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都聽不清,你耳朵去打蚊子了呀!」路若依生氣地嗔怨道。
「耳朵打蚊子?」李自然不解地問。
「真是豬耳朵!」
李自然恍然明白過來,憨厚地笑了笑。
這是鄉下人的口頭禪,一般說耳朵打蚊子去了,意思就是沒有認真聽人說話,而且一般是豬耳朵才會不停地扇著,驅趕蚊子。
「這樣吧,你去樓下小賣部給我買......」話到嘴邊,路若依不好意思說出口,停頓了下。
「想吃什麼?你儘管說,我給你買。」
李自然拍胸脯,一副大男子模樣。
「你就知道吃吃吃!」
路若依小聲責怪他,又扭頭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周圍,「你去買一包衛生巾給我。」
李自然眉頭一皺,不自覺地重複問道:「啥是衛生巾?」
「你個豬頭!」
路若依又惱又氣,卻還是輕聲細語,「你生物課白學了呀!」
李自然突然靈光乍現,想到了什麼,眼神放出光芒,「你,你是來月......」
旋即臉頰上又露出緋紅,扭扭捏捏地說:「這個,這個......」
「算了算了,靠你果然靠不住,一個大男生比我還害羞。要不是我身後有血跡,我自己就去買了。」路若依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被路若依這話一激,李自然騰地一下站起來,信誓旦旦地說:「好,你等我。」說完扭頭就朝教室外走去了。
路若依看著李自然的背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趴在桌子上眯著眼閉目養神,用手輕輕捂住有些疼痛的肚子。
過了好一會兒,李自然回來了,路若依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李自然,他手裡兩手空空。
「東西呢?」路若依問道。
李自然站在那,靦腆地竟然有些口吃,「我,我,老闆他說,他說,賣完了。」
「你在騙鬼!你就是膽子小,不敢去買。」路若依一語道破,然後沒好氣地自言自語,「算了,我自己去買。」
說完,就準備起身,拿起紙巾準備蓋住屁股褲子上那團緋紅的血跡,也準備好讓其他同學看到笑話自己了。
李自然害羞地邊笑邊撓了撓頭,說:「我有辦法!」
邊說,他邊脫下自己身上的校服,把校服的兩隻衣袖分別從她腰間兩側穿過來,兩隻衣袖在路若依的肚子前繫緊收攏,背後的衣服正好擋住了褲子上那一團血污。
她低頭看著正彎腰認真給她繫緊衣袖的李自然,額頭上滲出幾滴晶瑩的汗珠,頭髮間隙里是窗戶外透來的陽光,散發著校園裡香樟樹的淡淡清香。
她獃獃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孩,從小到大,彷彿如自己的親哥哥一樣呵護自己。她想起自己的家人,還不如這一個陌生人對她這般好。
她鼻頭有些酸楚,眼淚已經醞釀。
這時,李自然直起身子,笑著說:「好了,這樣就看不到了。」
李自然又故意大聲地自言自語說,「哎,不就是褲子被凳子上的釘子扎破一個洞,有什麼害羞的。來,我用校服給你包住。」
剛剛那幾個疑惑的同學一聽,心想著原來是褲子破了洞這麼回事,也就繼續聊天扯淡去了。
路若依用感激的眼神望向李自然,臉上的笑容終於猶如荷花綻開了。
路若依被他這一下打算了剛剛悲傷的情緒,也笑了笑,說:「算你小子聰明。」
說完跟著李自然走出教室,
前往了小賣部,路上的同學笑著和她打招呼,沒有看到任何的異樣和不妥。
李自然陪著路若依走到學校小賣部,路若依小聲問老闆,「老闆,有ABC沒?」
老闆熟練地拿出一包衛生棉。李自然心想,這玩意竟然叫ABC。
路若依付完錢準備走,老闆喊住她,遞給她一個黑色塑料袋子。
路若依看著黑袋子,一下子明白了老闆的體貼,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然後用黑袋子把ABC裝在裡面,李自然跟著路若依一起往教學樓走去,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被家長領了回去。
路若依見李自然跟在身後,扭頭白了他一眼,「你還跟著我幹嘛?想跟我去女廁所呀!」
李自然搖搖頭,問:「看你還需要我幹什麼不。」
「不需要了。連買個ABC都不敢,還要你幹什麼。」
李自然囁嚅道,「也不是不敢,只是,只是……」
路若依搖搖頭,嘆了口氣,聲音變得溫柔一些了,說道:「雖然你這個人蠻討嫌的。但今天,怎麼說呢,還是要謝謝你,虧你聰明,想出用校服這個主意,不然差點就被同學看到了,那我就尷尬了呀。」
「嘿嘿。」李自然憨憨地笑著,又跟著往前走了。
「你咋還跟著我?」
「哦哦,我想問你吃飯不,我也還沒吃飯,去食堂給你打點?」
「好吧。」路若依想了想,點頭回答。
李自然又跟著路若依走了幾步,路若依有點生氣了,「你冤魂不散了是吧?」
李自然連忙擺擺手解釋,「沒有沒有,我的校服還套在你身上,飯卡在口袋裡面。」
路若依又好氣又好笑,吐槽道:「大哥,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了餐卡,遞給了李自然,「別再跟著我了!」
李自然也笑了笑,驚了個禮:「得令!」
「找打!」路若依伸手佯裝要打他。
李自然故意嚇得跑遠了,笑著回頭說,「這次是我膽小了。下次,下次我一定給你買!」
路若依哼了一聲,「不稀罕!你這個膽小鬼。」
在操場的洗手間里,路若依處理乾淨,身上依舊套著李自然的校服。她用手微微摸了摸他的校服,心裡感到一陣溫暖。
操場旁邊長滿了高大的香樟樹,正午的陽光透過緊密的樹葉在地上灑下點點光斑。夏日微風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兩人在操場上散著步,一路沉默著。
來到一處花壇前,路若依突然略帶惆悵地感慨,「沒想到我竟然也成了一個大姑娘了。」
「你本來就是大姑娘了呀,我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李自然調侃道。
路若依白了她一眼,「你才比我大一歲,別倚老賣老。」
而後又悲傷地說,「古時候,女子來月經之後,就會被認為可以嫁人了。彷彿來月經就是成熟的標誌,就像果實一樣,瓜熟蒂落。」
李自然嘿嘿笑了笑,說:「咋啦,想嫁人了?」
「我就像藤上的一枚瓜果,別人就等著我成熟,把我採摘走。」
路若依臉上寫著悲傷和無奈,她隨意扯了下路邊的小草,自言自語地呢喃著,「就像這棵草一樣,能有什麼選擇呢?」
李自然聽著,有些不知所云,卻依然笑著問道,「怎麼突然這樣傷感?」
路若依冷笑幾聲,「你是男生,你當然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
路若依欲言又止,抬頭看著操場花壇外的雜亂的野花,又哀嘆道。
其實這個時候,路若依母親已經在暗示她不要讀書了,早點找個城裡有錢人嫁了,然後生個娃,安安穩穩過日子。
不要像她這樣,嫁給一個鄉下窮小子,結果害了自己一輩子。
「你看,這些花壇里的菊花和那邊的野菊花是一樣的品種,可花壇里的菊花都被校工每日澆水施肥,長勢喜人,花枝招展,深得大家的喜愛。可你看那些草叢裡的野菊花,無人問津,還時不時被人踩上幾腳。難道就因為出生的地方不一樣,就要遭受不一樣的對待嗎?」
「今天你怎麼和林妹妹一樣,多愁善感了?」
「可能是因為來月經了吧,情緒比較不穩定。」
路若依深呼吸一口氣,自嘲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要來月經。」
「為什麼?」
路若依搖了搖頭,笑了笑,嘆了口氣,「我媽說了,女孩子早點嫁人好,等你來月經了,就打算給你找個婆家。」
「啊?你不上學了?」李自然驚訝地問。
「我還不知道能不能上學呢。」路若依聳了聳肩。
「我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看你爸讀了這麼多書,回老家農村當一個小學老師,還死這麼早,留下我們兩個孤兒寡母。你還不如找個有錢人嫁了,省得遭受媽媽這樣的罪。等你嫁了個有錢人,媽媽這一輩子也可以安心地去了。」
李自然一直都知道路若依的母親對她很不好,可是沒想到就是連書也不願意讓她繼續往下讀了。
他默然地站在那,看著15歲路若依稚嫩的臉上,此刻似乎竟也浮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風霜惆悵。
「你別這樣悲觀,你看草叢裡這些野菊花不也長得挺好的嘛,只要自己堅強,面朝太陽......」
「!」路若依抬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你別灌雞湯了,我不吃這套。」
「你這話說的,這叫什麼雞湯,這是鼓勵你,給你自信,給你陽光。我平時受到挫折時,總是這樣勸說自己的......」
路若依苦笑一聲,反問道:「《了不起的蓋茨比》,看過沒?」
李自然點點頭,說:「前段時間剛讀的。」
「書中開篇作者父親告訴他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每逢你想要批評別人的時候,你就要記得,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人人擁有你的優越條件。」
路若依笑了笑,這笑聲的意蘊絕非是初中生該有的青春活潑,反而是帶著一股成年人世界里的無奈和辛酸。
「李大才子,當你想要批評我、或者安慰我的時候,你要記得,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人人都能擁有你這樣的幸福家庭的。」
路若依不等李自然回答,又自顧地說道,「每個人的成長環境完全不一樣,-難以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自然,也無法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安慰。在我看來,你這樣只圖口舌之快,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的痛苦,你一輩子都無法體會。」
路若依說完,甩著馬尾快步走開了,她不想讓李自然看到她眼角早已泛濫的淚水。
李自然啞然,楞在原地,他實在想象不到,眼前這個花季少女在陽光明媚的青春里,背後是有著怎樣濃郁的陰霾痛苦。
路若依走出一段距離后,臉沒有轉過來,但還是笑著丟來一句,「不過,還是要謝謝你,至少我心情好多了。」
直到現在,李自然還是會經常想起那個中午,那個操場,想起路若依當時的那段讓他無話可回的話。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那些大道理,那些甜雞湯,到底有沒有用?
也是從那之後,他也懷疑,如果做不到設身處地,或者說是感同身受,只是口頭上的安慰到底有沒有用?
站著說話不腰疼。
就像郭德綱的段子里講的那樣,「有些人,不明白任何情況就勸你一定要大度的人。這種人你要離他遠一點,因為雷劈他的時候會連累到你。」
李自然微微嘆了口氣,想起那些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老師和一些所謂的領導,喜歡把批評人當成習慣的,他們根本不明白一個道理,「每當你想要批評別人的時候,你就要記得,這個世界上並不是人人都擁有你這樣的優越條件。」
又或者,他們其實明白,就是要批評別人,貶低他人,抬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