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幫忙

濃春的田野，芽黃嫩綠，陸歡像小時候一樣，輕輕跳過吳爺爺家的木杖子，悄悄往後山摸去。

尋著隱約傳來的呦呦鹿鳴聲，轉過一棵樹，又一棵樹，越走越深。

走著走著，小鹿沒見到，卻林中遇到了陶望舒。

「虎仔兒，我愛你，愛你就像我的呼吸，一刻都不能停止。我把第一次都給了你，你還要怎樣，你為什麼不能跟我走？」

「你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我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大伯都說了，公司的崗位隨便你挑……」

似乎她也怕打破這個世界的清凈，委屈的抽泣聲壓抑著。

陸歡把食指豎在嘴上，輕輕「噓」了一聲，悄悄擺手，示意她跟著自己。

又走了一段路，幽陰的樹林漸漸有了天空的光亮，而尋找的小鹿，卻依然未見蹤影。

陸歡輕輕一聲嘆息，站直，掐著腰往身後看去，才知陶望舒並未跟來。

剛要走回去找人，前方鹿鳴聲又響了起來。

稍一猶豫，貓下腰又繼續向前探尋。

跟訓練的時候一樣，他的腳步很輕，但速度並不慢，像一隻敏捷的豹子在樹林中穿行。

再走一段，似乎天空的太陽追了上來，一道道光束射進樹林，讓這碧綠的世界升起一團團迷幻的白霧。

小鹿還是沒有看見，陸歡卻看到遠處有個身影，像爹，一隻手扶著他的傷腿，一隻手拄著棍子，花白的頭低下去，正彎著腰在喘。

陸歡叫了聲爹，急忙向前跑去，「爹！你怎麼在這，爹……」

......

一著急，陸歡醒了！

一縷陽光正好打在他的眼睛上。

用手遮著，扭頭看了一眼打著吹哨聲呼嚕的戴鑫，一腳把他踹下床——

「幹嘛呀～，我再睡會......」戴鑫閉著眼睛把床上的被子拽下去，兩腿一夾，抱著又睡了。

陸歡坐起來，努力回憶剛才的夢，爹的聲音在腦海中複印：「虎仔兒，咱陸家人一諾千金，說到做到，你必須答應爹……」

要不是想起忘了給娘打電話，陸歡的眼淚就下來了。

趕緊跳下床，找到充電的手機，一看，七點。

這個點，剛好是投喂齊彤的時間。

娘說她正是貪長的時候，干吃不長肉，更不能虧著嘴。

所以，除了早上吃的，午飯還要給她準備半盒米飯兩張糖餅，還有一飯盒兩樣菜，比陸歡上學時候帶的飯好多了。

他還牢騷過一回，挨了老娘一頓笤帚疙瘩，齊彤在一邊哧哧笑。

陸歡一直很奇怪，齊彤到底施了什麼魔法，能讓老娘整天笑眯眯的停不下來。反倒拿他這個親兒子，越來越看不上眼。

電話先不打了，得等家裡那個小祖宗上學走了的，不然，哼哼！

不夠那小妮子鬧的呢。

洗臉、刷完牙，找到戴鑫從沒打開過的米袋，拆線，擓米，熬粥。

冰箱里有幾個雞蛋，拿出來搖了搖，已經臭了！扔掉。

黃瓜，軟了，扔掉。

土豆長芽了，扔掉。

臭不要臉的還買了山葵，西蘭花，全壞了！扔……掉！

還好有老乾媽和榨菜，兩根包裝完好的香腸。

切了一根腸，打開兩袋榨菜，在鍋里扒拉到熱透，又從可憐的大蔥里找出來幾根蔥芯，一會蘸醬開胃。

水燒好了，刷碗，盛粥。

忙活一通，像模像樣擺到桌上，

戴鑫才起來，晃著白花花的大個子去衛生間。

等他出來的時候，陸歡已經吃完了。

「兔子，要不你出櫃，咱倆過得了。」

看著乾淨的廚房和桌子上簡單的早餐，戴鑫一臉驚奇。

「滾雞犢子，小爺這根棍兒，這輩子不帶彎的。」

陸歡把垃圾袋拎到門口，回卧室收拾。

戴鑫含著粥的聲音傳來：「兔子，好好拾捯拾捯，咱公司有兩妞還是挺嫩的，你有沒有粉色的襯衫，現在興這個......」

「關鍵你長得太黑了......」

「滾！」

昨晚陸歡就把西裝白襯衫拿出來噴了水，掛在陽台晾衣架上。

戴鑫又叫：「其實徐穎還行，雖說不是天生麗質，可也算嬌小妖嬈，給別人吃有點白瞎了。」

陸歡沒理他，喝了兩口茶，點上一支煙，然後開始擦皮鞋。

他明白戴鑫的意思。

提起徐穎，則是意指鄭丹丹，而天生麗質，說的卻是陶望舒。

有點「你已經錯過陶望舒，再找不到比她好的人了」的意思。

繞回來就是他自己想說：我不想錯過鄭丹丹。

陸歡也覺得自己有點不識時務。

人家正勁勁的往前奔著呢，自己沒憑沒據，憑個感覺給人瞎斷個屁呀！

把嘴上的煙放到煙灰缸上，陸歡回道：「肥貓說好啊，我是給你面子，真輪到賣身那一天，就給徐穎一個舉牌的機會。」

「嘿嘿……」戴鑫在廚房笑：「拍賣呀，那也得讓人家知道你有啥本錢，要不一會拍個照給她看看？」

陸歡：「我要在大連弄個什麼門出來，怕你丫就得去賣票。」

「我擦！」戴鑫跟著聲音回卧室，「嗑嘮的挺狠吶，沒幾個娘們壓不住了吧。」

「呵呵，年少須知少婦香，莫使青春插稻秧。到時咱賦詩一首：

揮筆江海意山川，為卿小賦鷓鴣天。

草野雲間共朝暮，繾綣紅塵不羨仙。

要不是身體不行，啥娘們兒咱拿不下來。」

戴鑫腿上掛著褲子趕緊跑出來，一邊按著手機，「再說一遍，再說一遍，老子發微博上，震死他們！」

「能不能不鬧，快把褲子穿上，家雀這麼點，不嫌丟人。」

戴鑫乾脆把手機扔給他，邊提褲子邊下令：「你幫我發上去，快點。」

「啥呀，瞎拼亂湊的，你這也玩？」

「當然真的！」戴鑫系著領帶：「明天你也整個觸摸屏的，那幫孫子，一點精神食糧沒有，都被橫流的物質腐蝕了，那些迷惘的少女急需拯救……」

陸歡穿好皮鞋站起來，看他一眼：「你身體還行嘛？」

「走走走，時間來不及了，你倒是往上寫呀……」

兩個人手忙腳亂往公司趕。

戴鑫九點上班，陸歡十點才面試。

到公司樓下，戴鑫要帶他上去，陸歡覺得不太好。

將心比心，哪個當領導的喜歡下面搞小幫派這一套，便說自己正好走走，熟悉一下環境，買張報紙拎著，還顯咱關心時政。

戴鑫覺得也是，告訴完陸歡怎麼走，先上去了。

陸歡繞過佳福大廈北門，溜溜噠噠去南門買報紙，走到西門的時候，看到前面圍了一圈人——

一輛白色凱美瑞的車門開著，離車門一步遠的地方躺著一個老頭，老頭身邊蹲著一個女的，正在說著什麼。

陸歡不愛湊熱鬧，看人行道靠牆這邊擠了一堆人，便上了馬路。

馬路上人少，陸歡過去的時候，本能的扭頭看了一眼，正好那女的抬頭找人，

「正好，這位朋友，你幫我把老人送到醫院去。」

女人不到三十，一身藏青色職業套裝，氣質幹練。

長發，瓜子臉，大眼睛可能帶了美瞳，迎著陽光的時候，瞳眸竟是紫色的。

地上的老人有點胖，一頭白髮，春末了，還穿著一件高檔的卡其色薄棉服，閉著眼睛，一副痛苦的表情躺倒在地。

「我不，我有事呢……」陸歡沒站，邊走邊左右去看。

本來馬路這邊人就少，陸歡一轉頭，旁邊兩個男的趕緊快步而去。

「怎麼這樣你！」女人急了，站起來一衝，竟撲上來抓住陸歡。

沒辦法，陸歡只能讓她抓住，自己要是躲，這女的肯定摔趴狗啃屎。

「見死不救啊你！有事算我的，前邊就是醫院，幫我把人背過去。」

「你這幹嘛，你不是有車嗎，你開車把人……」陸歡的目光在女人和車之間來回穿梭。

「看什麼看，人不是我撞的！」女人竟然手上加了勁，抓得更緊了。

陸歡的目光轉移到老人身上：「不是你，你......」

「不是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樣，我要能背動，還找你呀。你怕什麼，這兩邊樓都有監控，還能訛上你呀！」

「我、一會有事呢……」陸歡順她的目光，果然找到兩個圓頭監控。

「行吧，你幫我拿著衣服。」

陸歡放心了。

但遞過去衣服的時候，他還是順手把女人車鑰匙接過來，揣進自己的褲兜里。

女人哭笑不得，「小心眼，怕我跑了怎的。」

轉身從車裡拿了手包，關門轉身，女人正好看到陸歡在背起老人。

老人頭南腳北躺著，陸歡跟他一個方向躺了下去，靠到他身上拉過來外邊的胳膊，一側身，老人就貼在他背上，然後陸歡慢慢轉身，又抓住老人另一隻手，弓身，單膝跪地，起身時，老人已經完全趴在他的背上。

起身後，放開老人雙臂，兩隻手兜起他的大腿，背起就走。

「謝謝你，小伙……」老人吃力地道謝。

陸歡把他打斷：「別說話，調整呼吸，像小孩哭那樣式的，兩吸一呼。」

老人不說話了，照著他說的做。

女人愣了一下，在前面領路：「這麼專業還磨磨嘰嘰的，現在人怎麼都這樣，真是的……」

陸歡不悅道：「哎哎哎！你什麼態度你，挨著累還讓你訓吶，快點走得了！」

女人氣樂了，仰頭問道：「你學醫的？」

陸歡一點不客氣：「你咋那麼好信呢，軍訓沒學過呀。」

女人一瞪眼睛：「沒學過。唉，你這人咋這麼小心眼，說個話跟防賊似的……」

陸歡哼一聲打斷她：「最好不是，趕緊走吧，我褲子都埋汰了。」

「賠你！多少錢？」女人上頭了。

「對象送的，你再買算咋回事！」

「卧槽！你特么啥意思，好像誰賴上你似的！還對象，你心眼咋這麼密呢。」女人急了，開始爆粗口。

陸歡：「你不密行了吧，少說一句得了你。真是的，我這幹活加陪聊，你還嘰嘰歪歪的。」

女人快氣死了，臉色通紅，「你什麼意思，剛才說你磨嘰，你就繞一大圈非得找回去是不是……」

「對！」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