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醫院的漱洗間十幾個水龍頭一字排開。
人不多,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顧海潮擰開水龍頭洗碗筷,心事重重的,「二妹,你相信小妹的話嗎?」
顧雲彩奇怪的反問,「為什麼不信?小妹有什麼理由騙我們?她從小就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孩子。」
就是有點羨慕,父母怎麼就沒有託夢給她?是她不夠聰明?
顧海潮沉默的將碗筷洗好,動作極為熟練,「她是天才這話也信?」考試不及格的天才嗎?
顧雲彩很認真的想了想,「你忘了嗎?她小時候門門一百分,到了三年級才不行的,我覺得是天天餓著肚子,才沒有力氣聽課吧。」
說著說著就心疼上了,她的小妹真的很可憐,一出生母親就難產去世,第二年父親因公犧牲,從來沒享受過父母的愛。
還不知怎麼的就被冠上掃把星的名頭,奶奶不喜,叔叔嬸嬸不愛,鄰居們排斥她,小朋友也跟著欺負她,這樣的環境成年人都受不了,更不用說一個年幼的孩子。
這理由很強大,顧海潮被說服了,「不光是身體原因,大家對她有很深的偏見,學校的小孩子都排擠她,哎,我家小妹好慘。」
若不是哥哥姐姐拚命護著,顧雲溪根本沒機會長大。
兄妹倆腦補的厲害,你一言我一語的將邏輯鏈完美的補上,自洽其圓,還心疼的不得了。
正值春節,萬家團圓,醫院的病人很少,所以,顧雲溪一個人一間病房,沒人打擾,住的比家裡舒服多了。
顧海潮三兄妹都留在醫院陪著她,就當是一家人一起過年了,和樂融融,前所未有的輕鬆。
等一退燒,醫生就讓出院了。
顧雲溪大病初癒,渾身發軟,提不起精神,在家裡慢慢養著就行。
也沒有什麼東西可收拾,顧雲彩將搪瓷杯和筷子往袋子里一扔就能走。
顧海潮在顧雲溪面前彎下腰,笑道,「來,大哥背你。」
顧雲溪愣了一下,青澀稚氣的臉,瘦削的身體,他也還是個孩子,卻在努力為弟妹撐起一片天。
顧雲溪忽然意識到什麼是長兄如父,這個少年為了弟弟妹妹付出了所有。
她心裡酸酸澀澀的,微微伏在大哥身上,聞著少年身上乾爽的肥皂氣味,忽然覺得很安心。
此心安處是吾鄉,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這就夠了。
「大哥,我們去逛商店吧,買點好吃的。」
顧海潮顛顛她瘦巴巴的小身體,輕的像羽毛,不禁心生憐惜,「不行,你身體剛好,不能吹風,先回家休息,等你好點了再帶你去廟會逛逛。」
「是啊,小妹,這天很冷,你不能多吹風。」顧雲彩摸了摸妹妹單薄的棉衣,微微蹙眉,拿出鄰居借的厚棉衣披在她身上,但,回去就要還的呀。
行吧,顧雲溪沒有鬧騰,身體最重要。
大過年的沒找到三輪車,兄妹四人只好頂著寒風哆哆嗦嗦的走向公交車站。
街頭的大部分商店都關門了,只有零散的幾家開著。
身邊一輛輛自行車呼嘯而過,車頭掛著禮品,前面車杠上坐著孩子,車后坐著妻子,大家都在走親訪友,顧海潮忍不住目露羨慕之色。
忽然,顧雲彩停下腳步,「等一下。」
「怎麼了?」顧海潮回頭看。
「那邊就是舊貨商店,我們去給妹妹淘件棉衣吧。」顧雲彩手指向一個地方,那是一家佔地很大的商店,門口人流如織。
「行。」顧海潮毫不猶豫的拐了過去,三個弟弟妹妹是他一手帶大的,尤其是體弱多病的小妹,更是他費盡心思照顧長大的孩子。
舊貨商店很大,一進去就看花了眼,商品琳琅滿目,衣服鞋子、電子器材、縫紉機,電視機、傢具、毛葛被面、衣褲料子,毛絨線,鍋碗盞盆等等,什麼都有。
唯獨沒有食品。
「大哥,我能自己走,放我下來吧。」
顧雲溪左顧右盼,看什麼都新鮮,哇哦,居然還有西式浮雕的紅木傢具,光彩奪目的瓷器,奢華的裘皮大衣和小提琴鋼琴,進口手錶等等。
英納格浪琴歐米茄,紅木傢具斯特勞斯鋼琴,一千多年歷史的小提琴,就算是二手貨,但也都是奢侈品呀。
看來,不管什麼年代都不缺有錢人。
啊啊啊,有一張紫檀雕花大床在寄賣,這種可以傳家的寶貝呀,居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她沒看錯吧?
她走過去一看,好傢夥,兩千塊呢,把顧海潮兄妹嚇了一跳,賣了他們也不值這個價。
顧雲溪看的眼睛閃閃發亮,現在三千塊,過個二十年就是三千萬了,想要,腫么辦!
可,現在她窮的叮噹響。
就在此時,服裝櫃檯一陣騷動,大家紛紛涌過去,跟人一打聽,說是剛投放了一批棉衣和運動衣,不需要布料哦,關鍵是全新的,機會很難得。
顧雲彩的反應最快,嗖的跑過去,顧海潮一手拉著小妹,一手拉著小弟,不敢往前擠。
顧雲溪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唉,這些好東西要是囤起來坐等漲價,可惜,她沒錢!
這一刻,她對金錢的渴望達到了頂點!
顧雲彩擠進人群里,搶到了一件粗布棉衣,雖然不好看,款式也老式,但全新的,摸上去軟綿綿。
她小心翼翼給顧雲溪披上,「暖和嗎?小妹。」
顧雲溪的身體一下子暖和起來,心也暖暖的,小臉咧開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特別暖和,謝謝姐姐,你再去買三件,我們一人一件,有運動裝的話也買四套吧,機會難得。」
她似乎忘了自己是多麼挑剔的人,再昂貴的衣服只穿一季,只穿最頂級的品牌,從未用過二手的東西。
「我就不用了……」顧雲彩捨不得給自己花錢。
她什麼都好,溫柔體貼脾氣好,特別會照顧人,對家人掏心掏肺的好,就是太為別人考慮,太不愛惜自己。
顧雲溪怎麼可能獨享這一份溫暖?「要的,要的,兄弟姐妹就該禍福同當,榮辱與共,要麼一起穿棉衣,要麼,我也不要這棉衣了。」
他們護她周全,她也會護他們一世平安,
「這……」顧雲彩遲疑了。
顧海潮看看弟妹身上結塊的舊棉衣,深吸一口氣,咬咬牙,「那就都買。」
小妹說的對,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有一個好身體,一切都等於零。
兄妹幾個開開心心的將新棉衣套在外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喜笑顏開。
顧海波開心的飛起來,一迭聲的說好暖和,再也不怕過冬了。
顧雲彩手裡還緊緊握著剛買的藍色運動裝,常年帶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我從來沒穿過新衣服,生平第一次呢,好開心。」
誰不想穿新衣服,是吧?
顧海潮本來還挺心疼錢的,但看著弟妹開心的笑顏,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過年就要穿新衣服,大家都有,他的弟弟妹妹也要有。
「有七成新的棉被。」顧雲溪眼睛一亮,「買兩床,我們蓋的棉被都結塊了,不暖和,不像二叔他們家的棉被都翻新了。受凍就會生病,生病就得花錢治,不划算啊。」
不得不說,顧老二夫妻很有意思,他們翻新棉衣棉被,外面套舊殼子,看著是一視同仁。
但,只有住同一屋檐下的人才知道,這區別有多大。
二房和顧老太穿的蓋的都是新棉花,大房的幾個孩子是他們淘汰下來的舊棉花,一點都不暖和。
這還不算,顧二嬸總在外面顛倒黑白,說平時盡苛待自己的親骨肉,但對大房的幾個孩子特別好,好東西都先留給他們。
顧老太也在一邊幫腔,誰會懷疑呢?
顧海潮又想拒絕,但,看著顧雲溪病懨懨的模樣,到嘴的話變了,「買。」
「再買一個煤油爐,搪瓷臉盆、鋁飯盒都買兩個,我們分家了,得單獨開火了,以後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就是不用喝西北風。」
「呀,有羊毛絨線,只有藍色灰色嗎?那各來三斤。每人一套毛衣毛褲圍巾帽子和手套,可以用好幾年,我們兄妹這輩子都沒有穿過新毛衣呢,就當是慶祝我們分家吧,大哥,買吧,買吧。」
顧雲溪總有理由說服哥哥姐姐,讓顧海潮乖乖掏錢。
這麼一來,兩個尼龍袋都裝滿了,顧海潮一手扛一個袋子,顧彩雲拎著煤油爐,顧海波拉著小妹跟在後面,大家的臉上都是暢快的笑容。
對新生活充滿了憧憬和期待,未來會更好吧。
顧雲溪扭頭一看,「快看,有二手的自行車。」
她噠噠的跑過去詢問價格,七十塊,就是掉漆了,車鈴也沒有,有些殘破。
這一次顧海潮再也不能聽她的,硬拖著她就走。總共就六百塊錢,還得為以後的生活做打算。
奇怪,明明病懨懨的小丫頭,怎麼買東西時像打了雞血般振奮?惹不起,惹不起!
顧雲溪眨巴著眼睛,沒有強求,等她有錢了給家人買全新的自行車,一人一輛,哼!
她只提了一句,「姐,我們是不是要買點米面油?我擔心家裡一點都沒有。」
她住院的時候,顧老太和顧二嬸一次都沒有來過,看來是連表面功夫都不願做了。
當然,也有可能,她們的假面被拆穿了,再怎麼做戲都沒人相信吧。
兄妹幾個面面相視,眼中有擔心,「不至於吧。」
「至於。」顧雲溪用力點頭,她對人性的了解遠遠超過眼前的幾個孩子。
如果沒有料錯的話,回去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以顧老太一貫的屎性,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也好,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