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風欲起(上)
「穆麒,你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是否註定孤獨終老?」說話的人長身玉立,劍眉星目,左眼下一枚硃砂痣奇異地將剛硬與嫵媚糅合到一起而不顯突兀,初夏江北的清風倒也令人舒爽,他隨意地將身上綉著繁複飛虎臨風圖的玄紅百褶袍扔給身後的人,身上只余貼身的白色中衣,黑髮白裳,更顯此人桀驁不馴,自由隨性。
「門主。。。。。」穆麒接住那人扔來的衣服,無奈撫額,嘆氣:「您又來了。。。。。」
「都說了私底下不用叫我門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橫了穆麒一眼「以前『小尾巴,小尾巴』叫的不是挺歡快的嗎,如今就不敢啦?」
「那時年幼不知事,如今屬下哪裡敢如此戲謔門主。」穆麒一邊說,一邊像那人一樣坐下來,「不過,直呼發小的名字,倒還是做得來的。」他輕笑,如幽泉潺潺,柔和悅耳:「你說是不是,少慕?」
穆麒將那件百褶飛虎袍理好掛在一旁的青石碑上,轉頭對孔少慕說:「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不喜那些繁複莊重的服飾,可既已做了門主,便該收斂一下。何況這不過一件最簡潔的外袍,於你來說並無不同,你又何必嫌棄至此呢?」
孔少慕長舒了一口氣,躺倒在地上,百無聊賴地抬起右手,擋住頭頂有些刺眼的陽光又去看自己潔白修長的手指,有光透過手指的縫隙,鑽入眼睛里,他眯了眯眼,慵懶的午後,舒暢的清風,朦朧中曲起手指,像是抓住了陽光。一切都近乎完美,唯一的缺憾就是,他想要的人,不在身邊。
「喂,怎麼好好的就說起我來了?」兩人已在這兒躺了半響,孔少慕莫名的覺得有些尷尬,見一旁好友絲毫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好自己先開了頭:「今天來這兒,不是為了悼念你亡妻的嗎?怎的就躺這兒啦?」
「你看這初夏晨景,蟬鳴隨微風,鳥啼掛樹梢,正是山河天地之音。我在此陪煙兒共賞這自然之曲,哪個要你來開口破壞氣氛?」穆麒便側頭戲謔地看向孔少慕,語氣中是滿滿的嫌棄,目光卻依舊柔和。
孔少慕皺了皺鼻子,快三十的男人,還很俊俏,眼角眉梢的堅毅之氣,笑的時候就韻開了,少了七分剛硬,多了三分稚氣四分肆意,烏黑的眸子滴溜溜的轉,更襯得他丰神俊朗,竟叫穆麒失神了片刻。「是我錯了,不該打擾,」孔少慕嘴上認錯,神色上卻頗有一些不以為然:「當年我追。。。。。遊歷之時突然聽聞你與柳煙大婚,未能及時歸來祝賀,誰知不過短短三月,她就亡於風寒。我素聞『颯雪霜瀾,綠柳煙然』的美名,沒想到紅顏薄命,我竟再沒有機會瞧瞧這「中原四美」之一的柳煙究竟是如何的美法了。」
「渺渺兮如臨水織霧,顰顰兮似弱柳扶風。柔婉有致,大方得體。得妻如此,是穆某之幸。」穆麒輕輕閉眼,任清風拂面,彷彿是那個溫婉的女子在用軟帕輕輕為他拭汗。即使那只是一次政治聯姻,他依然對新婚的妻子十分滿意,可惜。。。。。「巫女說,是我身上冤孽太多,殺氣過重,才使煙兒不堪承受,體虛身亡。」
「體虛?」孔少慕輕輕重複,眼中儘是諷刺:「巫人的話也可信么?我幼時曾有一老巫說我命帶煞神,註定一生孤寡,克盡身邊之人。可我。。。偏不信。」他定定看了穆麒一眼,而後拂袖而起,捲起一地楊柳白絮。
「我生於此間世界,幼時因巫蠱之言顛沛流離,受盡磨難。幸得一人不厭不棄,方有今日之盛。鬼神之言,殘害世人頗多,搞得天地間烏煙瘴氣。我既來這世間一遭,必然傾一己之力,推了那神鴉社鼓。倒要看看,那遍地的巫神地仙能奈我何!」
說罷,孔少慕徑直向山下走去,竟不管身上只有一件輕薄白衫。走到一半,他突然微微側頭:「商子敬命不久矣。穆長老,風要刮起來了。」他頓了頓:「幾棵老樹撐不過頻繁的暴風,我們需要多栽幾棵樹苗,才能將根扎得更深,更穩。」
穆麒站起來恭敬地施了一揖:「屬下即刻命人去各地詢查根骨上佳的幼童,不過,這入門儀式的時間。。。。。」
「下月中旬,」孔少慕在心中推算了下日期:「越快越好。」
「是。」穆麒等聽不見孔少慕的腳步聲后才直起身,目光掃到青石碑上的百褶袍,驀地輕輕一笑:「仍是孩子脾氣。」說罷,他拿起那件袍子,疾步追了上去。
林間有風拂過,簌簌葉聲將一聲輕嘆吹散於偌大山林,越發顯得那孤獨矗立在山頂的青石碑清冷蕭瑟,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