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假連營先主伏奇計 迷虛陣陸遜敗夷陵
卻說先主自游三清后,未敢輕易前策,仍令軍士移營就涼。韓當、周泰探之,急來報知陸遜。遜聞言,自來觀敵動靜。只見平地一屯,僅不足萬人,且大半為老弱之眾,旗上大書「先鋒吳班」。韓當曰:「蜀兵勢大,雖連勝數陣,然竟以此兵為先,分明小覷我江南之人物。願與周將軍各領一支兵擊之,如若不勝,甘當軍令。」遜笑曰:「公等切莫急躁。劉備世之梟雄,足智多謀,深明兵略,治軍嚴整,法度精專,安得以此兵為先鋒!故必有詐。」言畢,觀看良久,以鞭指之曰:「前面山谷中隱隱有殺氣而起,料想備以老弱之眾誘敵,再以精兵伏擊。諸公只宜嚴守,不可出戰。」眾將聞之,皆以為懦,哂笑而退。
次日,先主下旨令吳班親率一支軍前來吳兵寨前搦戰。兵士多裸身叫罵,言笑羞辱,不絕於耳。周、韓等將大怒,急報請陸遜出戰。遜止之曰:「此乃劉備之謀,公等莫憑血氣之勇,壞吾大事。」泰曰:「蜀兵辱我太甚,某等若固守不出,恐令人恥笑,有挫軍心。」遜笑曰:「數日之後,自見分曉。」徐盛曰:「數日後蜀兵若移營,豈不失此良機?」遜曰:「吾正欲令彼移營也。」諸將不滿而退。數日後,哨探報知吳班已引兵退去,遜會同諸將在關上觀望,指之曰:「谷中殺氣漸起,吾料劉備必出矣。」片刻,只見蜀中精銳擁先主而過,浩浩蕩蕩,氣勢森嚴。吳將觀之,盡皆后怕。遜曰:「吾所以不聽諸將之言擊吳班者,正是為此。敵眾我寡,應徐徐圖之。倘若有失,江南危矣。」眾將拜服。
遜撫眾將曰:「既蜀兵已出,吾料劉備已無良策。其遠來征戰,疲憊怠阻,必難久持。吾大軍雖比之勢微,然在此安居,以逸待勞,足勝其數十萬之眾。」諸將問曰:「蜀兵連營數百里以拒敵,相互救應,整整有法,難尋要害,何以取勝?」遜笑曰:「兵法之妙,在於人所不知。不出三五日,必有計較。」眾心方安。後人有詩曰:
虎帳施令見分曉,夷陵萬軍火上飄。
孺子終是謀稍遜,窮計未動蜀絲毫。
卻說先主誘敵不成,嘆曰:「陸遜果有智謀,天命朕敗於其手,實非虛也。」遂喚諸臣入帳,下旨盡驅水軍,順流而下,沿江屯水寨,深入吳腹地。乃令黃權為水軍前部,詐用先主旗號;先主自引一軍為後。程畿奏曰:「今陛下六軍壓境,雙方兵勢已如水火。倘魏來犯,就中取利,反為其害。臣自請督江北之軍,以御魏襲。」先主然之,即諭:「卿可勤加哨探,但有所聞,即刻奏報。」程畿領旨而去。
早有魏細作探知,星夜報與曹丕,盡言吳蜀交兵之況。言及先主長驅水軍,自為前部;蜀兵連營七百餘里,傍林下寨;程畿督江北,每日哨探。丕笑曰:「恐劉備將敗矣。」諸臣不解,丕曰:「劉備不知兵法。包原隰險阻豈可屯兵?自其出西川,依兵勢而累獲全勝。如今觀之,不過如此耳。朕料數日之內,蜀必敗矣,可坐收漁利。」群臣請問何策,丕曰:「劉備若兵敗,陸遜必引軍追襲,深入二川。朕乘東吳空虛,速發三路之兵,一舉可定江南。」太尉賈詡進曰:「陛下英明。但依臣之見,劉備素有雄才謀略,久為一方諸侯;而陸遜雖有才名,未見實績,勝敗尤未可知也。若此時輕動,反遭其害。」丕然之,暫按兵不動,令細作日夜打探,早作回奏。
卻說馬良入川,獻上營寨圖本,交與孔明觀看。孔明覽畢驚問:「此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斬此人!」良曰:「此乃主上自度,非他人之教。」孔明暗忖:「主上此行伐吳,隨行兵將廣矣,乃至於無一人知兵法乎?此間或有曲折。」乃謂良曰:「主上如此下寨,實犯兵家大忌。然主上素懷謀略,更兼軍中良將甚多,吾實不敢妄言。汝且速回陳奏,問清曲直。」良曰:「今犯何忌?」孔明曰:「包原隰險阻而結營,此兵家之大忌。彼用火攻,則無可解救。吾料陸遜堅守不出,正是為此。」良曰:「倘某至時,吳兵已勝,如之奈何?」孔明嘆曰:「若如此,則漢朝氣數將盡,非吾等之力所能及也。汝可諫主上投白帝城避之,陸遜恐魏襲其後,必不追趕。」良聽畢,即刻啟程,望蜀營星夜而來。
遜觀蜀兵懈怠,料時機已定,升帳召集諸將。遜曰:「自吾掌印以來,未嘗進兵。如今已熟知蜀兵虛實,今夜欲取敵一營,誰敢為先?」帳下徐盛、周泰、韓當、凌統皆出列曰:「某願往。」遜皆不用,唯喚末將淳于丹,囑曰:「吾與汝五千軍,去取傅彤所守江南第四營。今夜務必成功,倘若不勝,軍法從事。吾自引大軍接應。」丹引兵自去,方喚徐盛、丁奉曰:「汝等各引軍三千,屯於寨外五里。若丹敗回,則出而救之。殺退敵兵,卻不可追。」二人得令而去。餘下諸將面面相覷,不知何意。
卻說淳于丹夜半至蜀寨中,令軍鼓噪而入。一聲炮響,蜀將傅彤一馬當先,引軍殺出,挺槍直取淳于丹,交馬數合,丹即抵擋不住,敗陣而走。傅彤乘勢而掩,吳兵大敗。丹迴轉數里,迎面一支軍攔住去路,為首大將趙融。丹料抵敵不過,率部奪路而出,方行片刻,一撥蠻兵斜刺里殺出,為首乃沙摩柯也。丹死戰脫出,五千軍止剩得數百人,望本部營寨而逃。三支軍馬一路追趕,離營五里處,早先徐盛、丁奉所伏人馬殺出,戰退蜀兵,救了淳于丹回寨。丹傷重伏地請罪,遜扶起丹曰:「非汝之過失,此乃吾試敵耳。」令醫士調治。徐、丁二人曰:「蜀兵勢大,士氣益盛,實難取勝。」遜笑曰:「破蜀之事易耳。全賴汝等同心協力,來日便見勝負。」
遂傳令全軍:「朱然引水軍進兵,午後東南風將起,各艘戰船均載滿茅草,依計行事。韓當、周泰引一軍攻江北,徐盛、丁奉引一軍攻江南,各軍士人皆手執茅草,預備硫磺焰硝,各帶火種。一至蜀營,便即舉火。每間一屯即燒一屯,不必全焚。」又囑曰:「全軍預帶乾糧,乘勝追擊,不可輕退,直至擒住劉備。」眾將領令而行。
卻說傅彤早奏報先主吳兵夤夜來襲。先主問曰:「領兵者何人?」答曰:「未識其人,多半為無名下將。「階下有校尉奏曰:「此人姓淳于,名丹也,現為東吳牙將。」先主笑曰:「陸遜中朕之計也!」群臣不解,先主曰:「朕前觀陸遜堅守不出,必是深知我眾彼寡,未敢輕動。故任由軍士搦戰,閉目塞聽,堅守不出,足見其心。敵拒不出戰,朕焦躁之中,突生此計。明裡似移營就涼,兼使誘敵,暗裡則欲成今日之事也。」群臣問之,先主復曰:「諸卿豈忘赤壁之事乎?陸遜憑數萬之眾,欲拒天兵七十萬,唯倚火攻方可圖之。然彼長守關隘,久未出戰,不知我虛實,用計前必以小股軍士試探。江南營寨固若磐石,量一牙將將數千人,如何能取?故遣丹夜襲營寨,實是為此。」諸臣拜服曰:「陛下料事如神,臣等不及也!」先主曰:「朕料陸遜將起傾巢之兵前來,各將如此如此行事,可就地擒之。」傳旨來日全軍黃昏時分棄寨,虛設草人。諸將各引一軍伏於各處,履平坦之地,遁於密林之外,盡收旌旗,金石不鳴,見山中火光即殺出。又喚關興、張苞二人,引一軍往江南助馮習,分撥已定。
是夜初更,東南風驟起,蜀營起火,乘借風勢,樹木皆著。火浪衝天,漫山俱焚,照耀如同白日。江北處,周泰韓當見止余空營,大為驚異,正引兵退時,傅彤、趙融等領一支兵馬攔住去路。只聽喊聲震天,吳兵亂作一團。衝殺一陣,周、韓所部折損過半,二人死戰得脫。江南處,徐盛丁奉燒了蜀寨,遍尋蜀兵不得,背後關興、張苞等人引兵趕到,徐、丁難以抵敵,且戰且走。更有沙摩柯、劉寧、杜路等將四處接應,血戰一夜,山中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吳兵殘部匯至一處,丟旗卸甲,徑往關隘而退。後人有詩讚先主曰:
蜀主雄師入吳境,陸遜統兵阻夷陵。
虛擺連營掛香餌,火海之中釣虎鯨。
卻說陸遜率兵前來接應,前部哨探遇潰逃吳兵,具言交戰之況,急報知遜。遜聞言大驚失色道:「未料劉備如此詭詐,竟識破吾謀。」一面命大軍速退,一面自引一軍,接應敗歸殘部。先主知吳兵元氣已傷,況六軍激戰一夜,兵多睏乏,下旨勿使深追,且回營救滅余火,重整軍備。又得陸遜自來,因此周、韓、徐、丁四將皆得脫。回望山林,皆化朽枯。滿眼焦土,灰飛煙滅。死屍重疊,莫名凄愴。先主回想起道觀觀鏡之事,於御駕之上嘆曰:「朕雖料定陸遜之謀,然其計亦兇險至極。朕若不移營,恐葬身火窟矣!」眾將皆拜伏於地曰:「陛下神機,兼領天命,非陸遜之流可比也!」
正是:蜀主反計雖能勝,窮目烈火猶驚心。
未知吳蜀之戰後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