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亂語

狐言亂語

(如有雷同,必不可能)

假如有一天,在那麼一道光出現在身處絕境的你面前時,那種心情必然是無法言表的。胸腔中激蕩不平、彷彿下一秒就要傾瀉出來的那種心情無法言說,像是慶幸像是感動,更像是瘋魔,最直接的表達便是想要毫不客氣地哭出來的一種衝動。

狐妖魅至今仍然能清晰地記起,幼時那種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恐懼戰慄感,在那頭巨獸猙獰的獠牙下,死亡的威脅是如此地臨近。

只有在絕境中掙扎過的人才知道,活著是如此地美好,美好得令人想要哭泣。

那時的小狐狸也僅僅是有著最原始的本能而已,更多的是身體本能的恐懼,恐懼痛苦恐懼死亡。而也就是這個時候,弱小的狐狸面前的這頭恐怖的巨獸毫無預兆地就倒下了,它倒下得如此地突兀,狐狸眼角掛著的淚滴都還沒來得及滴落,驚懼的表情也僵在了臉上。

隨後它死撐著的疲軟的後腿也隨著巨獸的倒地而頹軟了下來,趴伏在地上的狐狸也搞不清楚什麼狀況,眼淚隨後就一滴一滴地砸落下來,但其實它也不懂為何如此地想哭。

迷濛的狐狸眼中,一頭白色的大狐狸前肢踩在巨獸的腦袋上,午後的陽光就順著潑灑而下,死亡的陰霾一掃而光,它白金色的毛髮逆著光亮得耀眼。仰望著這頭大狐狸的小狐狸在它視線看過來的時候感覺到了心悸的恐懼感,發自身體本能的恐懼感讓它顫抖著,但同時小狐狸又激動不已,既恐懼又想親近的心情充斥著它單純的腦袋,矛盾又複雜。

狐妖魅笑了起來,當時的自己是真的很單純,也很蠢。把虎妖當成大狐狸的自己那時認定了大狐狸就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但是在虎妖看來這一切卻不過是毫無所謂的一件事情。

救命之情?呵。

「吱……」那時弱弱地張開狐狸嘴叫了一聲的小狐狸也完全沒有想過,這頭猶如天降的虎妖絲毫不曾考慮過搭救它的問題。虎妖鋒利的爪子勾起野豬的毛皮便拖著獵物走了,它甚至都沒有給地上的小狐狸再多一個眼神。

「這就是……虎妖啊。」狐妖魅嘴角掛著笑,腦海中依稀還記得小時候記下的那道身影,白色的毛皮,額間有亮得驚人的金色毛髮,逆著陽光看去只覺得耀眼無比,猶如神明。

「神明啊,」狐妖魅想了想,記起那時癱在地上的小狐狸吱吱地沖著那道背影叫著,急切地想要討好她。「摸肚子嗎?很軟的哦……大狐狸……這種胡話現在想來還是真的很羞恥啊,」狐妖魅如今身為一隻修行有成的狐妖,對著小時候賣蠢賣乖的自己十分唾棄,「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什麼的,真的是不能再想了。」

不過,對著虎妖的這種討好的心情卻是狐妖魅從來沒放下過的。

……

現如今作為環首山上的霸主,也不過就四五天的日子,狐妖魅便在原本虎妖的窩裡搭了窩,細軟的棉花與乾草墊著幾團豬皮、鹿皮,小小的狐狸窩就這麼擺在了虎妖的石床邊上。狐妖魅就這樣在虎妖的窩裡住了下來,歇息時偶爾就化成人形躺在石床上,或者保持著小小的狐狸模樣團在自己的窩裡。

躺在虎妖的床上時,狐妖魅就忍不住地想起這頭老虎來。兒時的她賣蠢賣乖地也沒能引起虎妖的注意,後面漸漸大了時就更不用說了,虎妖孤傲得彷彿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動物陪伴一般。半大的她悄悄跟在虎妖身後時,看著虎妖優雅又兇殘的捕獵場面又嚇得半死,

特別是在看到虎妖毫不留情地拍死一頭又一頭的大狐狸時,那種直面死亡的恐懼感就又湧上心頭。狐妖魅那時還沒成年,懵懵懂懂地嚇得躥回了自己的狐狸窩,好幾天都不敢再出去偷偷跟著虎妖。

現在回想時,狐妖魅卻是隱約懂了點什麼。她躺在冷硬的石床上,蜷起細長的腿抱在懷裡,纖長的身體團成一小團,慢慢地才感覺到暖意。

那時的虎妖怕是早就發現了這頭奇怪的小狐狸了吧,也不知那時環首山上的狐狸們被殺了多少,大約這就是虎妖不動聲色地拒絕吧。「可是,狐狸與老虎,就真的不能做個朋友么?」狐妖魅胡亂地思索著,閉上媚意橫生的眼睛,感覺有些睏乏。

再後來這頭小狐狸卻是迷迷糊糊地開了心智,慢慢地懂得了借著日月精華修鍊起來。在最初的驚異過後,狐妖魅還因為這初開的心智暗搓搓地興奮激動了許久,那時單純的小妖也不知道如何去修鍊,只是依著潛意識去曬太陽曬月亮、又吃下以往從不問津的花草植物……

日復一日,狐妖魅就這樣時不時地跑去遠遠地看著虎妖,更多的時候卻是在慢慢地修鍊著,直到某一天,腦海中突然地出現一些奇怪的信息來,身體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了許多。狐妖魅只隱約地感覺到,自己變化了很多,至於究竟成了什麼樣,她也不知道。

當然,她更加關心的,自然是那隻大狐狸,或者說老虎的情況。

也許她修鍊的時間並沒有多久,再次遠遠地看著虎妖的狐妖魅發現,虎妖仍舊是她記憶中的那副模樣,身姿優雅又令人心顫。

但是似乎也變化了不少,狐妖魅勾著樹皮,嬌小的狐狸便靈活地躥到了樹上,她一邊舔著自己的毛,一邊看著似乎毫無變化的虎妖,想了想後記起自己已經換了快七八次的毛髮了,雖然上次換毛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這也正說明著其實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

當初那個在野豬獠牙下瑟瑟發抖的小狐狸,如今也算是成年了,還修成了一隻小妖精。但其實狐妖魅也沒多想,剛修成小妖的她絲毫不清楚自己的實力,在照舊地啃了幾天的兔子肉后她便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往常跑得挺快的這些兔子們如今在她面前動都沒敢動,偶爾跑起來的那個速度在她眼裡也是慢得可以。不過狐妖魅可沒想太多,她甩甩蓬鬆的狐狸尾巴,非常開心地享受著能夠輕鬆地獵食的日子。

後來的故事卻是,在某天日常地盯著虎妖時,她看著虎妖爪子底下的那些更加龐大的獵物時,腦袋一抽就決定也去試試味兒,反正打不過她也跑得了。

狐妖魅這種模仿的本能甚至都不需要理由,只是這樣想著,又在潛意識裡覺得這樣彷彿是可以的,便就這樣跟那些更加巨大的本該避著走的那些動物杠上了。

當然,她也贏了。

……

狐妖魅的食譜就這樣開始了擴充之旅。

那段日子裡,每日狐妖魅在例行地看過那頭白色的大老虎后,便轉個頭滿山遍野地躥著,換著樣兒地嘗試新鮮的食物。她不知道哪些動物她打得過哪些打不過,也不清楚這些動物要怎麼下嘴,於是便經常性地齜牙咧嘴狀似兇狠地撲咬過去,贏了便吃幾口嘗嘗味道;當然,偶爾也會「嗷嗚嗷嗚」地叫著夾著尾巴逃竄。她同樣也不知道哪些植物果子能吃或者不能吃,於是很機靈地抓了幾隻兔子和小鳥就這麼一個個地試毒一般地嘗試著。

不過偶爾也有讓狐狸摸不著頭腦的事情,比如說一些兔子說好吃的植物,她嘗了之後扭個頭便直接把那隻兔子咬進了嘴裡,泄恨的同時再沖沖那種苦澀的味兒。類似的還有某些果子啊什麼的……

總之,那是一段非常歡快的日子。

狐妖魅還記得,她鬧騰得整座環首山都熱鬧了不少,就是偶爾打架時不小心傷了自己會比較難看一點。也就是遠遠地看著虎妖卧著的那段時間狐妖魅會安分一些,順便舔著傷口或者順著狐狸毛。當然,虎妖那嫌棄的目光其實也被狐妖魅看在了眼裡,不過狐妖魅最多也就是齜著牙搖搖尾巴回應而已,畢竟虎妖目光里的意思她也不懂。

蠢萌至此的狐狸假若真就這麼歡樂下去,也許也就這麼罷了,可惜的是她後來祈求的太多了。

「若是渴求太過,便不能長久……么?」石床上的女子這樣嘟囔了一句,翻個身又沉寂下來。

……

「又是一年春末了。」

晨曦剛剛撒下時,狐妖魅便起了身,她走出石洞來,對著朝陽伸個懶腰,緩步走向一旁的溪流邊上準備洗把臉。半山腰這塊地兒確實適合安家,地勢高且又平緩得像是個平台一般,底下的土十分規整平坦,突出來的一塊巨石上也十分適合當床,無論是曬太陽光還是曬月光都很不錯;而且取水洗漱也方便,溪流取到過這兒便一路向下直達山麓處的小湖泊。

狐妖魅幼時還曾好奇過這水的源頭,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她用手捧了一把清水撲在臉上,醒醒神之後很自然地又捧起一把水,漱了口后直接咽了下去。她轉身走向那塊大石頭,趁著晨光乍起的這段時間又開始修鍊起來。

紫氣東來,晨煙繚繞。

狐妖魅感覺自己一隻妖過得挺無欲無求的,每天都修鍊得十分勤奮。

這是虎妖離去后的第三個年頭了。自從虎妖跟著那人類下了山去后,這環首山就幾乎是徹底地安寧了下來,雖說走了個虎大王又上任了頭狐狸精,但是從小鬧騰到大的狐妖魅這段日子以來卻安安分分地在虎妖的地盤上住了下來,不管世事般地隱居著一樣。

而作為山大王的狐妖魅呢,趁著晨曦的紫氣東升修鍊了一會兒后,又開始無所事事了。她盤坐著,單薄的紅衣披在身上,被山間的風吹得鼓動起來,髮絲凌亂。狐妖魅右手撐著頭,左手攏著長發,皺著眉頭盯著漸漸探出頭來的朝陽。在她眼中林木波浪般漫延出去,沒有盡頭,而透著淺金色的陽光也順著一併漫延過來,直至淹沒過她,投進石洞里。

狐妖魅著魔般地盯了陽光許久,隨後驚愕地轉身,此時此刻正是那隻虎妖睡醒的時候,不差一分一秒,她便會睜著她淺金色的眼睛邁步走出來,享受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的那種感受,慵懶而優雅。

這是虎妖每日的習慣,狐妖魅記得十分清楚。

可惜虎妖已經不住這裡許久了。

狐妖魅從石頭上跳下來,平靜地踱步回了狐狸窩中,坐在石床上晃著細長的腿。

她掰了掰手指頭,盤算了起來,「前天剛下過山找過她,今天再去……啊,虎妖也沒說不能天天去……」狐妖魅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無所事事的她心下又決定了今日的安排。

她套上丟在洞旁一角的一雙布鞋,動作迅速地就出了石洞。

去之前當然要準備點東西的,狐妖魅沒忘記這點,路上順手拎了兩隻胖兔子抱在懷裡才下的山。

……

而對這鎮上的人來說,這三年間發生了許多的事情。

第一件事便是環首山上的老虎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不見了,這是周圍的村民們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真正確定下來的。

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第二件事情就來了。環首山莫名奇妙地成了一座妖山。獵戶們進去后不久就紛紛迷了路,四處亂闖后也是轉悠回起點。不過這發現反倒沒令村民們有多驚詫,反正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就算老虎走了,他們也不是很敢再進這山去了,只求個相安無事便成。

而第三件事情,卻是一個謠傳。這謠傳便是,環首山上住著一對仙女,姐姐如今嫁給了鎮上的屠夫,而妹妹則是三不五時地下山來探望姐姐。

坊間的謠傳編得有理有據的,兩位當事人聽了過後,虎妖冷冷淡淡地毫無反應,可狐妖魅倒是很感興趣,就是說給她聽的人抱著玩笑的心態也就這麼一說,便沒了下文。狐妖魅也就只能隨著她笑笑,內心一陣無語。

「仙女啊,」如今想起來狐妖魅只覺得好笑,「人類都只看外表的罷,仙女?呵。」狐妖魅不無惡意地想著,幾時露出一雙狐狸耳朵來嚇嚇這堆人,那可就好玩了。

雖說虎妖肯定是不讓的。

狐妖魅當然也不敢,下山許多次的她不再懵懵懂懂不知世事,這鎮上的人雖然都怕著妖精,但這世上卻還是有著許多奇人存在的。狐妖魅聽著說書人講著道士降服千年老妖萬年惡鬼的故事,深深地覺得自己這十來年的新鮮妖生還是捂著點,好好地在她這環首山上住下去就好……

三年前虎妖跟著那個屠戶下山後,狐妖魅便開啟了她時不時下山來搗亂看熱鬧的生活。

從一開始的莽撞又靈活詭異的小狐狸,悄悄地順著某個洞或者攀過牆頭越入鎮里,這兒瞧瞧那兒看看的,偶爾還抓個果子叼個菜的;到如今端端正正拎著兩隻兔子,穿著紅衣青裙掛著笑容的美人,順著人流從鎮門堂堂正正地走進來,目標明確地直往虎妖所住的鋪子走去。

屠戶的肉鋪店生意仍舊火紅,店前圍滿了人。燒爐上攤著香氣四溢的肉,旁邊鍋里滷味的熏香也蒸騰上來,隔得老遠的距離狐妖魅的狐狸鼻子便嗅到了。狐妖魅此刻只想狠狠地甩甩狐狸尾巴,然後下一秒她就暗暗地唾棄自己肚子不爭氣,「明明吃不吃都無所謂了……」她想了想,在心底反駁自己,「可,還是好想吃,虎妖不也為了一口吃的留了下來……」她有些無力地垂了垂頭,實際上虎妖為何下的山她也不清楚。

吃食也許是一方面,但大概卻還有其它的原因。狐妖魅卻是不懂的。

作為一隻平常的狐狸修成的妖精,懵懵懂懂靠著本能行事的她現在長進了不少,但卻也是憑著虎妖教給她的幾句口訣、幾個法子繼續修鍊下來的。狐妖魅早已辟穀,甚至不食不睡十數天都無所謂。可比她強大數倍甚至數十倍的虎妖,狐妖魅完全可以確定虎妖早已可以辟穀不食了。

吃這回事,對虎妖而言可能已經成了習慣。

狐妖魅輕車熟路地在店前跟屠戶打個照面,扔了兔子便走向店后的院子處。虎妖冷冷淡淡地在後院里呆著,也沒什麼事情,就坐在椅子上看著院內的花草跟矮樹。

狐妖魅也習慣了虎妖冷淡的態度,也不喊她,就乖巧地坐在一旁托著腮看她,彷彿兒時一般。

然而其實變化了很多。

虎妖保持著人形,嬌小的身影窩在椅座里,慵懶得一如以往。她身上裹著一條絲巾,曬著太陽,邊上的石桌擺著一盆滷肉與烤肉,都是虎妖喜歡的吃食。

院內花花草草都是剛栽不久的,狐妖魅知道。就連那棵矮樹,其實也是年前虎妖才叫屠戶去移植進來的。而不單如此,院子一角晾曬著兩人的衣物整整齊齊地掛著,換成兩年前狐妖魅都不敢想象這是虎妖能做的事兒。

而現在只能說,虎妖是真的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起碼,洗衣物跟晾曬的法訣是用得純熟無比了。

……

安安靜靜地在虎妖身旁呆了一個多時辰后,狐妖魅便打算走人了。這也算是狐妖魅的慣例了,清晨便來,半日不到便走,安安靜靜地看看虎妖的生活,偶爾跟屠戶吵架挑刺,也就這樣罷了。

虎妖也由著她,看著她鬧騰或者安靜,大多時候更是不理她的。

但這日虎妖倒是冷冷清清地跟她說了話,只是說出來的話讓狐妖有點摸不著頭腦。她說:「狐狸,這幾天安分點,窩著別出來。」狐妖魅看著她說完又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臉,正想張口說話時又見虎妖眯了眼,隨後垂下頭又靠在椅座里,她擺擺手,語氣有點壓低了,「去吧,我過段時間就回去。」

「哈?」狐妖魅張著嘴,有點迷糊。不過看著虎妖一副不想再說話的樣子,狐妖魅又蔫了下去,她手指勾了頭髮隨手繞著,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後院。

前邊的屠戶還在忙活著,他倒是熱情地跟狐妖魅打了招呼,而狐妖魅一直看他不順眼,哼了聲便踏出了店門,往自己的窩走去。

虎妖的話狐妖魅記是記住了,但她卻是有點不情願老老實實地聽從她的話。

狐妖魅哼著奇奇怪怪的語調,決定今天回窩前好好地四處逛逛。她也不走遠,打算從環首山山腳逛到山頂,再回窩去呆著,她自言自語,「這山都是我的窩,還能出什麼事不成?」狐妖魅一路踢著細小的石塊,又拎了只毛茸茸的小兔子抱在懷裡揉著,開始莫名其妙賭氣般地逛起了環首山。

……

「環首山上我是大王呀,哈!」狐妖魅哼著自己瞎編出來的話,輕快地往山麓那塊湖泊處走著。春末的午間還是有一定的熱度的,狐妖魅走了不短的路途后也出了些汗,再加上這個季節自己身體本能的燥熱,讓狐妖魅決定先去湖泊那裡玩個水涼快下。

到了山麓間的湖泊時,狐妖魅遠遠地就看到了一個人就站在湖泊邊上,狐妖魅那還沒停下來的瞎唱著的歌很顯然就傳進了那人的耳朵里,那人轉過身來,看向了歌聲的來源。

氣氛突然就微妙了起來。

狐妖魅微笑著停下了繼續哼唱的打算,她慢悠悠地走近湖泊,也不理那人打量的目光。那人也就站著看狐妖魅慢騰騰地逛近了湖泊,然後才開口,用清朗的聲音詢問道:「你是住在這山上的嗎?」

「是啊。」狐妖魅揉著小兔子,一邊回話一邊蹲下,又把發著抖的兔子捧到頭頂,她就這麼頂著兔子又用手去捧湖水。這副模樣倒是惹得另一個人發笑。

狐妖魅這會兒心情也還不錯,她捧了把湖水喝了一口,隨後又拍在臉上,把兔子再次一抓攬進懷裡,她便踢了布鞋曲腿在這岸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她回過頭去看那個人的打扮與模樣,逆著光卻是看不太清楚。

不過隨著那人緩步走近,狐妖魅奇異地有些心跳加速的感覺,也慢慢地分辨出這人的模樣。十分清秀的五官卻不是很白凈,頭冠用木簪子固定住,身上寬大的有如戲文中的道士袍的風衣有些老舊的樣子,但卻是青藍二色間雜交錯的衣袍,不過最醒目的應該是那人腰間掛著的寫著「酒」字的葫蘆。

狐妖魅原本提起的心便又落了下來,她隨口調侃道,「看你這模樣,我剛剛差點以為你是個道士!」狐妖魅轉頭不再看這人,又玩弄起懷裡軟萌的兔子來。

那人聽到這話愣了一秒,隨後又輕聲笑了起來,狐妖魅便聽到這人問:「那你以為,道士是什麼模樣的呢?」

狐妖魅看這人走到她身邊幾米處又站定下來,她有點疑惑,隨即又誠實地回答,「道士嘛,戲文里說的,翩翩公子樣的咯,或者仙骨飄飄的老頭子模樣?反正不長你這樣就是了。」狐妖魅仰起頭看向她,嫌棄的表情在臉上寫得分明,「你看看你自己這身衣裳,舊得就快打上補丁了吧。」她又朝著這人腰間掛著的酒葫蘆努努嘴,示意,「再看看你這酒葫蘆,我可沒聽說過道士有喝酒的。」狐妖魅說著還彷彿在肯定自己的言論似的點點頭,這倒叫那人忍不住又點點頭笑了笑。

「這倒是很有道理的樣子。」那人這樣答到,目光盯住低下頭的狐妖魅,隨後幽幽地繼續這個話題,「不過你怎麼就知道,這天底下的道士都就這兩個模樣?」說著話的同時又再次地抬腳走近狐妖。

「這我就不知道了。」狐妖魅隨意地回答,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隨後又接上話頭,「可世人不都是這麼認為的嗎,常言如此便成真不是嗎?」狐妖魅頓了頓,幽幽地想到,虎妖似乎也就是如此。

常識如此,便就信之任之。

「可,何謂常識呢……」狐妖魅心想,嘴上卻是直說,「戲文如此便就如此,管它太多又如何?」

「管它太多又如何?你這話倒是有趣。」說這話的時候,那人的影子慢慢地臨近了狐妖魅,她只好再次仰高了頭,狐妖魅瞪了一眼走到她身旁站著的人,也不接話,倒是生起氣來,「你怎麼不坐下來?我這樣仰著頭可是很累的。」狐妖魅說完又想了想,覺得自己也是犯了蠢,「那就不看著我就好了啊。」這人把她想的話說了出來,便又換來一個白眼。

這人狀似無辜地聳聳肩,在太陽底下的影子徹底地籠罩住了狐妖魅,狐妖魅低頭逗弄著兔子,倒是沒注意到這人已經靠得這麼近了。

她頭頂傳來那人的聲音,「你身上有股味道呢。」

狐妖魅懶得仰頭,舉起袖子順著話嗅了嗅,鼻尖縈繞的是她習慣了的香氣,以及身旁這人甜薰的酒味以及清淡的氣味。狐妖魅擰了眉,抬起頭來,張開口回答:「香味?我好像沒沾上什麼奇怪的味道啊。」

「呵呵,」那人抬起手來,狐妖魅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轉移到這白皙的手來,她聽見這人的話緩緩響起。

「是臭味啊。狐狸的臭味……」

……

狐妖魅盯著手掌感到一陣茫然,耳邊傳來的話語也聽得不甚清晰,不過等到她回過神來時就只知道大事不妙了。

原本她盯著的那隻手掌已經消失在了她的視野里,反過來的直接的觸感卻是從自己細膩的脖子處傳來的,掌心帶著微微地粗糙,但很穩定地牢牢把握住了自己的性命。

「……」狐妖魅懵了兩三秒,腦瓜子甚至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可隨後脖子上緩緩收緊的力度就讓狐妖驚醒了過來,雙手緊緊地抓住了這人的手腕,嘴上也沒閑著,她有點被嚇到了,「停,停停停!咳,你是道士?」

狐妖魅臉色紅白交錯,心裡卻是在悔恨自己這張烏鴉嘴說的話。

這酒鬼道士也不知道怎麼做的,只是輕飄飄地伸了手就讓狐妖魅毫無抵抗地被抓住了脖子,就連倒在草地上的疼痛都沒能讓狐妖魅從茫然中清醒過來。而等到清醒之時,狐妖魅便發現自己基本上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她脆弱的脖子正被人抓在手掌心裡,而仰面躺著的姿勢也並不適合反擊,狐妖魅甚至都不敢變成原型,就怕這人直接一發力就扭斷了自己的狐狸脖子。

狐妖魅曲起腿,懷裡的兔子瑟縮著蜷在她的胸腹上,壓得她有點悶,但脖子處的手掌又捏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來。狐妖魅只能掙扎著看向道士,嘴上開始討饒,「道士,道長?你,咳咳,放手啊,」她掰了掰對方的手指,臉頰泛出粉紅,對著這道士又道,「你看你跟我無冤無仇的,為何就要這樣對我呢。」這時那隻蠢兔子卻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它抬爪按在狐妖魅的胸脯上用濕潤的鼻子去嗅這道士的手臂,這硬生生地讓狐妖魅深吸了一口氣,又羞又囧。

跪坐著俯身在狐妖身上的酒鬼道士倒是因為這兔子的動作稍微鬆了松力道,道士聽著狐妖魅的話,想了想卻是問她,「那你倒是說說,戲文里說的道士,遇上妖不都是直接降服了的嗎?」這道士語氣帶著幾分調侃的意思,也不收手,就這麼抓著她的脖子看這狐妖又要怎麼說。

狐妖魅有些氣惱地想翻白眼,但是翻到一半又覺得該認個慫,於是默默地「咳」了一聲緩解尷尬,雙手仍舊抓著道士的手腕,「這……你剛剛不也說了嘛,戲文里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嘛。你看你不就是個道士嘛。」狐妖魅說著說著又生氣起來,死道士不直說自己是道士就算了,抓妖都這麼沒風度地偷襲一般,想想自己現在任人魚肉的狀態狐妖魅是十分鬱悶的。

當然也就是在剛剛的死亡恐懼過後她才升騰起的氣憤心思,不過很顯然這筆賬只能以後再說,至於還有沒有算賬的以後,那就真的只能說看運氣了……

狐妖魅還是很怕死的,她蜷著腿,又不敢做太大的動作,偏偏胸口處的兔子還在獃獃地窩著,實在是折磨得她整隻狐狸都要爆炸了。

道士彷彿看戲般地盯著她,也聽出了她口氣中的不滿,不過卻是更加的開心了。

「是啊,戲文就是戲文。現實就不一定了。」道士捏了捏手中狐妖細膩的脖子,語氣幽幽,「現實就是,我心情的好壞可以直接決定你的生死。」狐妖魅聽著這話簡直就想一掌拍死這人,不過如今形勢比人強,她還栽在人家手裡,便就只能乖乖地聽聽這人想搞什麼花樣。

「小狐狸,你說我現在心情是好還是不好呢?」

「好!」狐妖魅想都沒想就直接回答,怎麼可能不好呢!狐妖魅討好地露出笑容,彎彎的眉眼看著這道士,心下卻是一陣陣地咒罵,但嘴上是不顯的,她說:「道長你看哈,這地兒風景還算不錯的。我呢等會再給你找點吃的,你看你這心情不就更好了嘛……」狐妖魅萬分真誠地看著對方的眼睛,祈求討饒的小模樣讓道士直接笑出聲來。

道士伸出另一隻手來提起了她身上的小兔子,撈在懷裡。狐妖魅怔怔地看著這人的動作,數秒后才隨著這人的手的離開回過神來,她也鬆開了雙手,默默地按在胸前,隨後就迅速地翻身半蹲著,對著道士警惕地看著。

酒鬼道士輕飄飄地看了她幾眼,又轉了目光看向別處,狐妖魅便聽著這人說:「好了,念在你這狐狸也沒害過人,我就饒你一命罷了。妖不害人,吾不收也。」

狐妖魅又瞪了一眼,心底一句又一句的「臭道士」飄過。但還是在這道士回過頭來看她的時候很是乖巧地收了氣,狐妖魅想了想,沒多鬧其它動作的心思,「哼,謝謝道士咯。」她又看了對方懷裡的兔子一眼,覺得道士抱著兔子的畫面竟然也奇異地和諧無比,心下對蠢兔子鄙視了一秒,隨後也就作罷了。

「你等等吧,」狐妖魅起身,抬腿往湖泊走去。「這水中的魚味道不錯。今天就請你吃魚。」狐妖魅也沒回頭看那道士,她知道自己打是肯定打不過對方的,如今道士說了放過自己那就這麼信著,至於魚嘛,狐妖魅只能說其實是她自己想吃了。

不過,狐妖魅並不會生火,自然也不會烤這些東西。

狐妖魅毫不客氣地想,這死道士不會生火那就吃鮮魚咯,就當做小小地報復了,而反之狐妖魅就打算腆著臉蹭一蹭飯,左右狐妖魅都不會吃虧。

就這麼想著,狐妖魅開開心心地就直接跳入了水中,完全不顧後面的道士。酒鬼道士驚愕了一下,隨後看著水面上已經抓著一條活魚表情興奮站起來的狐妖魅,道士紅了臉又笑著搖搖頭,轉過頭去,倒是學著狐妖魅似的揉起了兔子。

「道士道士!你看!」狐妖魅在水中冒頭后甩了甩長發,手指成爪地扣緊了一條活魚,她興奮得都顧不上剛剛的恩怨,就想著跟這麼一個活人分享喜悅,「你看!好大的魚……」

「好。」道士在草地上背對著狐妖,舉手擺了擺,「扔上來吧,我這就生火。」

「哎?好啊好啊。你快點,我抓魚很快的。」狐妖魅手一揮就把魚拍到了岸上,摔得活魚都暈了過去。但狐妖魅可不在意,她看著道士果然放了兔子起身,又開始去拾柴火后很是滿意,她泡在水中,決定好好玩玩,抓魚倒是可以不急了……

……

後面的這頓飯讓狐妖魅記憶深刻。

這道士也就只會生火罷了,烤魚什麼的全看眼緣,動作上裝得像模像樣的這個人卻是實實在在地憑感覺烤的魚,還十分和善地掛著微笑把第一條魚給了一旁跪坐著眼巴巴盯著的狐妖魅。

而迫不及待得連燙口都不管的狐妖魅咬了一口后,臉上興奮的表情僵了一下,咽下這口魚肉后臉色戚戚。

早有預料的道士一臉的淡定,仍舊不急不緩地烤著魚。

狐妖魅看著火上還在翻滾著的魚肉,內心十分掙扎。

……

再後來的日子,道士在這環首山上也住了下來。

狐妖魅那幾日夜間休息時,總得換回原型,趴在自己的狐狸窩裡看著盤腿坐在石床上的道士,狐狸臉上很人性化地出現了怨氣與不滿。

但是很無奈的是,狐妖魅打不過人家。

而且,說起來也是狐妖魅自己這嘴的禍。好端端地說什麼客套話呢!狐妖魅恨死了當時假笑著說出「道士你看這天色也快暗了,再不走只怕今晚要留宿我這狐狸窩了呵呵呵」的自己,狐妖只覺得遇上這道士實屬她命不好,胡言亂語地招惹完了后,好不容易把小命留下,結果又給人家借著話頭住進了自己家。

但是說實在的,這道士完全地刷新了她對戲文的認知。狐妖魅覺得大抵天下的道士應該都不像這人一般奇葩,喝酒也就算了,好端端的道士還厚著臉皮蹭她的狐狸窩是叫什麼事兒……

狐妖魅表示心情複雜,不過看著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的人,又莫名覺得還挺順眼的,就像是以前這張床上睡著的虎妖一樣,雖然二者完全沒有相似的地方。

隨後狐妖魅晃了晃狐狸腦袋,長長地呼了口氣也就睡了過去,團在窩裡的感覺太過舒適了一點,她其實對於睡在狐狸窩裡沒有任何的排斥。

而床上的道士卻是一直沒睡的,偶爾發發獃看看狐狸,偶爾輕聲走出石洞對著月亮喝酒,更多的則是隨著狐狸的夢囈和呼嚕聲沉沉地修鍊著。

山中無歲月,寧靜又安詳。

道士頗為喜歡這樣的日子,當然狐妖魅對這種日子頗有微詞。

再後來,道士花了數月的時間,在狐妖魅的石洞邊上建起了木屋,隨後就搬出了狐妖魅的狐狸窩。

一妖一道士就這麼相安無事地住了下來。

……

道士在環首山上住下來以後,狐妖魅的生活便稍稍地拐了個彎,又平穩地繼續下去。

狐妖魅照舊是很早起身,循著虎妖給的法子在晨曦時練著,而這時道士也就陪著在石頭上坐著,喝酒吹風看著林間風光。再晚一點則是要吃早飯,道士一般都是摘的果子解決的,可狐妖魅看著就覺得嘴饞,於是就彷彿回到了以前給虎妖準備食物的那時,狐妖魅翻著花樣地抓來各種肉,然後就盯著道士或者自己上手烤肉吃。

就半月不到的時間,狐妖魅就能非常嫻熟地獨自完成烤肉一事了,道士對此感到十分滿意,並且愉快地決定往後的吃食都交給她包了。

狐妖魅勤勤懇懇地給人做了幾天的飯後才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她自己吃不吃其實無所謂的,而現在跟著這道士卻天天規律地一天三餐地準備著。更別說這道士基本就只準備些果子下菜,完全就等著狐妖魅準備的主食。

狐妖魅這就不是很樂意了。

而道士也沒啥辦法,想了想后覺得只能繼續蹭飯,不過作為交換,道士把自己的酒給貢獻了出來,不僅如此,還答應狐妖魅給她講講自己的見聞等。

狐妖魅在小小地抿了幾口酒後舔舔唇,狐狸耳朵直接露了出來,她抖抖耳朵,初嘗酒後直接上了腦。後面倒是默認了道士的交易,畢竟其實她自己也是想吃烤肉的,而且以她現在的修為,準備這些東西其實並不麻煩。

當然,這也就是狐妖魅惦記上了道士的酒後才這麼說的。

隨後的某一天早晨,天空快飄起初雪時,道士在石頭邊上看著照舊坐在石頭上修鍊的狐妖魅,搖了搖腰間的酒葫蘆準備喝上幾口時,莫名地覺得有點危機感。

「這酒,該不會是快沒了吧……」道士這麼尋思著,但喝起來卻絲毫不委屈自己。不過喝完這幾口后又看著石頭上正盯著自己的狐妖魅,生平懶散慣了的道士突然有點發虛。

說起來小狐狸雖然喜歡上了喝酒,但其實酒量一直沒喝出來,仍舊是兩口就能暈乎乎的狐妖魅。所以說,其實這酒大部分都進了隨時隨地都能喝上幾口的道士自己肚子里,也就是這酒葫蘆被道士施了法,能裝的酒千倍於這體積,不然早就該被這兩人喝光了。

「嘖,看來是得釀釀酒了……」道士這麼想著,又對著俯視著的狐妖魅舉起酒葫蘆來,晃了晃后輕笑,「小狐狸,老規矩。」道士轉過身,擺手,「想喝酒就做飯去。」

「嘁,」狐妖魅撇撇嘴,也不糾結,「你等著,我很快回來的。」她這麼喊著,把頭髮一挽扎了起來,甩甩頭就跑下山去。

這邊的道士也往山上走去,對著迅速在林間跳動著的狐妖魅喊,「小狐狸,記得多摘點果子。」隨後想起狐妖魅每次對著果子都愛答不理的樣子,便補了一句,「我打算釀幾桶果酒,你記得挑些好果子摘了回來。」道士看著狐妖魅高興地回過頭來應了好,這才放下心來,也是好笑地搖搖頭,繼續往山上跑看看有什麼果子。

道士的木屋裡各種用得上的用不上的東西都從鎮上帶回來了一堆,而釀酒這事道士倒是清楚得很,更是早有預備的樣子。

狐妖魅起初看著這人掐著法訣大肆搬家的模樣感覺甚是新鮮,隨後又想起虎妖家裡其實也是堆了一堆的東西,對比過後才覺得自己的狐狸窩貌似簡陋了不止一點。

然而這也沒什麼。狐妖魅想了想過去十數年間自己的妖生,沒啥太多感覺,不好也不壞。

當然現在好似有什麼東西變化了。

自道士那天說要釀酒後,狐妖魅就越發地愛往道士身邊湊了。果酒就封裝后被道士埋在自己木屋邊的溪流里,狐妖魅不懂這裡面的彎彎繞繞,沒事就愛往那邊晃悠幾趟,然後隨口就問同樣悠閑的道士「果酒可以喝了嗎」。

道士笑著搖頭,「沒到時候。」這人看著狐妖魅蹲在溪流邊上的樣子,就忍不住失笑。

狐妖魅就回頭瞪這道士,轉頭又看著溪流。

……

再往後,入了冬便下起雪來。

狐妖魅開始犯起懶來,不過道士倒是每日好心地提醒著她起來修鍊。狐妖魅偶爾還迷糊得很,捧著道士送給她的棉被埋進去,一點都不想起床。

不過後面倒是清醒起來,也不用道士再怎麼催便自覺地起來修鍊。

天光也慢慢地推后了時辰才出現,狐妖魅對此感到滿意無比。不過後面卻日漸喜歡上賴床一事,道士也沒什麼辦法,後來只能換成了道士去抓些獵物,回來后升起火靠著食物的氣味讓狐妖魅起床。

往往這時候狐妖魅便會忍不住,她會在道士生火的時候偷偷看幾眼,然後在烤肉逐漸飄出的香氣中磨蹭一會兒,隨後就迅速地撲過去接過道士手中的烤肉。

狐妖魅深深地覺得,自己辟穀不辟穀的完全沒什麼所謂。天天都在自己的慾望下為了一口吃的幹活,她每每烤著肉時就會瞪幾眼旁邊等著的道士,隨後又專註地繼續烤著。

而道士似乎也知道她在彆扭什麼,沒敢刺激她,也就聳聳肩略帶討好地笑著。

……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

道士跟狐妖魅在這山間隱居修鍊得分外地寧靜。

而狐妖魅偶爾還是喜歡下山去看看虎妖的,不過慢慢地隔得越來越久,時間也待得越來越短。

山上的道士修鍊十分隨心。狐妖魅更是幾乎只在清晨時修鍊一會,然後十五六的日子裡便在月亮下修鍊一整夜,其餘的時候則過得十分自由。

狐妖魅起初並不是很習慣道士的存在,但是也並沒有多麼抵觸這麼一個能隨意交談的人在她附近住下。狐妖魅想了想自己這十數年的生活過往,如今這邊上隨時有個活人能隨意交談玩耍的生活甚是新鮮。

就是這人是個道士罷了。

不過這身份貌似也沒什麼意義。

狐妖魅想了想,沒想出什麼結果。而道士又到了一日三餐日常喊餓的時候,這時候的狐妖魅還僅限於抓東西給道士送來而已,她對於道士那拙劣的燒烤技術嫌棄不已,但想了想覺得一整份烤肉其實還是有著部分味道不錯的。

於是狐妖魅也就勉強地幫上這人一把了。

……

再後來便是悠閑的日子了。

狐妖魅跟道士開始談天說地起來。

……

「道士,你抓過多少妖了啊?」狐妖魅好奇。

「抓的不多。」道士悶了一口酒,語氣平淡,「殺的挺多。」

道士用平靜無比的目光看了狐妖魅許久,又轉開眼去。

「……」狐妖魅抖了抖,沒敢接話。

……

「道士道士,你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外面有沒有什麼好玩的?」狐妖魅好奇。

「世界很大啊,我去的地方挺多。但不是很好玩。」道士看著狐妖魅,喝了口酒後又在狐妖魅的期待目光下把酒葫蘆推給她。

狐妖魅呼嚕了一口下去,叼著酒葫蘆悶悶地開口,「不好玩嗎?為什麼啊?」

「凡事都得有個為什麼嗎?」道士反問她,不過隨後又回答,「可能是,不夠新鮮了吧。一個人去經歷了太多,就有點感覺不到好玩了。」

「哈?」狐妖魅有點醉了,臉上粉紅,不過還是聽見了道士的回答,「哼,說得你很老了一樣。」狐妖魅捧著酒葫蘆塞進道士懷裡,結果把自己也摔在了道士的腿上,「一個人啊,我長到這麼大,也都一個人哦不,一隻狐狸這麼過來的。還挺好玩的啊。」

狐妖魅嘖嘖嘴,想了想過去天天看著虎妖又天天四處鬧騰的自己,感覺也沒什麼不好。

道士聽見腿上的狐狸這麼說,搖了搖頭,「是嗎?我倒覺得,現在的生活比以前更好呢。」道士摸著酒葫蘆,又給自己添了一口,在狐妖魅頭頂悠悠地回答,「說起來,狐狸你燒肉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啊……」

「哼……」狐妖魅迷糊了,哼聲都拖得長又綿軟,有點想驕傲地回話又覺得睏乏,半響后倒是直接睡了過去。

徒留道士還在石頭上盤坐著自斟自酌。

……

「道士道士,你說人跟妖會不會有結果啊。」許久之後,狐妖魅終於敢在道士面前提起這個話題。

「這個問題你不是知道答案了嗎。」道士看了眼狐妖魅,隨後眼睛又飄向山下鎮子的方向。

狐妖魅訕訕地笑了笑,又問,「那,你覺得他們能不能長久?」她撐著頭,說不清自己問出這個問題后是什麼心情。

「不能。」道士回答她,舉起酒葫蘆想喝口酒時才想起酒早就喝光了,鎮子上的酒味道不好,道士喝慣了自己釀的果酒,可如今果子還在水下封著。道士便無法,又看了眼幸災樂禍的狐狸,便接上剛剛的話,「人妖壽數不同,終會生離死別。且妖為異端,天道卻是不待見的。」

「生離死別?」狐妖魅托著腮,想了想,反駁道士,「哪對人家不得是生離死別的嘛!無非就是時間的問題罷了。」狐妖魅說著又低下聲音,「天道真不講理。哼。」

「哈哈,是啊,不講理。」道士順著她的話,笑了笑,「不過,其實端看個人選擇罷了。你說是吧,小狐狸?」

「啊?」狐妖魅呆了幾秒,也聽懂了道士講的話,虎妖自己選擇的這條路,也挺符合她的作風的吧。隨後狐妖魅甩了甩頭,不想再糾結下去,「嗯。算了算了,管它作甚。道士!我餓了。」

「哈哈哈,」道士笑起來,被狐妖魅一本正經地說餓的表情逗樂了,隨後也正經起來,「你抓些獵物回來,我生火。如何?」

狐妖魅抬手,「成交。」

「行,幹活。」道士跟她擊掌,隨後雙雙起身。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狐妖魅吃著烤肉時便如此想著。

……

隨後的某日夜間,大約是春末的時候,月上中天,月色明朗得清亮無比。

看著端正地盤腿修鍊著的狐妖魅,酒鬼道士舔了舔唇,突然便想起了去年入冬時才釀的果酒。

整個冬天都屈服於鎮上的烈酒的道士這麼一想就再也停不下自己那顆愛酒的心。於是道士想了想,便喊上了還沉迷於修鍊中的狐妖魅,一道去取了溪流中的果酒上來。

狐妖魅自然是興奮激動得不行,眼巴巴地就盯著道士的動作,這時候就差嫌棄動作慢吞吞的了。

道士撈上來一桶小的,開封的時候狐妖魅迫不及待地湊了上來,酒香四溢的時候道士便看見狐妖魅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己,臉頰上肉眼可見地升騰起了紅暈。

「咳咳。」道士突然就咳了一聲,挪開眼。手中的酒葫蘆就對著果酒,道士另一手掐了掐法訣,往酒桶里一招,果酒便倒流著飛進酒葫蘆里。

狐妖魅的眼睛更亮了幾分,她半蹲著待在旁邊,看著道士熟練地收著酒,就等著收完再挪上石頭上喝酒賞月。

自然,狐妖魅也喝不了多少酒。

道士釀的果酒度數沒多高,倒是味道甜甜的,又熏得狐妖魅腦子迷糊成一團,她喝了幾口就拿眼睛看著道士,醉得迷糊了也一副乖巧的樣子。

道士就被她這麼看著,心跳得越來越快。

隨後道士腦子抽了抽,把剛喝了兩口的酒葫蘆又推給狐妖魅。誰知道這次狐妖卻沒接過,反而突然興奮地扯了扯領口,撲到道士身上嗅了嗅,然後又乖乖地跳下了石頭,喊著「要睡覺了」便跑進了道士的木屋裡。

石頭上的道士就有點發愣,舔舔嘴唇又喝了幾口果酒。隨後看著月色琢磨了一會,道士覺著天色甚好適合睡覺。

酒鬼道士把酒葫蘆往腰間一掛,想了想又掏出來喝了幾口,再走近自己的木屋。木床上的狐妖魅衣裳半解,醉酒的狐妖跟以前一樣地控制不住外形,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冒了出來。狐妖魅側躺著,她對著進屋來的道士看了許久,突然嬉笑了起來,細長的狐狸眼帶著媚意,「官人,奴家好熱啊,」狐妖魅學著戲腔,自己說完卻自顧自地笑起來。

酒鬼道士卻呆愣了下,隨後突然就提起了身為道士的自覺。

道士扔了酒葫蘆,嘴裡哼道:「哼,妖性難改,看本道士今日就收了你。」

「哼。」狐妖魅在床上翻了個身,狐狸尾巴也露了出來,她抱著狐狸尾巴開始咬著毛,迷糊的同時又不忘跟道士還嘴,「收啊,看你怎麼收,哈……」狐妖魅打個哈欠,開始睏乏起來。她聽見道士上了床的動靜,迷糊中聽見道士在說,「小狐狸,你想試試看人跟妖,到底有沒有結果嗎?」

狐妖魅眨眨眼,有點懵。隨後看著道士俯身貼近自己,嘴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狐妖魅嗅著道士身上甜熏的酒香味,腦袋更加迷糊了。但她知道,自己是輕聲地回答了「好」的,快得像是本能一般,狐妖魅眨眼,放開自己的尾巴,無聲地看著道士。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聽見道士這麼說,她便就這麼信了。

……

「就這樣,那一夜過後,狐妖與道士就定下了關係。」閣樓里,大清早就被女兒拖著講故事的男子緩緩地說著,在晨曦中的閣樓籠罩著一層金光,也彷彿籠罩在一份悠閑寧靜的記憶中。

「哇哇哇!羞羞!」小女孩聽到這裡又開始大呼小叫起來。

講著故事的男子微笑著揉了揉女孩子的頭,在她亮晶晶的眼神下默然不作聲。先前在女兒的一驚一乍又滿含期待的目光中答應了去抱只狐狸回來養著,男子如今卻是又陷入那段記憶當中。

狐妖魅與道士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的。也許從未自覺孤獨的狐妖確確實實地在長久的相處中喜歡上了酒鬼道士;而道士同樣在雲遊四方過後卻是慢慢地選擇了安定下來,一開始或許是出於對虎妖的警惕而留下,可後面道士也就慢慢的被狐妖所打動。

「愛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的狐妖魅往往也有著奇奇怪怪的邏輯,道士見識的次數也不少,但還是總是會被這樣子的狐妖逗得發笑。」男子輕輕地點了點女兒的鼻尖,取笑她,「就跟你一樣,小調皮鬼。」

女孩子皺皺鼻子,巴緊了他,「不一樣不一樣。我還小,要玩!我不調皮的。」

「呵呵,」男子拍了拍女孩子的後背,順著她,「好好好,-我的小公主啊,不調皮不調皮。」「哼。」女孩子哼了一聲,隨即又想起還在聽的故事,又抓著不放了,「那狐妖跟道士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生老病死,世間都這般的。」男子回答道,又補充著,「狐妖跟道士後半生便相伴著待在了環首山上,道士施了法,將狐妖與自己的壽命平分了,隨後平平淡淡又幸福地過了數百年,兩人各自都修成了散仙,倒是在天上尋了席位開了洞府,就叫狐言洞。不過兩人還是久居在環首山上,一世清修。」

「真好。」女孩子嘻嘻地笑,為這個結局開心著。

然後女孩子又問,「爹爹是怎麼知道的這事的呢?」

「嗯?」男子想了想,記起那段往事,當然那數十年一次送來的果酒還是讓他能記住這故事的主要原因,男子說,「狐妖修成散仙時是要度雷劫的,不過因著二人的姻緣狐妖的雷劫便猛烈了數倍。不巧的是,爹爹當年受人之託正在四處雲遊,隨手便救下了那隻小狐狸。」

「哇,爹爹好厲害。」女孩子又叫了起來,對著父親的臉就親了一口。

而男子則是笑笑,又提起果酒來,「等你再大一點,就給你嘗嘗那道士釀的酒,甜甜的你一定喜歡。」

「那,那還要多久?」女孩子更開心了一點。

「唔,數百年?上千年?」男子有點不太確定,想了想后給出這麼一句話。隨後就響起來女孩子的哭聲,「哇嗚嗚,爹爹壞……」

「……」

閣樓里的人便忙亂起來,清幽的地方也多出一絲人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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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閣:雜談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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