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他再也不會喜歡雪了
車上,管家比祝明之還要有劫後餘生的感覺,渾身是汗。
她在副駕駛的位置,頻頻回頭盯著祝明之。
「小少爺,掌柜說您這是隱疾。」
管家將話說的很委婉。
實則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病,也不知道從前林家主是怎樣苛待祝明之的,能將人的胃餓出這樣大的毛病來。
她結結巴巴地添補道:「總之少食多餐,一頓不能太飽,一頓都不能落。」
祝明之乖巧地點頭。
隔了很久,後座才傳來細細的小嗓子在說:「謝謝。」
透過車窗隱隱可見天空落了雪。
晶潔的雪花染上塵埃,變得不再純白無垢。
祝明之沒有像曾經那樣,見了雪便急急地伸出手去接。
他再也不會喜歡雪了,便像再也不會將心放在林無身上一樣的絕情。
林無在商號清整收來的貨,接到消息便趕回了宅。
書房的門大敞著,有傭人在內更換新的地毯。
那日阮玉章提醒過她,她便下了命令,不許閑雜人等進入書房,自然是防備著祝明之,這些傭人沒有吩咐怎麼敢進。
林無覺得有蹊蹺,便蜷起兩指叩響書房的門。
「家主!」
傭人一瞬頓住了手中的活,戰戰兢兢地垂下首,不等林無發問事先將管家的交代彙報出去:「小少爺晨起便入了書房,我們還沒來的及將您的吩咐告知他……他不小心弄倒筆筒,地毯賤上了墨水,是管家交代我們來打掃的。」
林無的目光落向書案,而後眯彎了眉眼,淺淺揮手,「出去。」
傭人陸續退離書房,林無關上了門。
她甚至沒有過多關注筆筒的位置,只是行近保險柜,擰開了鎖。
地契房契擺放的位置亂作一團,仔細去翻開,寫有貨線明細的單子已經不見了。
林無平靜地關上了保險柜,卻連呼吸都在發顫。
惱火在腦中糾纏不休。
答案昭然若揭。
是祝明之做下的。
北寧的貨線,也是祝明之透露出去的。
這個答案林無早有猜想,並不意外。
但哪怕祝明之知道秦堂是幕後主使,卻仍舊選擇背叛她,將消息傳遞出去。
秦堂與她到底有什麼不同?
她曾經深愛著祝明之,連商號的辛密也對祝明之毫無保留地全盤托出,保險柜的密碼一直沒有變過,祝明之打開保險柜的時候居然絲毫沒有改變過心意。
秦堂又為他做過什麼,能叫祝明之心甘情願背叛她。
昨夜還在她的懷中細細地叫,今日便露出爪牙撓破了主人的掌心。
林無闔上了眼。
她真是做錯了,她便不該信任祝明之,給祝明之這個背叛她的機會。
*
車子駛入宅院,祝明之在管家的陪同下回宅。
廳內冷清的厲害,不見傭人在忙。
林無坐在沙發上,煙灰缸里堆積了不少燃盡的煙蒂。
即便祝明之早有準備,卻不由得被林無陰沉的臉色嚇停了心跳。
他懵懂地眨著眼在問:「家主怎麼回宅了?」
林無掐滅了煙,沒有答話,只是伸出手去喚祝明之到身邊來。
她攬過祝明之的腰窩,對上他乾淨澄澈的眼,眉心不可自控地緊蹙起來。
沉悶的聲線彰顯著主人的惱火:「我擔心你,所以拋棄了商號的公事,從銀樓趕回了宅。」
頎長的指節撫摸著祝明之的臉頰,而後掐穩了他的脖頸。
「可你呢,你背叛了我。」
「貨線交給誰了,是秦堂……?」
祝明之緊咬著唇不肯吭聲,在林無眼中無疑是默認。
林無抓握他脖頸的手輕輕在顫,這樣細嫩的脖頸,只需微微用力便能要去他的命。
若是往常,她早該掄起皮帶好好教訓這條吃裡扒外的狗,念頭被昨夜祝明之的問話打散。
林無猛地將他摔在地上,放在腰間解皮帶的手頓住,壓著惱火吩咐道:「去院里跪著,什麼時候認錯,什麼時候進來見我。」
屋外飄著落雪,輕輕淺淺在空中盪著,祝明之離宅時去的急,單薄的裡衣軟軟貼在身上,即便在室內都會被林無身上帶來的蕭冷沾到發顫。
他的腿還是被林無親手摺斷的,石膏不足月便拆了下來,腿腳不伶俐,身子站不穩,管家想要去扶,卻被林無厲聲喝止住:「他沒長腿,需要你多事?」
實則林無只是見不得旁的女人碰祝明之,脫口的話卻顯得格外不近人情,卻氣在頭上,也不屑解釋,尤其祝明之一言不發,兩個人的關係降到了冰點。
她扯鬆了兩顆頸扣,口吻更沒個好氣,支使管家去請阮玉章回來,而後則是絲毫不留情地自行上樓。
管家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敢開口。
祝明之是生了病才會去藥鋪,家主再大的火氣,怎麼能把人往院子里趕呢。
她望向祝明之單薄消瘦的背影,再去看愈加凶裂的雪勢,心中不忍,急匆匆地取了外衣披在他身上:「小少爺在外面待上三五分鐘,就去給家主認錯吧。家主只是想聽些好話,您別跟家主對著干,這件事興許便揭過去了。」
外衣很是厚重,落在祝明之身上沉甸甸的。
他抬眼望著屋外的落雪,緊了緊這件厚重的外衣,短暫的溫暖包裹全身,祝明之朝管家露出尖尖的虎牙,笑靨明媚好似解脫開一切煩憂的欣喜,卻始終沒有回應她的話。
宅外,祝明之孤零零跪在院子里,伸出手去接落雪,目光順著面前偌大的宅院自下而上,落在書房那扇緊閉的窗上。
從前在滿院純白的院落中去仰望這扇窗,心底不知有多雀躍。
祝明之垂下了眼。
他的掌心微微蜷起,乾淨的雪融化在醜陋的指端,絲絲縷縷的寒氣從這一瞬在體內蔓延開。
如果他死了,林無會後悔嗎?
嘴上說是擔憂他,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問及過他的身體如何,滿心滿眼只有貨線。
她這樣冷血的人,也會後悔嗎。
呼嘯冷冽的風穿筋透骨,一刻鐘不到,也會凍得他唇肉都在打顫。
祝明之慢吞吞地從上衣口袋裡取出藥瓶,他闔上眼將乾巴巴的藥丸生吞下去。
再去看那雙曾經剪水瀲灧的眸子,一如死潭般平靜。