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哭泣的神

第98章 哭泣的神

城市探險是個小眾圈子,一個成型的社團多是從親友圈擴建的,成員也都沾親帶故。

例如,雲煙和登喜路的父母都認識,倆人是餐飲業的富二代。大重九和死去黃金葉、七星是上下級,一塊兒跑私煙的。林天羽和裴詩薰在同一家醫院工作,白梅調崗前也在。駱駝退休前在國土局工作,百樂門和555是他下屬。管豹、威哥和艾春生是同一個部隊服役的戰友。

每個人都說得出一兩個成員的詳細過往,也都有人為其作證。

最後,竟然沒有人說得清,誰才是多出來的。

秦小酒神經質的咬著指甲:「小白說的對,我們的記憶被修改了,無法判斷誰是多出來的……不過,它會不會沒有惡意呢?我們現在沒人遇害。」

「等到遇害不就他媽的遲了嗎!」陳樹恐懼的吼道,「誰知道它躲在我們之中想做什麼!」

一時間場面極其混亂,再自詡理智、唯物主義的人,也無法接受超脫知識儲備與常理的現狀。

白岐玉有一句沒一句的安慰著抱著他發抖的陳樹,視線漫不經心的的投向遠處。

裴詩薰站在原地,沒有參加人們恐慌的爭吵,好像在發獃。

不,她在發抖。

「詩薰?」他輕輕地喊她,「你從剛才就精神恍惚的……沒事吧?」

裴詩薰緩緩地轉過頭來。

她很茫然的眨了一下眼,淚水失控的流了下來。

人群互相辱罵著、互相試圖證明對方才不存在,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只有白岐玉看到了。

他把陳樹推到一邊,慢慢走過去。

「你為什麼哭?」

「我也不知道,」裴詩薰迷茫的擦拭著眼角,「就是感覺很難過。」

「不該是害怕嗎?」

「或許吧……我不知道。」

白岐玉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願意分享給我聽嗎?或許,我可以幫到你。」

我好像做了錯事。」她說,「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但現在已經太晚了。」

話一出口,裴詩薰就後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和不熟的白岐玉交心,可這些話就是不受控制的往外掉,就像……按下了觸發鍵的遊戲程序。

真奇怪的比喻啊,她胡亂的想,如果我是遊戲程序,那白岐玉是什麼?玩家嗎?

但她聽到白岐玉說:「你能意識到這一點,就不算晚。」

這口氣有點高高在上的感覺了,與那個腦子裡冒出來的古怪比喻一樣,細思恐極的矛盾感讓裴詩薰渾身發冷。

她還想細紋,可白岐玉已經轉移了話題。

「你還記得去年,我們在青島地下水道的旅途嗎?那一次,也是楊嶼森牽頭的。他說了一個遠房叔父的故事,把我們都吸引去了。」

裴詩薰聽到這個,反應有些激烈:「你也想起來了那段記憶?但那時候他分明還不知道太歲,他只說想要長生!你……你是不是知道這一年的時間裡,他經歷了什麼才變成這樣?」

「經歷了什麼?」白岐玉嘲弄的笑了,「不是『經歷了什麼』才變成這樣的,是本來就是這樣的。我們都怪厄運、怪環境逼迫人跌落深淵,可相同環境下能做出好的抉擇的人也有。你們之所以淪落至此,是你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這番話算是劈頭蓋臉的罵人了,裴詩薰憋紅了臉,忍不住反駁:「你說得倒輕巧,楊嶼森那樣……你又不是沒見過,怎麼做出好的選擇?」

白岐玉沒再理她。

接下來的事兒,就像一場漫長而折磨的電影,戲劇又殘酷的向前推動,且無法倒帶。

下山後,小部分人再不敢聯繫其他人。另一部分則成立了一條以太歲血肉為基礎的銷贓線。

在暴富與長生帶來的短暫欣喜后,便是一個接一個的死訊。如死神在潦草又殘忍的劃去名單。

大部分死訊是管豹在群里通知的。管豹也死了后,就只能從新聞或者網路瞥見那絲惡意的宣洩了。

最初,還能掀起倖存者們恐懼的波瀾,後來,就成了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好像那些訃告中的字元,不能算人一樣。

裴詩薰見過一面楊嶼森死後的模樣。

很醜,也很眼熟。

風光一世的青島小王子,甚至沒有一個體面的葬禮。他被秘密拉去火葬,只有個位數的親友參加。

借口是因為疫情不聚眾,其實,是因為他的屍體融化成了一灘腥臭黏膩的膏體,正是許多年前,被他們親手挖起后太歲黑化了的景象。

看著黑土埋葬巴掌大的骨灰盒時,裴詩薰突然覺得,不是屍體融化了,而是他們在吞吃下太歲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人了。他們的死亡只是一個漫長詛咒迎來了終止。

她又覺得,或許,楊嶼森其實早就死了。死在山中。被幾把衝鋒打成了篩子。

但她很快忘記了這些矛盾感,在屬於自己的死亡到來前,揮霍時間與金錢。

2022年陰曆二月二,白岐玉登門時,裴詩薰突然體會到了「宿命感」。

與終日沉溺於恐懼、憔悴瘦削的自己不同,白岐玉還是那樣白的發光,擁有吸引一切目光的清麗又攝人心魄的美貌。

她清晰的知道,她要死了。

因為參與過當年飽頭山一行的人,只剩她自己了。

「你……就是它吧?」

白岐玉卻只是笑。

「是了,是了……這一切都是你的報復。」裴詩薰哽咽道,「但是我們有錯嗎?我們也是被逼迫的,如果不是楊嶼森,我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我們從來都沒有選擇!」

白岐玉對於她的憤怒毫不意外,他很溫柔的笑了笑,然後說:「那,要不要和我打賭?」

裴詩薰愣了一下,重複這兩個字:「打賭?」

「賭再來一遍,你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裴詩薰不敢置信的張大了嘴:「你是說……」

面前,那雙眼仍是難以言說的美麗,卷翹睫毛下,一雙黑眸沉靜的若無光之海。

即使聽起來很荒謬,但裴詩薰沒有原因,就是知道,白岐玉不是在開玩笑。他真的能讓一切「再來一遍」。

「來賭嗎?」他的聲音柔得像一陣山風,「賭再來一遍,你仍救不下所有人,甚至救不下你自己?」

「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代價?」白岐玉笑了,「你是小說看多了么?你身上還有什麼東西,是我需要的?你只要告訴我,你要不要賭。」

裴詩薰深深閉上眼,說,賭。

『我不是聖母,不會去救所有人,』她想,『但我起碼能救下我自己吧?』

……

「唔……啊!!」

「詩詩,醒了,該出發了……你怎麼哭了?做噩夢了?」

肩膀上傳來大力的搖晃,裴詩薰睜開了眼。

面前,林天羽正在收拾背包,他的背後,是一望無際的幽深森林,與一輪圓的令人發慌的巨型月亮。

還有其餘二十一個探險隊成員。

「!」

裴詩薰顧不得擦拭淚水,放聲大笑起來。

太好了!她回來了,回到了一切都沒發生的時候,大家還都活著!

在離得近的幾個女生看傻子的眼神中,她瘋了一般的尖叫:「大家聽我說!!我們不能上山!我們現在就離開,不然所有人都會死,都會死的!」

楊嶼森收斂了溫和的笑意。

「表弟!」他喊道,「看好你女朋友,睡傻了么這是?」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

白岐玉也醒了。

他從廣袤的柔軟海灘上醒來,手邊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玻璃吊墜。

近幾年流行的濃縮造景款式,像迷你的玻璃雪球。

酒紅色玻璃,漆黑的基底,惡鬼爪牙般的枯樹造景,二十幾個迷你小人兒在其中隨雪花轉動。

雖然做工極其精緻,但古怪的配色與造景讓人看了渾身發毛,很容易被勾起心底最惡最原始的暴怒與恐懼,讓人不忍懷疑這玩意兒真的賣得出去么。

白岐玉輕輕地拿起來,在手裡撥弄了幾下,看迷你小人們隨著重力變動從天上摔到地上,地上飛到天上,像蜉蝣被風殘酷的玩弄生命。

……好無聊的玩具。

他面無表情的盯了一會兒,就挪開了視線,很隨意的將它丟棄在一旁上。

他已經玩膩了。

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折磨飽頭山一行的探險員已經再不會提供更多興趣。

有這點時間,不如把海底里躲著他不敢出來的傢伙給弄出來。

他緩緩站起來,任細膩柔軟的沙灘包裹住光\\裸的腳背。

這是個冬日少見的艷陽天,海水通透的像一大塊藍玻璃,不知疲倦的拍打著岸邊,燦金色的光粼粼晃動著。

一望無際的海的那端、廣袤的地平線外,模糊的孤島輪廓像神話中的巨怪,引人以無限遐想。

眯著眼睛,曬了一會兒太陽,白岐玉便朝海邊走去。

「出來,」他說,「我們好好聊聊。縮著算什麼。」

海風悠遠空靈的拂過細碎的黑髮,像一個細長的哈欠。

「你逃不開的,」他又說,「你能躲一時,能躲一時嗎?」

終於,波濤中有什麼東西開始沉浮。

那是一片深沉的、幽深的巨物,或者只是一片太過冰冷的幻影。

龐大的身軀緩緩伸展開,擴散到每一處太陽能照耀到的海水表面。

白岐玉定定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走入水中。

他朝太陽的方向一直走。

一直走。

從淺海到深海,再到看不到岸邊輪廓的海中央。

奇怪的是,白皙光潔的腳踏在水面上,一次都沒有沉下去。如果正好有人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呼「靈異事件」。

海水只覆蓋在腳背上很淺一點,讓白岐玉能感受到恰到好處的清涼。

他也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沉下去,因為他知道,祂絕對不會這樣做。

一直走到這片海的中心,漆黑輪廓的正中央,白岐玉才停下腳步。

他左右轉了一圈,然後在一處有些古怪的凹陷處,蹲了下來。

然後,他輕輕地伸出手,去觸碰清淺的海水表層下祂的皮膚。

涼涼的,很軟。

像雲朵一樣軟。像祂一樣軟。

……這裡,是祂最柔軟的一處皮膚。

祂曾經說過,在祂小時候,還只有一片湖那麼大的時候,被%¥#那個崽種咬下了一塊肉。後來一直都沒長好。

說完,祂就有點後悔,害怕自己強大的形象跌下神壇,趕緊補充說,是那個崽種不講武德偷襲的,後來報復回去了,咬下了%¥#兩個頭。

[還會痛嗎?]它撫摸著那一塊凹陷說。

【不痛。】

[真的?]

祂很傻的笑了起來,說,早就沒感覺了。

後來,這一塊最柔軟的凹陷,就成了獨屬於它的「座椅」。

%¥#罵祂沒骨氣,說你懂不懂大陸上只有低賤的牲畜才會給另一個生物當座椅。祂權當耳旁風,說你才不懂,這叫愛。

……

「8:8,」他說,「我回來了。」

大海劇烈的震顫起來。

這個神名,祂只告訴過太歲……

那片通透又縹緲的深藍巨影,驟然清晰了,又很快黯淡下去,像一片飄忽不定、惴惴不安的心。

白岐玉輕輕坐在這一小塊凹陷里,抬頭,望向從未變過的那片天空,很輕的說出祂不敢去承認的那個答案:

「我全都想起來了。」

「包括三個預言,包括從我沉睡到現在的一切……」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第一次遇到我時我為什麼哭嗎?」

「我現在可以回答你,是因為感到了幸福。」

天黑了。

數以萬計的螺旋狀扭曲怪影直直衝向蒼穹,大陸開始下雨,焦躁的風捲起波浪,又是一片驚濤駭浪。

白岐玉聽到所有海域的船隻中此起彼伏的祈禱聲,可只有他知道,祂不是在發怒,是在哭。

【你沒必要騙我,我也會出來的。】

【%¥#已經告訴我了,說你哭,是因為發現未來的伴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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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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