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你想的要發瘋，跟我有什麼關係
瑞日祥月。
鑲金的牌匾彰顯出萬聚堂百年生葯世家的財力。
一座銀樓，平地拔起，高出林家總鋪兩層。
林無坐在車上，她穿著當年與祝明之訂婚時的那套西裝，衣裳擱置的久了，色澤有些灰暗，亮不出人的氣色來。
尤其她腿肚都是軟的，被阮玉章催了許多次也沒膽子下車。
全然撐不起當年盛極一時的財閥威名。
阮玉章催的煩了，在車外抽了兩根悶煙也不見林無下車，氣得直錘車門，「老闆，你再不出來，我可自己進去見小杜少爺了。」
焦急的聲線自車內傳來：「別，等等我，等我，陪我……」
林無做賊一樣從車裡貓腰出來，以手掩面，見不得光似的。
「哎呀。」
阮玉章拉開她的手，罵道一句沒出息，推搡著林無進入銀樓。
一入銀樓，大堂中央懸挂著一副金字，瑞日祥月，半腰高的花梨木桌上，擺放著天藍釉的汝窯花囊，純白的梔子在此中盛開，明窗滲進日華，無需室燈，仍是闊朗清亮。
金字蒼渾潔凈，疏曠鮮潤的骨力練達，濃淡枯濕處理的恰到好處，除去祝明之一手顏筋柳骨古今獨步外，這是林無見過獨二能與祝明之相較論的筆法。
「好看嗎？」
輕細的聲線響在耳邊，痴痴在望字帖的林無沉沉點首。
好看。
是能透過這幅字去見溫潤韻勝的明之，那般好看。
「這是我寫的，自然好看。」
回憶猶如潮水，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這股熟悉的氣息，濃郁而醇厚，將林無從頭到尾灌了個透徹。
——「這是我寫的，好看吧？」
當年清脆靈動的嗓，如今平靜至極，也會沾著矜傲的輕蔑，冷聲待她。
林無倏地回身，身側之人擁有與祝明之相同的相貌，除去深不見底的眸光，全然是同一個人。
「明……明之……！！」
杜修然輕輕淺笑，他挽起袖口，那雙曾經澄澈乾淨的眼似乎從未變過，卻滿心滿眼皆是疏離。
「林家主恐怕是認錯了人。」
林無怎麼會認錯呢。
祝明之生的什麼模樣，她至死皆不會忘。
滾動的喉結牽連項圈在顫，就連項圈的款式，皆是當年林無送給祝明之的那一條。
他就是祝明之。
林無急切地伸出了手，又擔心驚到他，退縮地僵在半空。
她垂眼在望，杜修然頎長纖細的指節有處鮮明的斷痕，是續上了假肢，不算靈活，也許握筆都該是僵的。
細嫩的掌心在林無目光之下微微蜷起，疏離的口吻一再響在耳側：「啊……林家主在看這個？」
杜修然對上林無怔怔的目光，淡淡在笑：「拜林家主所賜，我可不能再有什麼顏筋柳骨，區區左手字，入不起您的眼了？」
林無胸腔一陣抽痛。
什麼都對得上，她的明之將話挑得這樣明白，卻不肯認她。
「不，不是這樣的。很好看，明之的字，從來都好看……」
卷翹如織霧的眼睫微微顫動，杜修然淺淺勾出溫潤的笑來，眸底卻是漠然無情的光，他倏地沉了嗓：「是杜少爺。」
林無忘了，祝明之此刻不再是祝家那個由她欺負不得反抗的小可憐，則是萬聚堂的少東家，瑞日祥月的老闆，一個幾近空殼的林家早是他眼中不足為懼的對手。
她在腦中搜尋了半響，才喚出如此陌生的名字：「修，修然……」
杜修然呵出一聲冷哼，卻是莞爾在笑，脂紅剔透的唇翕張：「林家主別喚得這樣親切，還是喚我杜少爺聽來舒服。」
林無的心窩酸澀得冒苦水。
陌生的疏離如霜在降，她指尖顫抖的厲害，像是滾燙的心肉里含著一片纖薄的冰，分明是暖陽的春，也會有如墜寒潭般的冰涼灌頂。
無論祝明之是如何重新站在她面前的，與林無而言，都是驚天一樣的好事。
她的明之還活在世上，這便足夠了。
可她想祝明之想的要發瘋，冷漠的疏離像把尖銳的刺刀，捅穿了心窩，要她去擁抱祝明之的手一縮再縮。
想不顧所有，將她的明之擁抱在懷裡，細細去見他。
想帶上明之最愛的花兒，陪她的明之去看雪。
有太多的話想說給她的明之聽。
林無什麼都想做，什麼都想要，便是見不得祝明之如此疏離的態度。
三年時光，怎麼可以被這樣從容又輕描淡寫地揭過去。
那可是於她而言，絕無希望的三年啊！
哽咽的嗓含著哭腔沉沉傳出：「你就是我的明之，為什麼不肯承認，還會這樣冷漠的待我……我好想你，日日都在想，想得我快要發瘋了……」
杜修然並未與林無深情款款的目光交織上，他充耳不聞般在尋人，再哽咽的嗓也傳不進他的耳里。
林無含著淚花的眸子順著他的目光去看。
銀樓入了一位颯爽冷艷的女人，沉穩醇紅的西裝卻將人襯出幾分妖冶的韻味來，與林無這身堪稱老舊的純白相比，簡直是汲飽了驚艷，奪去她所有的閃光。
那人懷中抱著一捧新鮮滴水的梔子花，見到杜修然時，媚態斂起，嫵然靈韻倏地轉為明凈的清雅，裸出矜貴溫潤的笑靨。
林無眼中還蓄著淚，視線模糊不清，也能清晰見到她的明之離她而去，衝進女人的懷裡。
「姐姐怎麼來的這樣遲？」
杜修然接過捧花，自然地挽住謝安青的手臂，淺淺梨渦本是明媚，卻將林無的心肉生生剜出個豁口來。
她有些站不穩身形地踉蹌在退。
祝明之就在她的身邊，卻連個正眼都沒有留給她，徑直奔向了旁人的懷抱。
阮玉章取過酒水回來，卻見到林無身側半個人影也不見。
從前林家權勢滔天，富甲一方，宴會總要有人巴結，如今林無也會淪落到親自赴宴無人問津的地步了。
她觀摩著林無的臉色，僵得泛白，與發舊的衣裳似的，即便是熨燙平整，也難再展露當初的鮮活。
林無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大堂入口，手底下緊緊捻著衣角，低低呢喃：「他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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