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九萬里風鵬正舉(三)
正午將近,在商子高登台祭祖前,一批又一批護衛軍陸陸續續將祭台包圍,而多數士兵被布置在祭台下的樹林中,只留下二十餘近衛在階下待命。
殷緒暗暗記下布防,今天將會是這三年內戰的終結點,當今商王子高與元王子密的正面交鋒。祭台周圍約一千護衛軍中,除了商王的勢力,一定還有元王安插進來的耳目,只是數量不,兩股勢力中也插雜著獨屬於老道士的力量,殷緒所要做的,就是在混亂中跟著老道士的手下離開亳都,投靠老道士的「故人」。
「臣等見過王上,王上聖體安康,洪福齊天。」殷緒正想得出神,突聽周圍人都下跪,喊聲響徹雲霄,才意識到商子高已到,連忙學著老道士的模樣行禮,跪了約三炷香,才看到商王的純黑儀仗。
殷緒早已跪的腦袋發暈,眼中所視的只有一雙緩緩走進的黑底玄紅靴,趕忙又磕頭,磕下了又不能抬,直到一個淡淡的又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孔卿,平身吧。」
很快有一近衛高聲傳令:「平身!」殷緒這才敢將頭抬起,跪伏在地上久了,不光是腿疼,腦袋也渾漿漿的,他站起來時腳發軟,幸好抓住了老道士的衣服,才沒有出醜。
「孔卿,」那個聲音又響起,「今日,拜託你了。」
「臣遵命。」老道士躬身
「他是阿凌的兒子?」那聲音頓了頓,然後聲音的主人將目光投在了殷緒身上:「抬起頭來給孤瞧瞧。」
殷緒咽了口唾沫,緩緩抬頭,正對上一雙帶著血絲的眼睛和一張庄正威嚴的臉。他不敢再看,只垂下眼臉任那人打量。殷緒在心中偷偷想,其實商子高長得也不錯,只是眼角的細紋與多年操勞帶來的病痛生生將他磨成一個憔悴不堪的病人。
「只有眉毛隨阿凌。」商子高笑了一下,似乎又想說些什麼,但胸腔里傳來的悶痛制止了他,商子高用手壓制住嘴邊撕心裂肺的咳嗽,身邊馬上有侍衛喂水順氣,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看來這種咳嗽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了。
商子高覺得稍稍好了些,便制止了後邊的侍衛,轉而對老道士說:「孤……怕是熬不過今年了,少卿。」
老道士身子微微一震,自從三年前的那次爭吵,商子高再沒喚過他的名字。「王上,正值壯年,雖有小病……」
「好了,」商子高打斷他的話,又咳嗽了幾聲,緩緩道:「孤的身子,孤自己清楚,你不必再來安慰。」他頓了頓,「當年父王也是這樣,咳得厲害。然後…」商子高搖了搖頭。
殷緒在旁邊聽著,十分詫異,難道肺癆還有家族遺傳?不應該呀!按理說,無論是肺結核還是肺癆,都是呼吸道傳染,沒有家族遺傳這一說法啊!
「王上……」老道士顯然也回憶起了往事,不願再多言。
「如今形勢,」商子高嘆息,「孤唯一不放心的,只有宥兒。少卿,你是宥兒師父,幫幫他,算孤求你了。」
老道士苦笑:「臣以為,王上不會再信臣了。」
「當初是孤的錯,沒有聽你勸告,否則,也不會白白葬送了阿凌的性命。如今方知……」商子高走近幾步,握住老道士的手「方知少卿識人之明。」
老道士瞳孔一縮,對上商子高的眼睛,裡面竟含隱隱懇求。他不禁啞然,攥住了商子高悄悄塞進他手裡的東西。
那應當是一枚玉石,觸手溫潤堅硬,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紋路,卻並不硌手,應是常年被人放在手裡把玩才磨去了稜角,甚至還留有商子高掌心的溫度。
「大風吹去天下垢,執弩千鈞驅萬羊。」商子高用只有他和老道士能聽見的聲音快速地說了一遍,隨即退回原處。他因久病而憔悴不堪的臉上,突然綻出了一點笑意,如同枯木逢春,綻開一朵新芽,生動起來:「少卿,拜託你啦!」
說完,他又收回了難得的笑意。商子高轉身離去,不一會兒,整個大典上的人都聽到了商子高身後的近衛帶些沙啞的聲音:「傳王上口諭,祭祖開始!」
於是眾人又拜,殷緒擔憂的看了眼老道士,張嘴卻不知說什麼,只好隨著眾人一起叩首,口呼「皇天后土」之類的話。
老道士盯著手中的玉石,思潮洶湧澎湃。那玉石上刻著「風」子,正是渭水東岸諸侯風氏的徽印。
「大風吹去天下垢,風,后。我懂啦!」老道士微微一嘆:「忠義兩難全啊!」他搖頭,這該……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