟們,都學著點。」
「王老六,巴結,繼續巴結,你看白林長看都不看你一眼。」
「老六啊,你說你,剛才那一箭射的,那小子以後要是娶不了媳婦,還不得找你算賬?讓你給幫著暖床?」
「暖床?沒問題啊,又不是沒跟哥幾個睡過,別說以後了,今晚我就和這位小兄弟同塌而眠,怎麼說也是個半大小子,渾身一定熱乎著呢!」
「你他娘的,真特么口味獨特,以後離我們遠點。」
緊跟著,就是一陣哈哈的爽朗笑聲和罵聲。
早上,在村子屋頂上,曾經看過的那群頭戴白巾身著綠衣的漢子們,依稀從林子跑過來,約莫二十來個,每人經過付玉身邊的時候,各自拾起地上的箭矢,還不忘用手中的傢伙,敲了敲他的腦殼。
眾人砍掉一旁的樹榦,用麻繩把那山豬四腿捆起來,然後一邊抬著,一邊唱著山歌。
付玉坐在地上,剛剛收起亂跳的心臟,又被某人重重拍了下肩膀,嚇了一跳,就聽身後那人戲謔的說道:「忘了忘了,你可別再嚇尿了,山裡的衣物可不是市井民間,經不起你這麼嚯嚯啊。」
聽聲音,正是在村外,拍過自己肩膀的那個俊朗青年。付玉哼了一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雜草和塵土,跟在那群漢子身後,往營帳回去。
路上,那人跟付玉自我介紹道,自己叫白立業,也就是那群人口中的白林長,因為看不慣平安王治下的膠州,民生日益凋敝,於是振臂高呼拉攏起這麼一支隊伍,兄弟們都是苦出身,家裡也都像早間被迫害的村落,親人都被冤枉迫害,死於非命,便都陸續跟著自己,不敢說殺富濟貧,但是意思也差不多吧,但見不平事,白巾箭必至。
付玉聽完,熱血翻湧,還不等白立業的伸手邀請,便自告奮勇自己要跟著他們混,將自己的身世,還有為什麼到了那個村子,毫無保留的和盤道出,只求白大哥這邊,給自己口吃的就行了。
白立業笑了笑,也沒立時答應他,只是說,你要想好了,吃我們這碗飯,可沒有你從書上看的那麼簡單,說著,便把《東芳集》還給了付玉。
回到營帳,眾人將營帳收拾利索,又將篝火的殘土好生掩埋,其間那個叫王老六的漢子怒罵著,哪個狗崽子吃了老子埋下的山薯,自己還餓著肚子呢,要吃自己去山裡刨去,奶奶的。
付玉心虛的躲在遠處,不敢吱聲。
眾人收拾停當后,又從用雜草蓋著的地方,翻出早上舍來的幾袋子糧食,扛著向不遠處的一座高聳山嶽爬去。
此岳名為雲駕山,鬃雲奮天蹄,巒林汲川氣。半山之中,常年為茫茫的白雲纏繞,因為幾座連綿的山峰似那奮蹄的駿馬,雲彩又如那纏在馬嘴的韁繩,便因此得名。
從午時直到太陽即將落入海中,付玉才呼哧帶喘的,通過山棧密道來到一座簡陋修葺的寨子中,大門山歪歪扭扭的寫著「飲海寨」三個大字。
摘自坐落在雲駕山兩座山峰之間,一處天然的平台中,易守難攻的地勢。回身看去,西邊便是空曠無際的大海,漫長的海岸線延伸探出至遠方的東陽島,其間星星點點的,可以看到泛光的幾個小漁村,洗魄峽隱隱約約在西北方散發著電閃雷鳴灰濛濛的氣象,東北邊則能看到整座宛如黃玉閃爍的綾絡京,天氣好時,甚至能夠看到西南方的白沙島,映射著日光,好似一把鞘利的劍鋒。
付玉也不管不顧,隨便找了個草垛便坐了下去,其他人好像習慣了,都沒有明顯的力竭氣衰,將糧食放入倉房中,把弓箭箭矢放入場中一側的武器架子上,然後尋來一張大桌和一口大鍋,燃起篝火燎完豬-毛,再燒水清洗乾淨,然後抬到桌上開膛破肚,收拾起那隻山豬。
付玉走到桌旁,以前自己經常去屠戶老李家看光景,那擺弄著豬肉的漢子,明顯也是個外行,付玉就指指點點,豬肘怎麼卸下來,梅花裡脊也要分清楚了,尤其勃頸處,應該從這裡下刀更好切豬頭。最後,付玉還不忘提醒讓把苦膽用繩子系起來,吊在倉房的屋檐下,寓意年年豐裕,同時也不忘曾經的苦日子。
付玉指導完,背著雙手頗有些怡然自得,轉身就撞到了王老六,四十多滿臉胡茬的漢子,冷著臉把長舀和糞桶丟給付玉,說白林長吩咐了,聽說你小子以前在城裡專門干這個的,正好明早起來,把寨子里的「馬圈」收拾下,然後又和那拆豬的漢子侃起葷段子。
索性,雖然是新人,付玉晚上也分到了一碗豬肉湯,裡面有幾塊肉,就著乾巴巴沒啥滋味的煎餅,吃的也是很香了。不過跟成立的伙食比,還是差了太多的意思,肉湯里要是放點韭花,脆餅上再撒點芝麻和鹽巴,冷冷的天里,這麼吃那才叫得勁。
晚上,隔壁炕席上的王老六還有兩個人,打著震天響的呼嚕,剛得知和他分到一處睡覺,付玉嚇得趕緊捂住胸口,以為白天他們只是開玩笑,好在吃過飯,白巾軍們在白立業的操練下消耗了大量的體力,王老六回來倒頭便睡了過去,懶得理會這位小舍友。
付玉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愣愣看著窗外的月光,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剛剛明明看到銀色的月亮變得猩紅如血,現在又恢復了正常。
看著看著,付玉也輕輕打起鼾聲,夢到了爺爺,夢到了鄰家的那個小娘。
而在霊墓城內,十二人暫時分散左右,吃驚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童童轉瞬便欺身近至勾魔的身旁,探出一隻手,將它的腦袋狠狠攥在手裡,輕輕提起。
勾魔頭上的猩紅色銀月彎角,眨眼便褪去了猩紅色的光芒,同時童童額頭見的花鈿,則愈發變得潮紅氤氳,顯得十分的妖冶和詭異,身後漸漸浮現出銀紅色的圓光。
句靈也好像想起來什麼,噴出一口地火,朝著童童的身後衝擊而去。
童童好似換了一個人,轉頭看了眼句靈,輕蔑一笑,空出的手隨便一揮,便將那道地火消弭於無形,另一隻手中的勾魔,六臂瘋狂劈砍著眼前的宿敵,只是徒勞無功,很快,隨著咔嚓骨裂的聲音傳來,這幅勾魔的離神,好似蹦碎的琉璃,就那麼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四分五裂繼而化作痱粉。
一聲長嘯,響徹這處天地,悲愴而悠遠,快意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