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逃亡
深更半夜的,冰蘭和玉蘭來來回回地往裴玄霜的屋子裡跑了好幾趟。
晚膳前她人還好好的,入夜後便莫名其妙地難受了起來。先是頭暈腦熱,再是噁心乾嘔,繼而渾身發冷四肢無力,鬧了個人仰馬翻。
冰蘭玉蘭害怕的不行,吵著要找王管家,想讓王管家派人給謝潯捎個信,卻被病榻之上的裴玄霜以「不得打擾侯爺安寢」為由攔了下來。無奈,二人只得請來了大夫為裴玄霜診治,另與兩名嬤嬤和四名婢女守在房中,不眠不休地照看著裴玄霜。
折騰了近一個時辰后,裴玄霜終於退了燒,安安穩穩地睡下了。
「姑娘這是怎麼了?」
玉蘭帶著下人們退出了房間,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嘀咕:「白日里還好好的,說病就病了,是飲食出了問題嗎?」
「不是飲食的問題,你沒聽大夫說,這位主邪風侵體,傷了元氣嘛?」王嬤嬤悶悶地道。
「邪風侵體?」冰蘭眼珠轉了轉,「天氣這麼暖和,便是有風也是微風,是暖風,怎會吹壞了身體呢?」
「姑娘身子瘦弱,偶有不適,再正常不過。」玉蘭打斷她們二人的話,「你們呀,就別瞎想了。」
聞言,王嬤嬤嘿嘿一笑,繞過玉蘭來到冰蘭身邊,賊眉鼠眼地問:「聽說侯爺今日帶這位主往沁芳亭去啦?」
「對呀。」冰蘭好奇道,「怎麼了嬤嬤?」
王嬤嬤擠擠眼,神神秘秘,語焉不詳:「沁芳亭啊,那裡的風可是大的很呢,裴姑娘身子嬌弱,定然受不住,侯爺就不一樣了……」
冰蘭直勾勾地盯著王嬤嬤的臉,隱隱覺得對方在提示她什麼:「嬤嬤,你是說……」她猛地想到了什麼,紅著臉捂住嘴道,「嬤嬤,你是說姑娘和侯爺在、在在、在在在……」
「冰蘭!」不等冰蘭把話說完,玉蘭板起臉來訓斥,「你混說些什麼?主子之間的事豈是咱們這些做奴才的能議論呢?不想要命了嗎?」
王嬤嬤唬了一跳,趕忙甩了自己兩巴掌:「是是,是我胡言亂語,我不敢再亂說了!姑娘饒了我這一回吧!」
玉蘭橫了王嬤嬤一眼,便去看冰蘭。
冰蘭縮著脖子,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玉蘭姐姐,我錯了。」她拽了拽玉蘭的袖子,「你別生氣了,咱們回屋喝茶吃點心好不好?主子賞下好些呢。」
玉蘭「嗯」了一聲,一行人這才進了耳房。
填飽肚子后,冰蘭端著剛熬好的葯回到了裴玄霜的屋子。
一進卧房,便看見一襲白衣的裴玄霜靜靜地坐在窗邊,仰望著月光沉思。
銀霜般的月光輕柔地灑在她身上,模糊了輪廓,眉眼都變得朦朧起來,若即若離的,有一種飄忽而虛幻的美。彷彿是一道虛影,輕輕一碰,便煙消雲散了。
冰蘭怔怔地望著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的裴玄霜,忽然間就明白了,為何不可一世的武安侯會如此鍾情於這個女子。
「姑娘,你醒了?」冰蘭屏住呼吸,輕輕地問,生怕把裴玄霜驚跑了似的。
裴玄霜慢慢轉過頭來,沖著冰蘭微微一笑。許是病了一場的緣故,她的面色看上去極白,毫無血色的白,一瞬間又令冰蘭覺得,她是一縷幽魂,是從陰曹地府逃到人間的艷鬼。
冰蘭端著葯的手抖了抖。
「姑娘,你怎麼了?為何不說話?是身子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我沒事。」裴玄霜輕飄飄地道,「教你們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
聽到裴玄霜的聲音,冰蘭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姑娘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們是姑娘的奴婢,當然事事以姑娘為先,姑娘病了,我們自然要好生伺候著啊!」
她將葯碗遞到裴玄霜面前:「姑娘,趁熱把葯喝了吧。」
裴玄霜默默地接過葯碗,捏著葯匙卻是不喝。她低垂著眉眼,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快到子時了。」冰蘭道。
「這麼晚了……」裴玄霜抬起頭,目光溫柔地望著冰蘭,「我賞下去的點心大家吃了沒有?」
「都吃了的。」冰蘭笑嘻嘻地道,「姑娘賞了那麼多好吃的,還有銀錢,大家都開心的很呢!」
「那就好。」
裴玄霜攪了攪黑漆漆的葯汁,清涼的眸子里竟是也染上了幾分壓抑的墨色,她放下藥碗,抬手伸向冰蘭:「冰蘭,我身子僵的很,你扶我起來走走吧。」
「是。」冰蘭上前一步,便要扶裴玄霜起身。手才搭在那段皓腕上,眼前猛地一黑,繼而失去意識,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冰蘭倒地的一瞬,裴玄霜立刻更換了衣物,背好了包袱,精神抖擻地踏出了屋門。
院中一片寧謐,東西耳房內燈燭明亮,卻不見一道人影。月門反鎖未開,正門卻是虛掩著的,守夜的嬤嬤下人早已與冰蘭一樣昏睡了過去,誰能攔她!
沒有一絲絲猶豫,裴玄霜立刻衝出了院門。
夜晚的南書別院清幽寂靜,院中綺麗的景色籠罩在一片墨藍夜空之下,顯得瑰麗又神秘。裴玄霜穿過一段抄手游廊,順著一條偏僻小路來到后罩樓,確定左右無人後,跨進了后罩樓內西側的樹林里。
穿過樹林,便可見一面青磚鋪就的高牆,只要翻過這道高牆,她就自由了!
夜風拂過樹梢,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明知道四下無人,裴玄霜還是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一路提心弔膽,生怕遇上巡夜的侍衛,好不容易來到了這道高牆前,若是功虧一簣,她寧願一頭撞死在這面牆上!
正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著,一根粗壯的麻繩順著牆體滑了下來。
裴玄霜精神一振,撿起麻繩系在腰上,雙手攥緊,由著那根麻繩將自己提起來,拽至半空中。
高牆的另一面,孫婉心指揮著兩個壯漢,奮力地拖拽著麻繩。
她一邊指揮,一邊緊張地東張西望,口中不停地小聲囑咐:「快點!再快點!」
大漢一鼓作氣,猛地朝後退了幾步,總算將人拉了上來。
「玄霜!」
孫婉心忙衝過去扶穩事先搭好的梯子,看著裴玄霜慌不擇路地爬了下來:「你慢些!」她朝裴玄霜伸出手,「抓住我,我扶著你!」
裴玄霜抓住孫婉心的手奮力一跳,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婉心……」裴玄霜一把將孫婉心抱住,哽咽地道,「太好了!我終於逃出來了!」
「你先別哭,咱們趕緊離開這兒要緊!」孫婉心掏出兩塊銀子丟給大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帶著繩子、梯子趕緊離開!不想死的話,永遠閉上你們的嘴!」
說罷,拉著裴玄霜跑進了對面的深巷中。
深巷的另一頭,停著一輛再尋常不過的馬車。
一身車夫打扮的薄文興端著手,焦急地朝巷子口張望著,終於,他看到兩道嬌小的身影跑了過來,趕忙駕著馬車迎上去道:「二位姑娘,快上車吧!」
裴玄霜跑得氣喘吁吁,一夜的驚心動魄令她精神緊繃,頭腦不清,以至於見到薄文興時,愣是沒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薄公子,你久等了!」
孫婉心客套了一句后便要帶著裴玄霜上馬車,裴玄霜盯著薄文興看了又看,終是將對方認了出來。
「薄公子?」她驚道,「你怎麼在這裡?」
她只讓孫婉心來救她,從未聯繫過薄文興啊!
薄文興尷尬一笑,理了理衣衫,便要衝裴玄霜行禮。孫婉心見狀趕緊按住了薄文興的胳膊,急赤白臉地道:「別磨蹭了!等你們兩個你來我往的施完了禮,天都要亮了。」
她搡了搡裴玄霜:「你不逃啦?不怕那個武安侯追上來啊?」
裴玄霜瞬間清醒。她顧不上許多,立刻跟著孫婉心爬上了馬車。
「駕!」
薄文興穩穩駕著馬車,趕往城門。裴玄霜透過車簾盯著薄文興的背影,握住孫婉心的手問道:「婉心,你怎麼把薄公子叫來了?」
孫婉心面露赧色:「我也是今早才遇見薄公子的,他見我心事重重,行色匆匆,便詢問我發生了什麼事,還一個勁追問我你怎麼樣了,我一個沒忍住,就和盤托出了。」
裴玄霜眉心微鎖。
「玄霜,你別生氣,別著急嘛。」孫婉心連忙解釋,「薄公子人品貴重,心地良善,能得到他的襄助,定能事半功倍。待你我成功離開京城,我就讓薄公子回去,絕不拖累他。」
聞言,裴玄霜惆悵地嘆了口氣:「把你帶入險境,我已經很愧疚了,實在願牽扯他人。」頓了一頓,又道,「婉心,一會兒出城后,你和薄公子一塊走,我自己應付的來。」
孫婉心聽罷柳眉倒豎,氣的臉都白了:「我不管你應付得來還是應付不來,這一路,我總要陪著你的。」她反握住裴玄霜的手,「你對我,對我家人那麼好,我若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抽|身離去,我還是人嗎?」
她加重語氣,一臉堅定地道:「你放心,咱們一定能順利到達雍州!」
裴玄霜眼眶微熱。
她眨眨眼掩下淚花,展顏一笑:「那三隻麻雀,你放生了嗎?」
「我把它們放到後山了。」孫婉心道,「你呀,真是個奇人,我頭一次見你和動物交流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個妖精呢。」
裴玄霜莞爾:「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不知不覺間,馬車到達了城門。
望著巍峨城門,裴玄霜的心瞬間飛到了嗓子眼,握著孫婉心的手一片冰涼。
孫婉心亦在發顫。
她們兩個湊到車簾前,隔著縫隙往外看,只見守城官兵查了路引,又詢問了薄文興幾句,便打開城門准許她們出城了。
眼看著馬車穿過城門,距離京城越來越遠,裴玄霜激動得潸然淚下。
「玄霜!咱們出來了!」孫婉心歡呼雀躍。
裴玄霜拭去淚水,微笑:「是,咱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