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後果
凌煙湖畔,不計其數的荷花爭相綻放,粉白一片浩瀚如海,綺麗多姿,如夢似幻。
荷花綻放的時節明明不合時宜,卻被百姓視為大吉之兆,爭相趕來圍觀。然而今日,風景如畫的凌煙湖畔卻是冷冷清清,連帶著粉潤飽滿的荷花看上去都凄涼了幾分。
裴玄霜的神色亦是凄涼著。
她與謝潯分別坐在兩張古樸大氣,精雕細刻的太師椅上,身後是威風凜凜的黑甲騎兵,身側是亭亭玉立的荷花,遠方是碧波萬頃,眼前……是人間煉獄。
孫婉心、薄文興、冰蘭、玉蘭,她院中的所有下人以及那兩名幫助她逃出南書別院的莊稼漢,通通跪在她面前,或在低聲啜泣,或在瑟瑟發抖,或在卑微討饒,或在磕頭認錯。
裴玄霜面色慘白地與他們對視著,左手放在腿上緊攥著裙擺,右手緊握著左手手腕不住打顫,赤紅的眼睛里寫滿了悲傷和與魔鬼同席而坐的不甘絕望。
空氣里瀰漫著醉人的花香,風裡帶著一絲甜味,似蜜,卻更似血。氣氛壓抑恐怖,彷彿天空醞釀著一場雷霆暴雨,雷鳴雨落之時,便是他們命喪黃泉之際。
「玄霜,這裡的景色怎麼樣?看著可喜歡?」謝潯慵懶地靠在太師椅上,一壁問,一壁撥弄著一串玉珠。
玉珠碰在一起叮叮作響,在裴玄霜聽來,無異於催命之符。她雙目怔怔地道:「你把他們抓來幹什麼?謝潯,你想幹什麼?!」
謝潯邪魅一笑,撂了玉珠,扭過身來擒住裴玄霜的下頜:「是你說讓本侯一了百了,如今本侯按照你的話做了,你怎麼還挑三揀四起來了?」
裴玄霜蹙眉瞪著謝潯,明明不想再看到這張臉,卻不得不與之對視。
謝潯盯著裴玄霜的雙眼愈久,目光便愈發陰沉,他猛地鬆開對方,看向不停磕頭求饒的兩名莊稼漢道:「你二人可知道,那南書別院是什麼地方?」
個子略低些的莊稼漢一哆嗦,磕磕巴巴地回復:「知、知道,是、是府尹大人的小別院。」
謝潯冷笑一聲壓低了眉眼:「既然知道,那便是明知故犯了。你們今日敢從府尹大人的家中劫人,明日便敢在本侯的府中殺人!如此刁民,留著,也是遺禍無窮……」
「侯爺!侯爺草民冤枉啊!」那人瘋了似的搖頭,涕淚橫流地哀求著,「草、草民受人唆使……不是存心得罪侯爺的!草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侯爺啊!」
另一名莊稼漢似已嚇得神志不清,不住地嗚咽磕頭,便是磕得頭破血流也不停歇,看得人心驚膽戰。
謝潯置若罔聞,稍事歇息了一下后盯著冰蘭、玉蘭幾人:「你們幾個,是怎麼伺候主子的?」
冰蘭一雙眼睛哭成了核桃,聽得謝潯的問話,趕忙磕了個頭道:「回稟侯爺,奴、奴婢等昨夜莫名其妙昏死了過去,等奴婢蘇醒過來時,姑……主子早已經不見了,奴婢四處尋找,就是找不到主子……」
玉蘭流著淚,低著頭顫聲答話:「奴婢一時疏忽大意,鑄成大錯,甘願領罰。」
「侯爺!侯爺!事情不是冰蘭玉蘭說的這麼簡單的……」王嬤嬤情緒激動地解釋,「奴婢已經請人看過了,昨夜用過的茶水點心裡,被人投放了分量不輕的迷藥,奴婢並非疏忽大意,而是遭人蓄意陷害啊!」
王嬤嬤說罷不住地磕頭喊冤,其餘丫鬟奴才也凄凄慘慘地哀求著:「求侯爺開恩,求侯爺開恩!」
謝潯掃視眾人一眼,便去看裴玄霜。
裴玄霜一臉麻木地闔動著雙唇:「是我下的迷魂散,不關她們的事。」她轉過頭盯著謝潯,「你要折磨就這麼我一個,別牽扯無辜之人。」
「折磨?」
謝潯好似聽到了什麼笑話般微皺起眉,笑得一臉玩味,他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人:「本侯折磨他們了嗎?」
裴玄霜恨得牙癢:「謝潯,你不必如此拐彎抹角。你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謝潯齒尖發出「噝」地一聲響,歪著頭,當真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裴玄霜地盯著那張好看得足以令天地失色的臉,再一次產生了被毒蛇纏身的錯覺。
她不寒而慄,毛骨悚然!
恍神的一瞬間,謝潯已然做出了決定。
只見他揮了揮手,打發了件無關緊要的事般隨意地道:「把那兩個人殺了,丟到凌煙湖裡當花肥。至於這些個奴婢,拉下去,杖責二十。」
一語落,凌煙湖湖畔,頓時響起驚天動地的哀嚎聲。
「侯爺!侯爺饒命啊!」
「侯爺!草民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
裴玄霜渾身發抖地看著被侍衛拖走的,受其牽連的無辜之人,終是忍不住站起來道:「住手!」
她喝住侍衛,雙眼因情緒太過激動而一陣陣發黑,踉蹌後退了幾步后撞在了謝潯的太師椅上。她搖搖欲墜,謝潯卻不扶她,只是用一種冷漠的近乎無情的眼神看著她,含笑看著她。
「謝潯!我求求你,你放過他們!」裴玄霜一把抓住謝潯的袖子,有些神志不清地道,「你要殺就殺我好了!反正惹怒你的人是我!」
謝潯直視著裴玄霜的雙眼,冷淡下令:「杖責三十。」
裴玄霜聞言一凜,神智也清楚了些,她抓著謝潯的袖子怒喊:「謝潯!」
「四十。」謝潯不容置喙地道。
裴玄霜懵了,獃獃看著謝潯,猶如在一隻惡鬼,一隻活生生的惡鬼。
她不敢再作聲,不敢再輕舉妄動,明明那般不甘心那般的恨!卻無可奈何。
凄厲的慘叫聲漸漸被棍棒拍打在人身上的鈍擊聲所替代,雖然遙遠,卻清清楚楚地傳入了裴玄霜的耳朵里。
裴玄霜雙腿一軟,枯葉般墜向地面。
膝蓋跪地的一瞬,一隻大手伸了過來,不由分說攥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拽進了一個寒氣森森的懷抱里。
「怎麼?累了?」謝潯環抱著失魂落魄的裴玄霜,「體貼」地道,「馬上就好了,再等等。」
說著雲袖一揮,下令:「把那兩個人帶過來。」
裴玄霜在謝潯懷裡一顫,立刻朝孫婉心和薄文興看了過去。
那二人雖都受了傷,卻既不哭鬧也不討饒,只不聲不響地跪在謝潯面前,目光里滿是憎惡與不安。
謝潯睨著一身車夫打扮的薄文興,戲謔一笑:「薄公子,你這是何故啊?」
薄文興揚起頭來看著謝潯,不卑不亢地道:「裴醫女對薄某有恩,薄某不能見死不救!」
「呵…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謝潯輕撫著裴玄霜的臉,眼神中有迷戀,更有殺念,「若她不是生得這般撩人心魄,你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與本侯作對,為她赴湯蹈火嗎?」
謝潯此話說的已然非常露骨,裴玄霜又如何能忍得:「謝潯,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般無恥卑劣,請你慎言。」
她齒尖打顫地道。
謝潯笑了笑,不避嫌地繼續撫摸著裴玄霜身體的每一處,像是在把玩著可心的玩偶一樣:「玄霜,你來說,我該如何懲罰這位既不無恥又不卑劣的薄公子。」
裴玄霜的肌膚在謝潯的撫摸下寸寸涼了下來,她聽著冰蘭等人凄厲的呻|吟聲,一臉痛苦地道:「你又想怎樣?」
「我?」謝潯將她面上的碎發撩在耳後,低語,「那便……殺了他好了。」
裴玄霜心臟猛地收緊,硬生生從唇上咬下一塊肉來。
「別……」她嘴角噙著血,「求你……」
謝潯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嘴角上的血。
「裴醫女,你不用為薄某忍氣吞聲,低三下四的去求他!大丈夫頂天立地,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行無愧於人,止無愧於心!吾死後,吾之英魂依舊留存於人間,且看那魑魅魍魎最終落得如何下場!」
薄文興慷慨激昂,說得謝潯眼神變了幾變。
「很好。」他看死人似的看著薄文興,「還有什麼遺言要說嗎?」
薄文興昂頭瞪著謝潯,視死如歸。
「謝侯爺!你行行好!放過薄公子吧!」一旁的孫婉心啞著嗓子哀求,「我們也不想得罪侯爺,可是朋友有難,我們要坐視不理嗎?侯爺,您高高在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苦為難我們這些螻蟻小民!玄霜可是齊老夫人的恩人啊,你為何就不能放過她?讓她好端端的活著!」
說完,孫婉心再也支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聽著孫婉心近乎崩潰的哭聲,裴玄霜一顆心也死了。
她推開謝潯,自他膝頭滑過,軟軟地跪在了地上:「侯爺,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過他們。」她抬頭看著謝潯,「婉心和薄公子是我的朋友,若他們為我而死,我必不活著……」
「玄霜……」
孫婉心聽出了裴玄霜話中的輕生之意,瞬間哭得更凶了,她掙扎著往前爬了幾步,卻被藍楓一把按住,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
「狗官,你放開我!」
她張嘴咬住了藍楓的手,無論藍楓掙扎,就是不鬆口。藍楓痛極,便要去拔劍,長劍尚未出鞘,裴玄霜便失了血色,筆直栽向地面。
「藍楓。」謝潯接住氣息奄奄的裴玄霜,命道,「放了孫婉心。」
他低下頭,沉沉地問:「真知道錯了?」
「知道了。」裴玄霜輕飄飄地道。
謝潯淡淡一笑:「本侯說過,如果結果不是我想要的,那麼後果也不是你能承受的了的。你一意孤行,自然要承受惡果。」
「民女再也不敢了。」裴玄霜虛茫著眼,「祈求侯爺饒恕我這一回。」
謝潯點了點頭,再問:「此番,你可願安安生生地做本侯的人?」
裴玄霜啞然失笑,染了血的薄唇輕輕闔動:「民女願不願意並不重要,一切看侯爺的意思。」
謝潯眸色微斂,用那白玉扇骨般的大手在裴玄霜的面上輕輕拍了拍。
「你能明白這個道理,本侯很欣慰。」他恣意的一挑眉,「此次凌煙湖之行,可以圓滿結束而了。」
裴玄霜雙臂環住謝潯的脖子,由著對方將自己打橫抱了起來。
「便打斷薄公子的一條腿吧。」臨走前,謝潯不緊不慢地下令,「希望這一點點斷腿之痛能讓薄公子長點記性,別再辦糊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