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取二城先鋒爭長短 包三面大將圍公安
卻說馬良自武陵郡返,先主召入,良跪奏荊南之況,於帳前請罪。先主聽畢曰:「蠻族有勇無謀,且東吳早有準備,非卿之過也。」宗瑋等進曰:「馬侍中此去雖未能得荊南數郡,亦足以挫其威。況武陵蠻眾久居其地,屢屢騷擾,彼應之不暇,必不敢復向北也。」先主然之,曰:「五溪蠻雖敗,固忠勇可嘉,可遣人往犒之,以安其心。朕驅兵直進,待收江東之後,即釋沙摩柯等。」階下諸臣跪曰:「聖上如天之仁,雖堯舜猶不及也。」
先主親扶起馬良,令在左右。回顧眾臣曰:「今陸遜已退至江陵,集荊州之力拒守,更有周胤、駱統等為其附翼,當以何策取之?」陳震曰:「自陛下伐吳以來,遇戰則勝,斬將過百,戮敵數萬,此天意令平江東也。現大軍已越崇山峻岭,將履荊州平地,可令水軍長驅,以制江上;令馮習等為前部,攻孱陵、公安;陛下可自引中軍攻取江陵、南郡等地。數路併發,一併牽制,陸遜縱有姜尚、韓信之才,也只得束手就擒耳。」
先主曰:「水軍及前部可依卿所奏,然此時直取陸遜,恐非善策。宜當先遣軍馬,以定荊北數處,再議進兵方可。」臣下皆不解,廖化跪奏曰:「臣聞東吳重兵皆守荊中、荊南之扼要,今陛下已長驅深入,阻其南北之聯結,荊北數城已孤,只待破了陸遜,其自歸降矣,何必教人特去取之?」先主笑曰:「陸遜有謀,未可輕破。先定荊北,然後易取。朕意已決,卿等切勿復言。」遂傳旨教馮習、黃權引兵以向東南,並差關興、張苞助陣;以趙融、傅彤為左右先鋒,各領一軍分別取枝江、當陽。中軍自拔寨而行,以策各路接應。
且說自陸遜棄關,蜀攻取彝陵以來,先主所御三路兵馬已離山林險要,入荊州平原之地。行軍之時,先主於御駕上,回望三峽口漸遠,忽生萬千感慨。時值深秋,江上清風陣陣,復憶起離成都已近三年,頓覺寒意遍體而生。隨目而望,滿眼高崖峻岭,長江蜿蜒而出,何等雄奇勝景!正如後人詩曰:
蜀主圖王窺吳中,貔貅百萬向巴東。
巴東三峽奇山險,斜壁孤斗挺枯松。
峰迴三轉出黃鶴,江流九折起蛟龍。
望夫崖頭神女立,鱷魚灘前影重重。
卻說趙融、傅彤受了聖旨,各領兵一萬分取枝江、當陽二城。融謂傅彤曰:「今主上授重任於我等,須得再三小心,不可有負聖恩。」彤曰:「主上之言,某素懷於心,安敢輕忽!」融笑曰:「既將軍深明此理,可敢與某比試乎?」彤問:「如何比試?」融曰:「你我分路而進,誰先取城,便為勝者,如何?」彤本不欲應戰,見趙融挑之,心下不快,遂曰:「既如此,便依將軍之意。」言訖引兵自去了。趙融則率部望當陽而來,一路催軍馬速行,欲立頭功。
原來趙融傅彤間素有嫌隙。昔關公初亡,先主於馮習軍中以比武擢才,欲選賢能用之以討東吳。數場比試之後,傅彤趙融皆連勝六名戰將,相逢於校場中對陣。趙融使一口金背砍刀,力大無窮,武藝精強;而傅彤仗槍法出眾,亦不可小覷。二將交手四十餘合,傅彤撥開融刀,橫出一槍撞其於馬下,故為先主所器重,位在融之上。後趙融雖得封大將,卻因之心懷怨懣,處處與彤不合。此番與彤共為先鋒,趙融特欲與其爭功,以報校場敗於其手之辱。
卻說傅彤至當陽,守將王充聞蜀兵來到,知不可敵,故開城投降。彤率軍入城,張榜安民畢,即上表送於先主處報捷。而趙融一邊,兵至枝江城下叫陣,城上軍士急報守將宋成。成知蜀兵到來,引城中之兵迎戰。趙融招宋成歸降,成大罵不止。融大怒,舞刀直取宋成,成使一支畫戟來迎,交馬數合未見勝負。趙融詐敗而走,宋成縱馬趕來,及至陣前數丈遠,融忽回身背砍,宋成措手不及,被斬於馬下。趙融驅兵衝殺過去,吳兵大敗,余部盡降,遂得枝江。趙融領兵入城,急作表送至先主處報捷。待領旨回中軍,方知傅彤早取了當陽,錄為頭功,心下難平。又聽聞當陽守將未戰而降,更覺不服,礙於君前禮節未能發作,只得按下。
二城既克,數郡皆降,荊北即平。先主降旨教二將回,卻喚廖化、張翼二人,各引一軍守於當陽、麥城等地。並與書信一封,待時機至,即令人往告拆視。二將跪辭而去。
卻說馮習奉先主之旨,問張南曰:「主上下旨令取孱陵、公安,公有何見解?」南曰:「二城皆緊要處,必有重兵把守。倘分兵而進,恐不利於軍。江陵在北,公安於中,孱陵居南,愚意先取其中,孤其南北;再分取之即可。」習笑曰:「公之所見,與吾相合。」留數千人守城,起兵出彝陵,以向公安。
早有探馬報陸遜,說江南蜀兵向東而來,遜曰:「蜀兵數路而進,其勢必分。公安距江近,敵若至尚有水軍可援;唯恐孱陵勢孤難守,須得一軍往助駱統拒敵。」諸葛瑾曰:「某受吳王所託來此,久未有尺寸之功,願往一行。」陸遜大喜道:「子瑜公若去,吾等皆高枕無憂也。」當即下令命一軍護送。至孱陵,駱統接著,瑾將陸遜原意說了,統亦稱謝,一道調兵排陣,計議軍機,以待蜀兵來。陸遜又分作書送與徐盛、韓當等,囑咐仔細留神,互為救應。
一日,徐盛接報蜀兵正往公安而來,已距不足百里,急召周胤商議。那周胤乃前大都督周瑜次子,瑜亡之後孫權以宗室女嫁之,現為吳興業都尉,手下有親兵千餘人,協守公安。胤曰:「公安聯結江上水軍,更兼萬餘精兵拒守,蜀兵雖眾,亦有何懼哉?」盛曰:「言雖如此,亦要有所準備。敵若先來叫陣,吾等且閉門不出。待數日其鋒漸摧,再議出戰。」
且說馮習等領著蜀兵,結營於城外三十里。是日天色將晚,便安排早歇,獨教數名小卒潛去城下觀探。回報曰:「城上旗幟整齊,數個時辰便有軍士換班,戒備森嚴。」吳班曰:「公安為江陵門戶,彼自當不敢輕忽。明日某且去叫陣,看是何動靜。」習許之。
次日,吳班引一軍往公安城下叫陣。徐盛聽了,嚴令所部勿出。於是班自白日罵至黃昏時分,城上均無回應,只得暫退。一連二日,皆不見出。到得第三日午後,徐盛在城上望見蜀兵人馬倦怠,選五百軍,自城上下來迎戰。吳班見了,急令列陣,兩軍對圓。班曰:「來者何人?認得吳元雄否?」徐盛笑曰:「失禮!汝豈非昔日關前將老弱之吳班也?」班大怒,舞刀搦徐盛出戰,二將斗十餘合未見勝負。吳班詐敗而走,徐盛正待來趕時,蜀陣中鼓聲大震,關興、張苞引兩路兵斜刺殺來。徐盛急撇了吳班,引兵退回城中,城上速起弔橋,亂箭射下。蜀兵追之不及,只得收兵回營。后每日再叫陣時,吳兵便沒了動靜。
習喚當地土人問曰:「公安城中兵馬糧草如何?」土人告曰:「不知詳實,約得軍馬近兩萬人,糧草可支一年有餘。」張南曰:「城中兵多糧足,攻城實為不智。依某之見,可效前法,三面圍定公安,以待其生變,然後取之方可。」習曰:「圍之倒不妨,倘若孱陵與江上來救,當如何應對?」南曰:「可上表請主上派一支軍駐孱陵外以制駱統,並教黃權等制韓當,如此可濟。」習從其言,特差人向先主處送表。
先主覽表畢,喚趙融、傅彤二人曰:「先前卿等分取二城,皆平之。今馮習來報,須得一員上將攻孱陵,以孤公安。二卿誰願往?」當下趙融傅彤爭著要去。先主曰:「既都要去,便拈鬮以定。」遂喚從人取鬮來,使趙融先拈。融打開字條,見是「去」字,大喜過望,領一萬軍馬來取孱陵。
先主吩咐傅彤:「素聞駱統深得民心,向領凌統之兵,更兼有諸葛瑾為之畫策,趙融此去恐有失。卿可引一軍助之,若勝便罷了,倘有疏失,即出而救之。」傅彤領命而去。先主方示所畫之鬮於諸臣,只見兩張俱是「去」字,大為不解。先主曰:「朕素知此二人不合,前番傅彤得了頭功,趙融心下必不悅。故設此局,教傅彤幫他,以解其怨。」眾皆服先主知人用人之明。
卻說趙融立功心切,催軍馬速行。馮習聞融奉旨來取孱陵,欲遣關興張苞等助陣,均為融所拒。這邊有飛馬報知駱統,言蜀將趙融日夜兼程而來。統遂與諸葛瑾商議。謹曰:「向聞馮習等取公安不下,今蜀兵來勢甚急,必是取城心切,以絕攻公安、江陵之援。可如此安排,可退蜀兵。」喚部將教如此如此,早有分定。
及至城下,趙融列陣叫罵,未得吳兵答話。融見城上守衛稀鬆,旗幟散亂,正欲攻城間,忽鼓聲大作,城外兩側兵馬殺出,大驚中計,急教鳴金退兵。行至半路,一聲炮響,斜刺里又殺出吳將高森,融勉強接戰,斗十餘合,兀自心慌,只能攔擋招架。正相持間,後面吳兵又趕到,乘勢掩殺一陣,蜀兵大敗。趙融正心急如焚,忽有一軍飛至,為首大將槍起處,吳兵紛紛落馬,視之乃傅彤也。彤奮力戰退高森,引著趙融透出重圍。比至十餘裡外,見吳兵並未追來,謂趙融曰:「陛下恐將軍有失,特派某前來接應,不想來遲,望恕罪!」融滿面羞慚,拜謝傅彤。從此不念舊怨,并力佐主,這為後話。
傅、趙二將於孱陵城外四五十里處下寨,每日探聽城中動靜,尋破城之機。先主下旨令黃權結水寨於江上,以作江北、江南兩處圖援。馮習得知,命大軍將公安城三面圍住,僅留北門通長江處。徐盛、周胤見城周皆是蜀兵,一面安城中軍民之心,一面日夜督軍守御,以防攻城。
且說先主取了枝江、當陽二城,安排諸將數路並進,分撥調度畢,卻仍駐於平地之上。李朝曰:「陛下何不去取江陵?」先主曰:「彼寡我眾,陸遜必不輕出,攻之無益。」馬良諫曰:「陛下雖不欲取江陵,然自出三峽后,江北處地勢開闊,大軍久守於此,無屏障以禦敵。乞陛下尋城池屯兵,可派一員大將駐於外,隨時呼應。」先主曰:「卿且勿多言,朕自有計較。」是以大軍按兵不動。
陸遜主軍據於江陵之中,聽得孱陵處勝了一陣,公安卻為蜀兵圍困,憂喜摻半。又聞蜀主自取枝江、當陽二城后,不復進兵,暫屯於平地之處不動,未知其意,召諸將商議對策。正是:
勝負兵家言常事,卻使都督不敢輕。
欲知荊州戰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