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

大陸邊陲。

黃昏，橘黃色的太陽斜斜地打在海水上，照出一片橙色的世界。潮水剛剛退去，一個淡棕色皮膚的孩童正背著約莫半個身子高的竹筐踏著潮水的邊緣尋覓著什麼。突然，丟下竹筐，他向著潮水飛快跑去，只見一條手臂長的魚在水中掙扎著。這是一條烏雲魚，魚上身是黑色的鱗片，魚肚卻是雪白。烏雲魚是這片海域盛產的肉魚，滋味鮮美而且肉多刺少，很受當地漁戶的喜愛。烏雲魚往往生活在近海地帶，很少會在在退潮時會被衝上岸。也確實是十分幸運的收穫了，小男孩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按住烏雲魚，確實沒想到烏雲魚有著一把子力氣，奮起反抗，把海水濺得小男孩滿頭滿臉，不過最終還是繳械投降。男孩露出笑容，抓著魚放進了竹筐里，接著背起竹筐快步向不遠處的村落跑去。

此時正是晚集結束，村民們都從集會上回到家裡準備晚餐。村莊只有十幾戶人家，但卻非常熱鬧。在回去的路上，一位皮膚黝黑強壯，相貌溫和的中年漢子笑著和男孩打招呼：「阿聰，又去趕海了啊，跟伯伯說說都抓到了什麼。」男孩靦腆一笑，卻是略帶驕傲的把竹筐摘下來給漢子看。中年漢子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頭，誇獎道：「阿聰厲害呢。這麼大一條烏雲魚，集市上能賣二十多個銅子呢。」阿聰又笑了一下，重新把竹簍背上，揮了揮手告別中年漢子，轉身又跑了起來。不一會小男孩便來到了院子前。院牆大概只有六尺高，略高過小男孩的頭，院門是中間打開的木門，小男孩推門進去，大聲說道：「爺爺奶奶，我抓到一條大魚。」院子不大，一進門可以看到最內側是一間木製的樓房，左側連著卧房右側則是廚房。廚房裡有油煙味飄出，是奶奶在做飯。奶奶的聲音從灶房傳出：「你爺爺在田裡拔點種的蘿蔔，抓的什麼魚啊？」姜聰放下竹簍，提著魚進了灶房。烏雲魚無力地甩動了兩下尾巴，證明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奶奶看到姜聰進屋，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說道：「怎麼全身都濕了，快去換一身衣服，抓了這麼大一條魚啊，爺爺奶奶晚上有口福了。」姜聰把魚放在砧板上，撈了瓢水，嘴裡說道：「沒事的，我都這麼大了，不會感冒了。」嘴上說著，手裡很快地把魚清洗乾淨，去掉魚鱗內臟，透漏出與年齡不相符的熟練。

姜聰是十年前被帶到村裡來的。有人在村口的襁褓中發現了他，也沒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怎麼來到這個村莊的。這個小漁村裡剩下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年輕一輩的有的在鎮里的獵隊，也有的在更遠的都城工作。孩子被姜家爺爺奶奶收養了，他們的兒子幾年前在狩獵的時候失蹤了，村裡人希望這個孩子能給他們帶來一點活力。姜聰長大以後，村裡因為有了這個小孩子也漸漸熱鬧起來。姜聰以前叫做姜水平，寓意著孩子在海邊平平安安地長大。不過後來有次有個算命先生路過，看過姜聰面相后說這孩子命里五行均衡，名中額外加水反而不好，又說了一大堆這孩子雖五行飽滿，但命魂單薄，需要破財消災之類云云，直接被姜爺爺打了出去。不過本著寧可信其有的原則，再加上姜聰從小就展現了驚人的算術天賦和學習能力，姜爺爺決定給他改名叫姜聰。姜爺爺以前是村裡有名的漁戶，經常會出船到近海打漁，有時能打到百斤重的大魚，不過終究是年歲大了，偶爾再出海卻不敢再像年輕時那般捕大魚了。兒子失蹤后，兩口子雖然沒有說什麼，不過村裡人都能感受到姜家老人眼裡的蒼老。

不過這兩年，老人好像又年輕了不少，雖然年過六旬，卻還總帶著小孫子到處溜達，去趕集買好吃的，偶爾還一起去海邊趕海。姜聰七歲那年村裡來了風寒，好多老人都病倒了，爺爺奶奶也病倒了。也是從這一年開始，姜聰突然變得什麼都會做了，不像一個七歲的孩子。很早就去集市買菜，村裡人也都很照顧他，有時候順路還會送他回到村裡。好在過了冬天之後，老人們的病也都逐漸好轉，也沒落下病根子。

魚肉被拆出魚骨，分出兩邊的魚排。烏雲魚作為沿海最受歡迎的食物是有道理的，整條魚只有中間一排骨，兩邊的魚身有兩寸厚，魚肉外側烏黑內側雪白，晶瑩剔透，狀如烏雲。姜聰把魚肉片成小片，接著在鍋里加入香豬的油膘，等油慢慢萃取出來，姜聰把魚骨丟了進去，又加了一點在集市上買的黃姜。等魚骨煎得兩面金黃，姜聰舀了幾瓢水進去。很快魚香隨著白色的蒸汽緩緩從鍋蓋縫裡飄了出來，鍋里也在咕嘟咕嘟地響著，等它咕嘟了一陣，姜聰把鍋里的魚骨和姜撈了出來，又把切好的魚片丟了進去。姜聰處理好了魚，便和奶奶一起坐在灶後面看柴火鼓風。他很喜歡每次吹風火一明一暗的樣子，火光照在臉上也暖洋洋的，把濕透的衣服蒸干。正好這時候爺爺也回來了，手裡拎著剛摘的蘿蔔，嘴裡說道：「做的什麼好吃的這麼香。」，一邊洗起了蘿蔔。奶奶笑道：「阿聰抓了大魚回來，燉了魚湯，老頭子今晚有口福了。」阿聰說道：「還是第一次趕海抓到這麼大的魚呢。」爺爺說：「那正好把蘿蔔也加進去，這魚湯可鮮了。」爺孫三人熱熱鬧鬧的聊著，很快飯便好了。三人盛了飯，在小院的桌子旁邊做好，大快朵頤了起來。

爺爺說：「這快要開春了，我前兩天聽集上的人說聖城的學院又要開始招收學生了。我們家阿聰也到了能去學院的年紀，去不去學院倒是不打緊，倒也該去外面看看了。」奶奶給阿聰夾了一筷子菜，說到：「阿聰才十歲，這麼小的孩子在外面無依無靠的受什麼罪。」姜聰正吃著飯，含糊不清地說道：「我馬上就要十一歲了。」奶奶又給阿聰夾了一筷子菜。

飯後收了碗筷，爺爺和奶奶在村裡散步，阿聰留在家裡做一些手工。爺爺對奶奶說：「該讓阿聰去走走了。鳥兒大了總要離巢，況且這個巢對他來說太小了。」奶奶沉默。爺爺接著說：「你也知道阿聰的親生父母來歷不凡。你還記得當年包著阿聰的毯子嗎，那天雨下這麼大，毯子卻一點沒濕。雖然我們沒告訴阿聰他父母的事情，但是哪天我們倆老頭子走了，總得讓他知道吧。先讓他出去闖蕩闖蕩，等以後真的想找他的父母了，也有能力去做。」奶奶嗓子有些啞，說道：「咱已經丟了一個孩子了，阿聰可不能再出事了。」

老兩口同時沉默起來。

過了一會，奶奶開口道：「先別告訴阿聰他父母的事，讓他自己決定吧。」

回到家裡，阿聰還在地上擺弄著木製模型，見爺爺奶奶回來，阿聰連忙把模型拿給他們看。「爺爺奶奶，看我做的玩具，馬上就要做好了。」之間阿聰從地上拿出一個木片，插進玩具的插槽里，接著搖動旁邊的搖桿，木盒上的小球便開始自轉的同時繞著中心公轉。爺爺奶奶驚奇地盯著玩具，他們知道阿聰這幾個月一直在鼓搗這個玩具，以為只是木雕什麼的，沒想到居然能動。看到這裡，爺爺讓阿聰去聖城的決心更堅定了。

爺爺開口說：「阿聰，你想不想去看看聖城。」阿聰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爺爺又說：「但是在聖城有好多好吃的。」阿聰接著搖頭。爺爺接著說：「還有很多很厲害的人。很多好玩的玩具。」阿聰還在搖頭。爺爺又補了一句：「可以賺很多錢。」阿聰眼前一亮。爺爺奶奶生病的時候，他總想給爺爺奶奶買很多好吃的，但是因為爺爺奶奶很節儉，家裡積蓄也不多，阿聰就不敢買很多肉。很好的藥草也更是消費不起。因此聽到能賺很多錢，阿聰不免有些心動。阿聰問：「爺爺奶奶跟我一起去聖城嗎？」奶奶笑道：「我倆老骨頭出門一趟回來都得躺兩天，去聖城路費還得不少錢，阿聰只能自己去了，但是阿聰每年都能回來看爺爺奶奶。」阿聰想了想，搖了搖頭，又想了想，終究是「財帛動人心」，說道：「那我每年都回來看爺爺奶奶。」爺爺大聲笑道：「好，我們家阿聰最有出息。」

奶奶眼眶卻有些紅。

一個月後。

這一個月里奶奶用香豬的皮給姜聰縫了一個背包，本來姜聰要死要活非要帶著他的竹筐上路，看到背包以後連竹筐在哪裡都記不住了。爺爺則忙著打聽去聖城的路線，說是要從村裡出發到白洛城，之後白洛城的生成學院分部會安排學生一起去聖城參加測試。奶奶一邊給香豬包裝東西一邊叮囑姜聰：「給你裝了兩套衣服，你記得一套穿兩天之後要換。路上別捨不得花錢，多買點好吃的。錢給你裝在香豬包的夾層裡面了，別讓人看到。集市上買了不少紅果給你裝兩個，別忘了吃。冷了的話看有沒有賣衣服的地方買點厚衣服，王都可不比我們村裡，聽說可冷了。這個毯子帶著，小是小了點，睡覺的時候蓋在肚子上就不能著涼。」裝著裝著香豬包也撐得滿滿的，不過質量居然出奇的好。

等都收拾完畢了，爺孫三坐在亭子里的小桌旁，就像平時一樣。冬天的太陽很高，姜聰感覺陽光很刺眼，卻不能帶來暖意。不一會，門口傳來嘈雜的車輪聲。爺爺說：「李伯伯來接你了。」三人慢慢地朝門口走去。門口站著一隻快龍，身後拉著坐人的車廂。說是快龍，其實形如被拉長了的鴕鳥，正頂著它的腦袋四處張望。姜聰回頭和爺爺奶奶告別：「爺爺奶奶，那我出發了。」爺爺奶奶看著他，嘴裡說道：「一路順風，注意身體，多吃點好吃的。」姜聰坐在了車廂里，把背包放在身旁，李伯伯坐在快龍上，拍了一下快龍的屁股，它嘎嘎叫了兩聲，邁腿跑了起來。車輪帶起路上的塵土，在土路上留下不深不淺的印記。姜聰回頭看，爺爺奶奶還站在院門前，隱約還可以看到院里的桌子，灶房，卻變得越來越窄。

陽光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