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臣沈煜舟拜見陛下,此番回京,特為陛下呈上北疆降書,請陛下御覽。」
沈煜舟呈上北疆王的降書,垂眸立在皇帝書案一側。
書案后的少年身穿明黃色龍紋常服,身形透著幾分瘦弱。仔細看去,眉眼之間與簫雲皎有著六七分相似。
「好!」少年皇帝簫洵光滿臉喜色,「沈將軍不愧是我東晟棟樑之材。」
「沈將軍一路勞累,回來后可有見過沈老將軍和老夫人?」
沈煜舟恭敬回話,「回稟陛下,降書事關重大,臣入城之後直接便入宮覲見,還未曾見過家父家母。」
簫洵光點點頭,「沈將軍為國盡忠職守,朕該嘉獎予你,只是詔書還需與岳相、崔相商議,再交於門下才能頒布,要讓沈將軍多等兩天了。」
話鋒一轉,簫洵光又道:「不過朕私下已經令人備下了賞賜,來人——」
話音剛落,一行宮人端著紅木錦緞托盤魚貫而入,在書房站成了筆直一列。
「來來來,沈將軍隨朕一同觀賞一番,這可是朕和皇姐一起為將軍挑選的。」簫洵光到底少年心性,拉著沈煜舟步伐輕快地站在宮人端著的托盤前。
「承蒙陛下厚愛,臣不勝榮幸。」沈煜舟緩步跟在簫洵光身後。
「將軍看看這串珊瑚佛珠,皇姐還特意去永寧寺開了光,想著給老夫人最好不過了。」
「不過朕倒是覺得將軍會喜歡這桿長槍,是朕給將軍挑選的,將軍不妨上手一試?」
十三歲的皇帝雖說高居廟堂,到底脫不了孩子心性,見到少年仰慕的兄長自然是藏不住心思,把自己的奇珍異寶送出了大半。
待把托盤中的寶貝看了一個遍,簫洵光揮揮手示意內侍退下,而他趁著轉身之際神秘兮兮地塞給沈煜舟一塊堅硬扁平之物。
沈煜舟飛快瞄了一眼,手中之物通體烏黑,似玉非玉,瑩潤中透著几絲墨痕暈散的痕迹——
卻是一塊平平無奇的鵝卵石。
小皇帝獻完了寶,又拉著沈煜舟說了許多邊關之事,直至暮色漸起才想起放人出宮。
只是在誰都沒有留神的角落裡,一個灰衣小太監見沈煜舟離開了御書房后,也轉身朝著無人在意的地方去了。
......
沈煜舟出了宮門上馬,直接回了沈府。府門一關,自該是闔家團圓之景。
華燈初上,映得四方庭院驟現幾片彩雲。沈府卻並無家宴之景,反而祠堂大開,家主沈廷山正帶著一眾家眷虔誠祭告。
沈煜舟跪在沈廷山左後側,後背筆直,身形挺拔。
「沈家後輩,不負家訓,今朝凱旋,敬告先祖。蒙先祖庇佑,必日日自勉,盡誅宵小,守東晟山河安穩。」
青煙陣陣,沈煜舟莊重地將手中點燃的香插進銅製蓮花紋三足香爐中。
又一次叩拜祖先,沈家眾人有序退出祠堂,只留下沈廷山父子二人。
「入城時見過長公主了?」
「正巧遇到公主出城的馬車。」
「三年前為父跟你說的事情,如今你要重新想一想。」
「三年前兒子做的選擇,如今仍然不會變。」沈煜舟頓了頓又道:「沈家的榮耀,兒子會用盡所能維護。」
沈廷山看著自己這個三年不見的兒子,許久開口:「北疆降了,南邊有敬王,天下太平,良弓也是時候該藏一藏。」
沈煜舟姿態恭敬,說出的話字字鏗鏘,「比起良弓,兒子更願做利劍。」
「哦?」沈廷山眉角微揚,「但不知你這把利劍,願為何人所執?」
「為我家國,也為我所護之人。」
夜色濃濃,絲絲縷縷飄散在空中的雲偶爾擋住那輪近圓的明月。
永寧寺後山的無名溪水映著時有時無的月,泛出銀白色的鱗光,在這冬日山間更顯得入骨的寒。
簫雲皎獨自擁毳衣爐火坐在溪邊軟帳中,旁邊一把鋪了軟墊的藤木椅子正等著它的客人。
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不待簫雲皎開口,徑直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還以為將軍不會來了。」簫雲皎幽幽開口。
來人正是沈煜舟。
「夜裡山間寒氣重,公主穿的還是單薄了些。」沈煜舟道。
緊了緊身上厚實的披風,簫雲皎轉頭看著身側僅著了一身黑色窄袖圓領袍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挑。
也不知誰穿的更單薄。
「將軍事物繁忙,還能惦記著本宮,真是讓人意外。」
沈煜舟看著她的側臉,月光之下,她的輪廓十分柔和,白嫩的臉頰彷彿透著一層微光。和他記憶之中那個嬌憨的小公主相差無幾,只是消瘦了一些,眼角眉梢更是藏不住的憂慮。
他的視線太過直白,簫雲皎忍不住開口:「本宮費勁把將軍請來,可不是為了讓將軍在這裡盯著本宮看的。」
「陛下可跟將軍說清楚了?」
沈煜舟搖搖頭,「公主是說陛下去年在獵苑中射下帶回宮的那隻鹿,還是說前年南境進貢的那座紅珊瑚樹?」
簫雲皎忍不住揉了揉跳動的額角,「他就說了這些?那你是怎麼找來這裡的?」
「陛下賞賜的珊瑚佛珠,說是公主特意挑選給家母禮佛所用,可家母一向供奉三清,公主是知道的。」
「且入城時公主曾對臣說過永寧寺,再加上此物……若是再領悟不到,那就是微臣愚鈍了。」沈煜舟攤開的手心裡正是那塊墨色鵝卵石。
簫雲皎不置可否,「本宮來此,是為了和門客聽風看月的。」
「公主府上的門客,自然是知情識趣,知道公主喜愛這冬日山林月景,便將滿山清輝留給了公主獨享。」
沈煜舟說完饒有興緻的看著簫雲皎,不出意外,偏過頭去的小公主此刻耳根透著些粉。
回京的一路上,沈煜舟聽到了許多關於眼前這位長公主的傳言。
荒淫無度,嬌蠻任性,喜怒無常。同他記憶中的公主相去甚遠。
三年時光真的太長太長,長到可以讓一個明媚活潑的小公主變成一人之下的長公主。
不過有一點似乎沒變,那就是她一旦說不過自己的時候,都會扭過頭去,還會惱的臉頰通紅。
「陛下年幼,世家猖獗。」簫雲皎還是不看他,開口提起正事,「沈將軍這次回京怕是要左右為難幾日了。」
沈煜舟摩挲著手中圓潤的墨色石子,「不為難。」
「哦?」簫雲皎緩緩轉身,「幼主權臣,將軍是已經權衡出結果了嗎?」
沈煜舟起身站在簫雲皎身後,把手中把玩了許久的鵝卵石塞進她手中,「臣從未有過猶豫。」
墨色石子圓潤光滑,還帶著男人手心的溫度。簫雲皎拿在手中看了許久,心思卻飄的很遠。
年少時她就愛跟在沈煜舟屁股後面跑,明明自己有大皇兄卻只叫沈煜舟做哥哥。有一次他被自己纏的沒辦法,在這條溪邊摸了這塊石頭送給她,還說這是河神的靈珠,騙她捂在懷裡揣著一動不敢動,生怕這枚「靈珠」的靈氣散出去被河神要走……
如今她用這枚石頭不動聲色把人叫到這裡,卻又被他重新塞回手裡……
「公主?」
沈煜舟的聲音把簫雲皎從凌亂的思緒中拉回來。她把石子塞進袖口,「但願沈將軍心口如一。」
她站起身,向溪邊走了兩步,蹲下把剛剛拿著石子的手伸進冰冷的溪水中。
徹骨的溪水沖刷了手心的灼熱,也讓她跳動不止的心漸漸平穩。
收回手,隨意甩掉水珠,簫雲皎面對面和沈煜舟站在一起,「東晟自我曾祖父開國至今已有五十餘年,如今可以說算是風調雨順,百姓安定。北疆也已經被將軍平復,正是國泰民安的跡象。」
「可是蕭家即便坐了五十多年的皇位,還是被那些世家掣肘,這一點,沈將軍應該和本宮有相同的感受。」
沈家乃武將出身,一門功勛,戰功累累,但仍是和皇家一樣被世家大族視作根基淺薄之輩。岳、盧、王、崔四氏子弟佔據了朝中半數以上要職,若想在朝中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實在是有些艱難。
「本宮便直說了,今日請將軍前來是想請將軍幫我……和陛下。」
一句話,不是懇求,不是命令,彷彿只是在說今晚月色朦朧。簫雲皎眼中藏著璀璨星光,似天邊最為明亮的星星,落在了沈煜舟眼眸。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緊緊的攥成一團,緊張的等著眼前之人一個答覆——似在等待一場宣判。
沈煜舟突然想起小的時候她也總是央求自己幫忙辦這辦那,一會兒是給她帶宮外新出的果子,一會兒又是功課沒完成央他給先生求情……
那時候的她可不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總是拉著他的衣角撅著嘴,大眼睛里還包著要掉不掉的晶瑩的眼淚,一副「不答應我就哭給你看」的樣子。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公主仰著頭,一臉強裝出來強勢的樣子……
也一樣讓人無法拒絕。
「臣願為陛下和公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話音落下,眼前小公主的眼眸彎成了他記憶中的模樣——儘管只有一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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